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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善人碑(四十八)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有用,有这个小神仙在,只要他能扣下姓尚的,抓紧时间让小神仙一问……他就不相信,那姓孟的真是铁板一块,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昨晚他们已经问出了很多了,只不过没有几句确切的话。姓孟的聪明得很,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都交给他这个兄弟做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其实照他所想,云台山的那些土匪,可能还真的不是尚副官要放的。瞅瞅他在公堂上那副快被吓得尿裤子的怂样子,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宫老兄好大的威风!”

  孟总兵大马金刀地走进来一坐,微微笑着只盯着凉溪看。他虽然神情和蔼,眼光却十分凶悍,像是要拿眼风把凉溪割成八百块一样。

  这到底是谁的威风更大?

  宫老爷得意了一早上,给人家一个照面就把脸色打沉下去了。但见凉溪毫不畏惧,对孟总兵微笑而视,他又暗暗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打起精神冷哼了一声。

  “本官在孟兄跟前,可从来不敢提威风二字。就是孟兄手下的这位副官,害了多少良人家的姑娘,犯了多大的事儿,本官要将他收监,心下也是惴惴不安,恐怕惹恼了孟兄呢!”

  孟总兵对宫老爷的话充耳不闻,他只紧盯凉溪。见这么个他一拳能打到死透的小娃娃对他只是淡淡微笑点头,那清浅的眼底里尽是轻视,他瞬间就有些端不住脸上的笑容。

  其实凉溪心里压根没有半分轻视的意思,她眼下对这个任务根本没什么正式的计划,就这么走一步看一步呢,哪里有资格瞧不起别人?偏偏人心里想什么就能看到什么,凉溪只要没被他吓哭,不管怎样,可能孟总兵心里都不高兴。

  他在这博州城当了几十年的老大,在这城中,是条龙来了也得盘着。二十多年的光阴,宫家处处谦让,宫家最出息的儿子苦恋自己家宝贝女儿,他们家根本看不上。

  这种日子过得好好的,虽说清楚宫家心里多少可能有些不服气,孟总兵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谁知这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要造反,还是在他的掌上明珠快要归家前。

  宫老爷讲话忽然格外硬气,但凡换个谁他心里都要警惕一下,孟总兵却还是不知凉溪有何本事,只是发怒。

  “敢问宫兄,我那副官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你虽是朝廷派下的督察官,也没有权力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抄他的家。你手上可有罪状,可有证据,他可有亲手画押?”

  孟总兵站在堂下,却是手指宫老爷,态度倨傲。居高临下四字,对他而言完全不成立,他这人的气场能居下临高。

  外面的百姓这一早上被宫老爷煽动的情绪激烈,此时孟总兵大声质问,他们却一个也不敢出声。宫老爷面色铁青,凉溪见他几次张嘴,声音都盖不过孟总兵。

  他一个文官,孟总兵身上所配长刀,叠起两个来都比他高。在公堂上只身一人把个朝廷命官说的接不了话,凉溪总算是亲眼见识了“在关城,总兵就是皇帝”这句话。

  宫老爷缓过神来,再瞧瞧堂上最淡定,压根不曾把孟总兵放在眼中的凉溪,就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反正尚副官这时候已经押到监狱里了,他姓孟的再嚣张,敢在这公堂上拔刀吗?敢让他的兵闯到狱里去救人吗?他若敢做,就是死罪一条!

  只要他不能强行救人,自己咬死了不放,给他一天的时间,不,一个时辰,半个时辰都足矣!让那小神仙问两句话,他可就不止去抄尚副官的家了。

  他尽量努力,在姓孟的那宝贝女儿回来之前,给他一副枷铐,送他上皇都。

  “尚副官所犯之罪,样样都足以要了他的脑袋,他自然咬死不认,不愿画押。但如今,也由不得他不认罪。让孟兄失望了,小弟这里有罪状,也有证据。孟兄如果想看……”

  “哗啦”一声,宫老爷捏起一叠证词,在半空中甩一甩,这才又重新找回了主场的感觉。

  “他们几人的证词,都在此处。”

