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深秋，一弯月亮挂在树梢，银白色月光洒落古韵沉风的小院中。
白墙黛瓦，雨丝细密的落在屋檐上，如水珠子，一串一串沿着廊檐飘下。
透过糊着明纸的窗户，苏凝看着雨景，乌沉木台上的香炉燃着熏香，驱散一室的湿意。
“郡主……”柳叶轻手轻脚的关上窗户，“深秋夜里凉，您小心身子，可别被风吹得着凉了。”
“叫什么郡主？柳叶，我看你是疯了！这是苏家姑娘！真正的郡主，此刻在正院陪着王爷和王妃呢。”
闻言，柳月嗤之以鼻，收了桌上一盒子步摇：“苏姑娘，这些步摇都是宫里赏赐给咱们府上郡主娘娘的，您如今可享用不起。奴婢收走是为您好，您回到那劳什子破落户苏家，若还带着皇家赏赐的步摇，官府就得来捉您了。”
“柳月！”柳叶蹙眉，冷眼瞪她，“就算姑娘如今不是郡主，但你我二人都是因着姑娘才进的王府。你如此行事，忘恩负义的……”
柳叶寻常性子和顺，被柳月压着。
今日能跟她争执已经不易，再过分的话，是说不出来了的。
苏凝静静地看着两个丫鬟争论。
她抵着眉心的手请放下，柳月此话，也有原因。
她原本不叫苏凝，而是随了王府的姓，叫凤凝。
一眨眼到了十五，及笄礼过去半年，当初的接生嬷嬷突然冒出来，说她并非永王妃所生，而永王妃亲生的女儿则是京城一门商户家的姑娘。
当初两个小人儿在破庙中同时落地，慌乱之中抱错孩子，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苏家从未想着闺女能得了王府的势。
查证后，立刻带着证据来和王府商量着后边该怎么办。
“吵什么呢。”苏凝一声轻叹，姣好的眉眼看似柔顺，实则锐利的落在柳月身上。
她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得院外的脚步声。
等近了，隐约听得钗环叮铃，来人不是真郡主凤纤便是永王妃。
“我刚才在外面可全听见了！王府的丫头也太不懂规矩。不管凝妹妹是不是郡主，她都是我的妹妹。”刚刚认祖归宗的凤纤一脚踢开一个花盆架子，怒气冲冲的走进，挡在苏凝面前。
正准备和柳月好好掰扯掰扯的苏凝垂下眉眼躲在凤纤身后。
苏凝：柔顺乖巧！
“妹妹别怕，这起子拜高踩低的丫头，王府容不下，你也别带着她回苏家，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凤纤拍着苏凝的肩膀，温柔的替她将耳边的碎发捋好。
苏凝明眸微亮，看着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姐姐。
得知身份后，她知和王府无关，想着得早日回到苏家。
可这位刚从苏家回来的凤郡主可不管，拉着她一口一个妹妹。
恨不得要将这院子里她从小用到大的东西都送到苏家去。
若不是永王妃不允许，凤纤还打算留着苏凝住在王府，两人也好有个伴儿。
“姐姐。”苏凝轻轻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把凤纤叫的通体舒畅。
她眯着眼，指着柳月对苏凝道：“这丫头以前也这般蹬鼻子上脸？妹妹，你性子也太好了些。换做是我，早打发出去，让人牙子将她远远发卖。”
柳月震惊的看着凤纤，着急辩解：“郡主，奴婢都是为了您好啊，您才是王府真正的……”
“是的，姐姐。”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有一道弱弱小小的声音打断：“姐姐，我没事的。我本就不是王府的郡主，她是王府的丫头，如此这般待我也是人之常情。”
苏凝自认不是个善良的人，有些仇能当场报就绝不等到来日。
凤纤不悦极了，又怕吓坏了软软糯糯的妹妹，一把将苏凝护着，“明日我便回了母妃，让她把这忘恩负义的丫头打发出府。”
“姐姐，她是衷心于你。”苏凝在一旁煽风点火。
凤纤：“但这么多年，你才是她的主子。如今父王和母妃都只是避着不见你，什么时候轮到她这个丫头耍威风摆架子？凝妹妹，你可别太心善了。不过……”
凤纤顿了顿。
苏凝抬头，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种羡慕的神情，微微一愣。
凤纤情绪低落：“苏家父慈子孝，几位兄长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爹娘也是大善人，你回去后，可以继续心善。他们呀，才不会让你看到这世间肮脏的事情。”
苏凝好奇。
这位姐姐似乎很想重新回到苏家。
凤纤打发了柳月，还问柳叶要不要跟着苏凝去苏家。
柳叶求之不得。
凤纤大手一挥，说是感动柳叶对苏凝的不离不弃，赏了她百十两银子，又安慰了苏凝几句，就跟着去处理柳月。
柳叶捧着重重的盒子，她愣怔的看着一样惊呆了的苏凝：“姑娘，我……”
“郡主赏给你的，你就收下。”苏凝回神，“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柳叶心安理得的收下银子，“大约还要过个三日吧。姑娘，您要等等世子爷吗？”
“等什么等？”苏凝不解，“我和他并无血缘，连兄妹都算不上。说不定他和王爷王妃一样心思呢。”
在凤纤看来，王爷王妃是不忍心看到她离开王府才避而不见。
可她知道，这是嫌恶她，怨她这些年鸠占鹊巢，准备和苏家清算这笔账。
凤郁苏……
