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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那个男孩(五)


  “柳晴,我跟你没有关系。我欠了柳叔叔的学费,不想欠你任何东西,你以后最好不要靠近我。”

  潘木五指抓紧兜中的盘子,抢在柳晴前道。他的语气倒没有前几次那么差,不过如此冷绝,柳晴反倒更难过。

  “我又不要你还……我们到底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柳晴含着眼泪,问询也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底气。潘木并不搭理她,一侧身走过了。柳晴咬着唇角,校门口人多,她迅速抹掉眼泪。然后,竟然又追着潘木的身影去了。

  “那小子别是会给人下降头吧?”

  校门口人堆里,几个勾肩搭背走在一处的高二学生,颇为费解地盯着柳晴的背影。他们之中个头最高的那一个,因为天气热,将校服脱下来搭在臂弯里。短袖遮不住的两条胳膊,相当粗壮。他眯着眼,直到潘木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咂巴了一下嘴,骂道。

  “这小子真是招人厌得很!不就一摆地摊的,傲什么傲?”

  “哥,听说他打架厉害得很呢!”一小跟班情报很灵通。

  “嘁!算了吧!一根火柴棍,饿死鬼一样,能有多厉害?”另一个小跟班就比较会说话。

  几人最后扫一眼潘木和柳晴消失的街角,甩着书包回家了。

  十珍楼的包厢。

  在车上一直没敢讲话的高霖见到长辈,有长辈起了话头,才跟凉溪开口。不过,他们虽然座位近,平日交集却实在不多。高霖开口问的,也就只是一些有关于凉溪身体的事。

  互相恭维过了生意场上的成就,两个男人又互相夸赞起对方的儿女。不见得用了多少真心,话肯定都说得极好听。

  “谁不知道高老板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拿得出手!”

  “嗨!他们算什么?老大还让我省点心,小霖么,出了两本书,给一群长辈夸了几句,便飘飘然找不到北。哪里比得上孔总的千金,才貌双全,日后不管走哪条路,都是前途无量啊!”

  两个都凑巧来学校接孩子的成功人士,从十珍楼里出来后,都像是打过了一场仗一般,长吁一口气。

  坐进自家的车里,凉溪乖乖靠在后座,问道:“爸爸,今天怎么会来校门口接我?”

  “我知道,咱们家的筱筱这几天啊,肯定埋怨死爸爸了。”孔父顺一顺凉溪的头发,似乎他的女儿还只有七八岁一样,语气宠溺地哄道。

  “所以,爸爸亲自来接你回家,当作赔罪,好不好?”

  “谁家的赔罪是这么轻松的?”凉溪一撅嘴,脸上却已经露了笑意。

  “那怎么办呢?”

  孔父顺着她哄,看不出半点不耐烦。

  有时候,女儿可比儿子厉害多了。想想刚才在十珍楼里,某人那小小年纪便成名的儿子连话都不会说的模样,孔父心头便一阵得意。凉溪这会儿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愿意搭着梯子去摘。

  车子里是一片融洽,饭桌上也是一片温馨。饭后,凉溪回到卧室,却是也长吁一口气——觉得麻烦。

  “筱筱。”

  “啊?”一口气卡在半截儿,凉溪整理好笑容去开门。

  “爸爸,什么事?”

  “我听于姐说了,你是不是把脖子上戴的东西去掉了?”孔父一脸不赞同地问道。

  “没有啦!我只是换了一条链子而已。白天戴着,晚上在枕头边放着……喏!”凉溪从领口之中掏出那枚玉玦,解释道。

  “筱筱,这枚玉玦可是长虹道观里头两百岁的观主送给你的,可不能丢了啊!”

