第11章 清白
下了早朝，季灼春被留了下来，他初来乍到，陛下问他适不适应。
季灼春说：“没什么不适应的，臣本来就在朝中当过职。”
“是。”墨尘霜点了点头，又问他，“四年前朕贬了你的官，你四年后又回来，没什么想同朕说的？”
“四年前陛下贬我，和四年后陛下叫我来没什么不同，作为臣子理当谨遵陛下的旨意，没什么好说的。”
“……”
于是墨尘霜便让他回去了，对他那番话没有任何评价。
他打发了陛下派来送他出宫的太监，在宫道上遇到了一个人，那人也穿着一身官服，带着乌纱帽，周身气质凌人，看他的眼神就像一把剑。
季灼春挂着温和的笑容朝他作揖，结果刚低下头就被人打掉了头顶的乌纱帽。
那帽子掉在地上，沾了灰，滚了一段距离才停下，他拾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听见赵鸿仁用刻薄的语气说：“季大人以前可不会主动给我打招呼。”
他指的是四年前季灼春还在朝为官时，毕竟他后来被贬后可是时时讨好他的。
季灼春叹了口气，低着头说道：“对不起。”
说完他突然觉得难受，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对赵鸿仁说对不起，以前即使在心里排练无数遍也不敢说出口，现在说了却感觉迟了。
他这句道歉欠了十多年。
他等着赵鸿仁羞辱他，但赵鸿仁没说什么便走了，因为季灼春身后来了一名宫女，他大概不想让外人看见他俩之间的私仇。
想到这儿季灼春又叹了口气，他又特意在宫里逗留了一会儿，避免出去再与赵鸿仁碰面。
筱风早就在宫门外备了马车，他一出宫就看见了，同时也看见了站在马车旁的宋怀昱。
他还没走，官服没换，乌纱帽也没摘，与之相比季灼春就显得有些狼狈了许多，因为帽子被打掉，他头发也乱了，额前有不少碎发掉了下来。
待他走近以后，宋怀昱就问：“碰见赵鸿仁了？”
想开他一直站在宫门外，应该也见了从这里离开的赵鸿仁，于是季灼春点了点头。
筱风在旁边说：“少爷快上来吧，让宋大人也歇会儿。”
季灼春问：“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宋怀昱笑着点了点头，他一边上马车一边说：“李铭杰没给我备车，我只能蹭你的。”
季灼春哑笑了一下，便也上去了。
马车缓缓前进，有时略有颠簸，他们两个坐在一起时而会撞到一块去，为了避免尴尬，季灼春尽力找话题跟他聊天。
为了逗宋怀昱开心，他把自己小时候尿了裤子却瞒着不告诉任何人，结果被他爹追着打的事情拿出来说。
车外的筱风听了有时也会插一嘴，曝出他家少爷不少丑闻，到了后面一发不可收拾，季灼春便只能无奈得看着宋怀昱笑。
正当他笑得正欢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季灼春一个惯性往宋怀昱身上倒，两个人的鼻尖互相擦过。
他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起身，问他：“撞疼你了没？”
宋怀昱摇了摇头，但眉头却皱着：“外面怎么回事？”
这时，他们听见外面的筱风喊道：“大人，有个人晕倒了。”
——
沈雀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干净的客房里，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后晕倒在街上，想来是被人救了。
但醒来不见人，他掀起被子下床，看见房间内的桌子上放着几盘点心，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这些点心看上去又很诱人……他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慢慢伸出了手。
“吱嘎——”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沈雀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季灼春。
他立即把手缩到了背后，羞愧得有些脸红。
季灼春也觉得尴尬，他也是第一次撞见人偷吃，看他的样子挺害羞，他是不是应该关上门转身离开，等他吃完再进来？
但沈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也没有开了再走的道理，于是走进去，看了眼桌上的点心，端起来无声地递给他。
沈雀似乎更羞愧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人就是在侮辱他，但很快饥饿感又势如破竹地袭来，他放弃了挣扎，接过了季灼春手中的点心。
季灼春这才松了口气，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给他倒了杯水：“慢点吃。坐下来，喝水。”
沈雀这次倒没矫情，马上就接过喝，坐着喝完了。
季灼春看他吃得满嘴点心渣，把询问的话给咽了回去，他就当日行一善，没必要了解别人的过往。
等沈雀吃完以后，他再次环顾了一下这间房子，然后问他：“这里是哪儿？您是……”
季灼春说：“这是季府，我叫季灼春。”
沈雀脸色突变，毫无征兆地跪在他面前，声音颤抖着说：“季大人，求您救救我家大人。”