  读完了那几个兵士掏心掏肺说出来的证词,孟总兵沉默了。区区十几个女子的性命,他大抵是不放在眼里的。凉溪猜测,使他沉默的,是土匪的事。

  “孟兄在这博州城数十年,可堪为军民表率。”这一次,宫老爷抢先开口,打破沉默道,“但愿云台山义释土匪之事,只是尚副官自作主张,与孟兄没有任何关联。”

  大中午的,孟总兵来公堂上闹了一趟,目的却一个都不曾达成。

  退堂之后,宫老爷根本不知午饭为何物,即刻请凉溪去牢里。

  世道美好,大牢里几乎空空如也。关着的几个小贼,也是过不久就要放出去的。尚副官在牢狱最深处,环境极为安静,他的喊冤声能够荡起层层回音。

  “你们都退下!”

  打开牢门后,不相干的人全部都退走。宫老爷心里砰砰跳,站在稻草上,看凉溪一巴掌就拍晕了尚副官。

  “好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虽然昨晚已经见过这场面,宫老爷还是不敢置信。偷偷瞅了凉溪几次,也不敢出言确认。

  “云台山那些土匪,是你自己的私兵,还是孟总兵要你收的?”郑而重之地问出这个他最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宫老爷屏住呼吸,很快就从尚副官口中听到了他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当然是将军的意思。”

  “那些土匪现在何处?可否已入了编制?”

  “不曾。”尚副官摇头,宫老爷放了心。

  朝廷这几年都不再征兵,各个关城总兵麾下的士兵是有数的。加一个减一个可能查不出,在博州城这样和平的关城,平白无故多了几百兵出来,可是不容易解释的。关城的兵防又是直接受朝廷管,没有可以糊弄的余地。但凡当真有对头查起来,一两个糊涂人都能弄得清清楚楚。

  “当初上云台山剿匪死了好些兄弟,有几十个土匪是顶了他们的名。剩下的在这两年半时间里,也陆陆续续混进去了几十个。多数还是没有入编。”

  “没入编的那些人如今都在何处?”宫老爷语气急迫,巴不得尚副官能直接给他列出一张详细名单来。

  可惜,对不曾纳入编制的那些土匪,尚副官并不是很了解,他茫然摇头了。

  宫老爷一愣:“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那些人……”

  凉溪立刻打断他道:“问话就可以了,不要与他对话。”说着说着万一说醒了怎么办?

  宫老爷心头一凛,连忙闭嘴。沉吟片刻,问起了那些已经混入博州城兵防编制的土匪。

  “他们我知道。李乾手下有七个,赵福领着十来个……剩下的都是我带着。”

  更多的土匪多半是受孟总兵直接管理,所幸尚副官知道的这些都在军队里有个名,没有他们的话,这义释土匪的事,还不容易翻。

  宫老爷今天和凉溪一起来这牢房,就是为了记录尚副官的话的。他随身带着笔墨纸张,听尚副官一个个说起那些已经假借各种名号进了军队的土匪,他问一个记一个。

  等到将那百余人的去处和名字全部都问出后,宫老爷已经大松了口气。本欲要走了,又好奇起了尚副官人家的家事。

  这一问,又零零碎碎地扯出来了许多中年夫妻相处时的烦恼琐碎之处。听尚副官埋怨了自己家那个妒妇许久,宫老爷终于不耐烦。

  孟总兵好似与尚副官十分亲近,如同兄弟。他还以为能从尚副官的口中打听到孟家的许多事情,谁料总兵老爷就是总兵老爷,不该下属知道的事,没有一件漏出来。

  再也问不出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凉溪就揭了尚副官身上的符。

  两个人未立刻就走,在牢中等了一等,尚副官就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左边一个小孩,右边一个老官,两人的神情眼色十分相似,都似不把他当人看一般。

  牢房里阴冷潮湿,尚副官生生打了个冷战。还来不及喊冤,宫老爷就把他记录下来的东西放到他眼前。

  “这些人,你可认得?”