  “怎么可能会丢掉?那是爸爸妈妈给我求来的。”凉溪有点生气,“只不过,那东西很重。晚上睡觉的时候压在胸口,气都喘不上来。”

  白天戴着凉凉的,在这大夏天倒是很舒服,晚上实在戴不住。

  凉溪解释了一番,知道她没有丢掉,孔父也就放心了。

  夜渐深了,凉溪关掉灯,摘下胸前沉甸甸的一块玉放到桌子上。躺在床上,她一时没有睡意,也没有看直播,脑中只是柳晴和潘木两个人来回闪。

  柳晴是个挺好的女孩,他们既然以前认识,那也就能算是青梅竹马了。万一一个暑假过去,潘木不喜欢她了,那就凭空多出些艰难和麻烦。

  暑假快到了,整个假期,她是一定会在家里休养的。就趁着这几天,一定要先表示些什么才行。

  怎么表示呢?太直白了,会不会引人生疑?她看潘木早熟得很,不能把他当一般的高中生来对待。

  凉溪在脑中盘算着,渐渐产生睡意时,她开始变得迟钝的大脑,零零乱乱飞过许多念头。其中一点,便是桌上的玉玦。

  她走过的任务世界,其中有一半,与她曾经真正生活过的地方很是相似,却又各有不同。比如这里——

  国内有一处佛寺,一处道观。大名传遍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她所佩戴的这枚凉溪也觉颇是神奇的玉玦,就是出自长虹道观之中,被如今年纪肯定超过了180岁的观主,施了点玄奇道术,才有如此触体生凉,甚至可以治疗缓解心脏病的神奇效用。

  这世上还有活了180岁的人!她十几岁的时候肯定不信……

  凉溪沉入梦乡,在柔软舒适的被中睡得香甜,但这世上,并不全都是她这样好命的人。

  不过九点钟而已,时间还很早。这座城市中,也并不全都是高级商厦和窗明几净的品牌店,在凉溪这具身体从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夜市正热闹。

  潘木将一只棉花糖插在架子上,见衣服摊上来了人,连忙擦擦手,走过去问道:“衣服裤子一律30块,阿姨要哪件?”

  他那张凶横的脸,做起生意,竟也能柔和起来。

  潘木的小摊生意其实还算不错,他模样实在不像个学生,又在这夜市里打了一场成名之战,也没什么人敢欺负他。加上他一个人管两个摊子,一晚上总有些进帐。学校里的饭比起外面已经很便宜了,他怎么也不至于午饭就用冷馒头和矿泉水来将就。

  棉花糖那边的生意更好些,小孩子总是爱这些东西。潘木走来走去的忙活到11点,人才渐渐少了。

  在忙碌中过完一天,凌晨1点,潘木开始收摊。没人帮他的忙,摆货、收货、上车,全都是他一个人完成。他自然没驾照,骑着个电动小三轮,回到家收拾妥当睡下,怎么着也得到两点以后了。

  或者,更晚。

  “儿子!”

  远远听到这一声把子念成“灾”音的方言,潘木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去。

  他住的地方已经到了,否则潘木真想开得快快的,离这女人越远越好。将三轮车停下,他盯着戳车厢里头几个装衣服的大黑塑料袋子的女人,眼神狠戾,一言不发。

  女人肯定是他的生身母亲无疑,旁的不提,那一脸凶相,潘木原来是随了母亲。

  这女人个子矮,小小的电动三轮,她要去戳那些塑料袋子,也得踮着脚。但矮并不代表弱,女人身材粗壮,一脸横肉,掩不住的凶相。给潘木那么瞪着,换了胆子小的人恐怕腿都软了,女人却视而不见,只好奇袋子里的东西,三两下就抓破了,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衣服来。

  “滚!”

  从三轮车上一跃而下,潘木一把拽住女人的手,连妈也不叫,连她来到底是为什么也不问,只有一个干干脆脆的字。

  女人也不恼,操着一口方言道:“儿子,你就住在这里呀?是姓柳的给你找的房子,还是你自己租的?这段时间生意怎么样?挣了不少了吧?手边有余钱没……”

  女人只是问个没完,潘木冷眼瞪着她,二人像归像,着实难以令人看出是母子。

  潘木只是沉默,看她的眼神像是对着仇人。女人也浑不在意,一拍那塑料袋子,继续用方言嚷嚷。

  “嗨,我知道,你是想挣钱给那姓柳的还!我说……”

  咽了一口唾沫,女人又“啪”地一拍塑料袋,道:“儿子,那姓柳的欠你爸的多了,别说是供你上个高中,把他们家的店送给咱们,姓柳的也还不完!”