苏凝抿了抿唇，捞起两个包裹，递给柳叶一个，“走，咱们回苏家去！”
“今日就走？”柳叶震惊，“王妃说让您等明早再走，到时苏家会来接您。还有那些衣裳，都是王妃给您准备的。”
“不要。”苏凝摇头拒绝，秀气的鼻子皱了皱，“这些呀，都不能要。否则，会被算进去的。”
柳叶还不知此话何意，抱着包裹和凤纤赏的银子，随着苏凝朝着府门走去。
一路上，王府的下人对着主仆二人指指点点。
鸠占鹊巢，费心算计，眼下计谋被人戳破，便是过街老鼠被赶出了王府……
苏凝恍若未闻，带着柳叶踏出门槛。
王府门口，停着一串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从府门口到巷子口，还看不到边。
打头的那辆马车，比起后头的大了两倍，搬个床都能放在里头。马侧边站着不少人，看到苏凝和柳叶出来，立刻收起懒散的样子，规规矩矩立着，异口同声的大喊：“恭迎姑娘回苏家！”
柳叶吓了一跳，装着银子的包裹滚落在地上，滚出一连串的银元宝。
她手忙脚乱的捡元宝，一边捡一边抬头：“姑娘，这是苏家来接您的？哎哟，我们姑娘胆子小，这么大阵仗会被吓坏的！”
苏凝好奇的打量着站在前头的三人，均是人中龙凤，长身玉立，容貌俊秀。
想必，这就是苏家的三位哥哥了。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可来了。”凤纤提着裙摆冲了出来。
苏漠淡笑，收起扇子抵在凤纤脑门上，“眼下我们可不是你亲哥哥了。郡主，男女授受不清。”
“我才不管呢！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亲哥哥。大哥，你们是来接妹妹的吗？”说着，凤纤转头朝苏凝招了招手：“凝妹妹，你快来呀。”
苏漠看着素昧谋面的亲妹妹，不得不感叹血缘真是世上最奇妙的东西。
苏凝的容貌一看，就知是他们苏家人。
“阿凝。”苏漠朝着苏凝伸出手，“我们在王府还有点事，你是一起，还是在马车上等？”
苏凝隐隐知道是什么事，她乖巧点头：“我和哥哥们一起。”
苏越骤然一笑，幸灾乐祸，“凤郁苏要是知道他看着长大的妹妹转头就叫其他人哥哥，怕是得气死。阿凝，我是二哥。”
“二哥好。”苏凝依旧乖巧，还吃惊的问：“二哥也认识世子吗？”
“认识啊！”苏越靠着马车，笑的像只狐狸：“他估计做梦都没想到，不过是出去一趟，短短几日，回来连妹妹都换了。”
“苏公子。”王府管家走了出来，态度随意：“王爷和王妃正在前厅等着几位。王妃的意思是，既然您几位今晚就来接苏家姑娘回府，那有些事情正好在今儿个解决。”
苏凝低头浅思。
“凝妹妹。”凤纤悄没声的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你知道他们有什么事吗？”
“知道。”苏凝点头。
凤纤好奇的看着她。
苏凝这才道：“王府这些年入不敷出。”
凤纤拧眉。
苏凝继续接话：“他们，缺银子！”
不过她猜测，入不敷出的只有永王夫妇，凤郁苏手上的银子不少，只是不乐意惯着永王赌博的恶习，以及永王妃攀比乱买的心思。
永王爷和永王妃找苏家，的确是为了银子的事情。
这事，他们本没打算放在明面上，尤其是不想当着凤纤和苏凝的面。
他们还要点脸，没打算这么撕破脸皮。
“父王，母妃，你们直接说吧，是不是觉得养了凝妹妹这么多年，苏家得给点抚养费？”凤纤直接挑明，把永王夫妇说的老脸通红。
永王妃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准备让苏凝出来当挡箭牌：“阿凝……”
苏凝后退两步，眼眸灵动无辜的看着永王妃：“王妃。”
永王妃嘴角一抽，在心里骂白眼狼。
永王尴尬咳嗽。
永王妃只能硬着头皮上：“虽然这话说的不好听，但的确是这么个理。阿凝养在王府这些年，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我们……我们不要多的，只要这个数。”
永王妃伸出两个手指。
从进了王府就没说话的苏家三哥苏珩挑眉：“二十万两？”
永王妃一震，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二，二十万两？”
天地良心，她只想要个两万两的，谁能想到苏家出手这般阔绰，直接报二十万？
眼下，她说不要，那是又当又立，毕竟人家自己给的呢。
“对……对。”永王妃低头，仿佛很愧疚。
但她颤抖的手泄露了真实心思。
二十万两！
苏漠打开锦盒，里头满满当当的银票，最上面一张面额五千两。
永王爷脸色也变了，看着锦盒露出堪堪克制住的贪婪。
苏漠一声轻笑，隐去眼中的不屑：“这里总共三十万两。二十万是感激王爷和王妃照顾阿凝十五年。剩下十万两银票，是父亲母亲给郡主的礼。”
一句话，高下立见！
苏凝准备跟着几个哥哥回苏家，却不料，脚步刚抬，看见前头一人拐过廊檐走进了前厅。
她略一蹙眉，幽怨的看着柳叶。
说好的三天呢！
怎么这就赶回来了？
凤纤也看到了来人，她双眼发亮，凑过来和苏凝咬耳朵：“凝妹妹，这是何人？样貌竟比苏家的三位哥哥还好看。我现在是郡主了，招他为郡马的话……”
苏凝惊的一颤，她捂着凤纤的嘴巴：“那是你亲哥哥，永王府世子凤郁苏。”
凤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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