  宫老爷说第一个字之前,尚副官已经瘫软倒地,张着嘴只是喘气。

  凉溪从他身边绕开,向牢房外走去了。宫老爷也露出笑容,跟着凉溪出去。手中握着牢房钥匙的狱卒在外头,凉溪跟宫老爷走了许久,牢门一直开着,尚副官却记不起要逃。他脑子里还是一遍遍过着那白纸黑字,一个都不错的名字。

  没有等到第二天升堂,下午,兴奋的没睡,也不打算吃的宫老爷,带上自己已经落了一层尘土的督察大印,闯进了博州城兵营。

  顶着太阳一个一个在军队里面去挑土匪这种事情,又苦又累,当然轮不得凉溪去做。她只用乖乖地待在宫府,下午的时候,一边喝茶,一边再问两个被揪出来的土匪几句话就行了。

  按官员品级,宫老爷是高过孟总兵的。督察使的大印拿出来,孟总兵就不能反抗。他胆敢有一丝一毫不敬,马上就能按造反处理。

  这老儿是不要命了吗?

  孟总兵还是没有准确猜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当在这座城中跟他斗了二十来年的人是疯了。

  那督查的大印拿出来,就没有小事,不是他死,就是他亡啊!

  直到宫老爷在他的军队中准确地挑出来了那些云台山的土匪,孟总兵这才傻眼,知道不是人家疯了,是他要死到临头了。

  在大牢被住得满满当当之前,宫大少去见了尚副官一面。连说辞都不用改,昨晚怎么跟他手下那几个兵说的,就照着与他讲一遍便好。

  “尚副官,说来这些事,其实与你并无多大干系。你只是别人的手下而已,长官有令,也不得不从,是吧?”

  “是!是!”从宫大少的语气中听出了他们要放他一马的意思,心里很清楚他要做什么来获取一条生路,尚副官还是猛点头。

  “副官真是聪明人。我这儿有一纸供状,你看一看,画了押吧。如今只有认罪自首,副官才有活路可走啊!”

  接过那张写满了罪状的白纸,眼见纸上不仅遵照事实,把私放云台山土匪的事都归到孟总兵身上,就连他害的那些姑娘,也都变成了是孟家害的。

  从头到尾读下来,没有一个字对他不利,尚副官哪里还能记得起孟家对他的恩义,几乎是抢着画了押,认了罪。

  宫大少冷冷笑着让狱卒锁上了牢门,转身去了。

  这一下午,城中直闹了个乱七八糟。到了晚上,被抓到的一百多土匪,将大牢的牢房全部住满。但即便牢房再少,即便是让那些土匪住二人间三人间,这牢里也一定会留下孟总兵的一个位置。

  当天晚上,凉溪又被请到牢里去了。自己做的亏心事,只有自己最清楚。瞧着孟总兵双眼发直,把那些未曾入编制的土匪去了何处讲明白,把他打算送女儿入东宫作太子妃嫔的算盘说清楚,瞧着凉溪毫不意外的眼神,简直当他们就是一头头毫无隐私的牲畜,宫老爷心底发寒,这样大的喜事临头,他硬是没有半分欢喜。

  把孟总兵说的话记录下来然后给他看,这位镇守关城数十年的将军也没有那么淡定了。他脸色变来变去,到底最后也没有画押,想着还要再挣扎一下。

  不过,事以至此,他做过的事留着什么把柄,他都自己讲出来了,宫家只需要派人去找就好。

  翌日,凉溪仍旧上了公堂,看着完全没有了前一天那样气派的孟总兵,被宫老爷的质问压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当堂写好了要呈给皇上看的奏折罪书,盖上他的督查大印,那感觉就好像是他提着刀,已经将孟总兵的一颗头颅给砍了下来。

  宫老爷心头舒畅无比,派快马先送奏折与罪书去皇都。又叫人加紧赶制囚车,改天就送孟总兵一家上皇都。

  孟总兵还是没有认罪,但宫老爷已经豁出了自己的命。他又被押进牢里去,等着自己一家人团聚。

  几日前,孟府的人才招招摇摇、浩浩荡荡的出城去迎接他们的大小姐。当真天有不测风云,转眼间,博州城的官兵就追着出城去了。

  他们可不是去迎人,是去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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