  “你有那闲钱给姓柳的,还不如给你妈我!”女人最后还是惦记着钱。

  他今年已经16岁了。从记事开始,心就一遍一遍寒透了,现在再心寒未免过于矫情。潘木面无表情,盯到女人也开始尴尬时,冷然道:“你想和我再干一架?”

  女人语塞,笑起来只让潘木更觉可恶道:“嗨,说什么呢?你是我怀了10个月生出来的,生你的时候险些没要了老娘的命。咱们是妈跟儿子……”

  女人的手从塑料袋子上移开了,她向路边两栋楼里张望,问道:“你住在哪儿啊?车往哪里停?我给你卸货!太晚了,妈在你这儿挤一挤!”

  他让她生的时候,险些要她的命。他让她养的时候,他几回险些没命。这么说起来,到底是谁的问题?

  态度强硬没用,怀柔也没用,潘木从头到尾一张死人脸。见女人抓起一个袋子就要从车厢里提出来,他直接伸手夺过,拽得女人一个趔趄。

  “啊哟!你还是不是人?我是你妈!”

  女人差点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瞪着这从小到大没吃上什么好东西,不知怎么的一股子力气大得吓人的小崽子,破口骂起来,唾沫星子乱飞。

  “我是畜牲生养的,肯定不是人。”

  潘木无所谓,盯着自己的一车货还有做棉花糖的东西,想自己今天晚上怕是进不了屋,要跟这女人在街上耗到大天亮了。

  女人一愣,又骂起来。潘木只是又累又恨。

  这么一来他又得搬家了。继续住在这里,他什么都干不了。

  他没有租仓库,柳叔叔给他便宜找的房子不小,他的货都能放在屋子里。他住的地方在一层,搬东西也方便。三轮车在外头一停,这地方也不会收停车费。

  不过,他现在需要担心,有没有人会戳爆他的车胎了。

  他如果不搬家,不仅车胎会爆,批的货还会被偷,搞不好住的地方窗子都被砸破……真像招惹到了一些下三滥。

  已经太晚了,再耽搁会儿,就快天亮了。在学校到底睡不安稳,潘木很困,从放学一直忙活到现在,他也很累,却依旧硬撑着站在三轮车边跟女人对峙。也不卸货,也不进屋,就站着看女人骂他。

  女人神采奕奕,满眼精光,好像知道今天晚上是一场硬仗,白天睡够了又吃饱了来的。潘木要跟她耗,她就坐在马路边上奉陪。

  凌晨3点多了,现在是7月,再耽搁天真要亮了。潘木的眼皮又困又沉,终于熬不住,他锁了车,拉下挡板卸货。

  先将棉花糖机搬了下来,女人盯着这不大的机器,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潘木站在车厢里,眼神跟狼一样。女人心头一怵,就没敢动。看潘木将车厢里所有货都一块卸了下来,然后一件一件,两米两米的往走挪,生怕稍微走远一点她就抱上一件跑了。

  就这么一个人把棉花糖机和一车货挪到了楼道里,潘木终归是暴露了自己的住处。看他拿出钥匙开门,跟到楼道里的女人记下门号,盯着她儿子一包一包地往屋里挪货,人动都没动。

  直到潘木可能是累极了,几大包货全部搬进屋去,只留了一个大黑塑料袋子在外头,他在里面收整时,女人忽然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抱起那潘木没顾得上管的塑料袋子就跑。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了,潘木拉上门,一头栽在床上,眨眼间便睡沉了。睡着之前,他只想——

  谢天谢地,他的脑子不是随了他妈!中学没上几堂课,他照样考到了一高。刚才那个黑袋子……多谢他妈替他扔垃圾!

  只不过……

  只不过,谁做事都是要报酬的。女人帮儿子丢了垃圾后,就砸了儿子的车,比爆车胎还过分。

  再不想在罚站的时候碰到凉溪了……潘木定了闹钟,一大早出了门。看到三轮车时,也毫不意外。

  睡眠不足,潘木头脑晕沉。走到校门口,也是凑巧,不想迟到的两个人,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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