季灼春从来没让人给他行过如此大的礼，心想这人看起来比他老，自己要折寿了。
沈雀今年三十六岁，左脸上有一条狭长的伤疤，几乎毁了他整个左脸，看起来狰狞可怖。
季灼春拉住他的胳膊想让他起来，却被沈雀阻止，他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充满了泪水，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季大人，刘大人是被冤枉的，他一心为民，不可能贪污的！”
“……”
季灼春现在无比后悔让宋怀昱回了家，这场面他该如何控制？
不知过了多久，沈雀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季灼春不允许他再跪，于是他坐着说：“季大人，您宅心仁厚……”
“等等，”季灼春讨厌他这种给自己戴高帽的行为，于是直接说，“你让我救救刘大人？你是刘府的？”
刘府都被抄了，居然还有这么忠心耿耿的人。
沈雀点了点头，他解释道：“我前不久出了趟远门，后来刘大人被抄家，我一直躲躲藏藏，才留了一条命。”
“你也知道刘大人早就死了，我怎么救他？”季灼春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温和，但也没听出来生气。
沈雀又下意识地想给他跪下，被季灼春瞪了一眼才只好继续坐着。
他有些激动地说：“我家大人没有贪污，他需要一个真相！”
“……”
真相？
季灼春心想：我连“假象”都没赶上。
他刚回京没几天，就接到了这么艰难的任务，感觉自己心肝都开始颤抖了。
宋怀昱回府后就待在书房里没出来，他仔细翻看了刘大人贪污的账目，眉头紧皱着，回想起早朝上大理寺卿的话，心里有点隐隐的猜测。
刘大人全名叫刘严封，是元景五年时袭承了父亲的爵位，自刎时只有四十岁，在朝中一直是个闲人，与他曾一同在宴会上吟过诗，那时他还是一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人……
突然，李铭杰打断了他的思路：“主子，季大人来了。”
宋怀昱有些意外，他们不是早上刚见过面吗？怎么又来了？
这样想着，季灼春就已经推门进来了，与早上不同，他此时满脸虚伪的样子，为他关上门，就匆匆朝他走过去：“怀昱啊，刚送走你我就觉得坐立难安，简直度秒如年，所以……”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似是有些心虚。
“嗯？”宋怀昱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不对劲。
“我给你带过来一个人。”他如实回答。
宋怀昱歪着头，笑意直达眼底，他说：“你思念我，所以给我送个人？我还以为是你自己要过来住。”
好吧，这个理由完全没什么逻辑可言。
于是季灼春脸色严肃下来，好好说了一下自己来的目的，并把沈雀的话都给他复述了一遍。
他很严肃地讲完了，宋怀昱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对他说：“这事儿你别插手。”
明明只是一句话，季灼春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松完又紧绷起来，他皱着眉问：“那你呢？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宋怀昱把案上的账目递给他，季灼春接来看了几页，然后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调查刘大人？”
他只是颔首，没有说话。
季灼春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跟宋怀昱是三年前重归于好的，又是最近才走到一块，可宋怀昱却这般信任他。
看他的样子似是想掺和进去，季灼春却怕麻烦把人推给他，他心里自责，觉得自己也不能不管。
宋怀昱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说道：“你不要插手，这是陛下嘱咐我调查的，跟你没关系。”
陛下？
墨尘霜早朝上说此事以后再议，怎么私底下都已经找好人来调查了？
季灼春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君王了。
还有宋怀昱，他无疑是信任他的，却在把他往外推。
但他还是乖巧地朝宋怀昱点了点头，没有再过问什么。
等季灼春走了以后，宋怀昱心里觉得沈雀多事，早知道他就应该把人带到他府上，而不是让他醒来后看见季灼春，以他对季灼春的了解，这家伙多半是面上乖巧，实际上能插一脚是一脚。
随着时间的沉淀，他在困难面前露出的软弱已经不再是他的缺点了。
他让李铭杰把沈雀带到了书房，沈雀估计也明白自己让季灼春为难了，于是再见宋怀昱时也并未抱太大希望。
宋怀昱对他也没有那么温和，待他一进来就朝他扔去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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