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见

在各部门协调准备的时候，总难免有人忙里偷闲地向罗繁投去不那么善意的眼光，贴心尽责的助理蹬着小短腿跑来，利用“身高优势”将遮阳伞撑低，几乎挡住罗繁的大半张脸，自然也隔绝了周围人各种各样的打量。

        谈梓巍在被人折腾发型和眉毛的同时胡乱瞟了他一眼，觉得小助理的担忧纯属多此一举，完全是低估了他家这位势头正好的大牌的心理素质，说实在的，假如刚才他没有刚将私人恩怨带入工作，谈梓巍倒是挺欣赏罗繁身上这股子大方坦荡劲儿的。

        不过谈梓巍也没心思去评价罗繁这人品性如何，因为他得先应付身后那个疑似未成年的男孩——这人一边细致地替谈梓巍梳着头发，一边同谈梓巍侃侃而谈。然而他每多说一句，旁边的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就更精彩一分。

        这很奇怪。

        虽然谈梓巍也觉得这小孩太过自来熟，八成是有那个社交牛b症，但架不住少年长相讨喜，尤其笑起来更是越发可爱，所以哪怕偶尔说话有点超越陌生人的社交界限也很难令人心生厌烦，顶多忍不住感慨一句他怎么这么精力旺盛。

        可无论如何，周围的人也不该是现在这样一脸大惊小怪甚至有人还很是惊恐的模样，就连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场记姐姐，此前谈梓巍一直怀疑她是不是面瘫来着，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打破了他对她的既定印象。

        而这一切变化都源自于这位抢活的少年。

        在回答完他蹦出来的不知道第几个问题之后，谈梓巍终于抢到了问出第一句话的机会：“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小白。”

        此话一出，场记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导演则更夸张，五官都纠结得快乱飞了，其辣眼睛程度堪比某些表演流派。

        谈梓巍眼观鼻鼻观心，再傻也该知道不对劲了，便有意调节气氛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突如其来的好奇心，于是仗着自己初出茅庐的无知，半开玩笑地说：“小白，我大胆猜一下，你该不会是哪位甲方爸爸家的豪门贵公子吧？”

        看你把大家给吓成什么样了，多半是有身份牌吧。

        “我……没钱。”

        由于俩人是一前一后地站着，谈梓巍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听见了他说这句话时声音里带着的极其细微的颤抖。

        他的哭腔令谈梓巍一愣，这是，哭了？没钱就没钱呗，至于嘛。

        谈梓巍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一下就戳人家痛点了，正打算先道个歉再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一句对不起才说到第二个字，就听见小白吸了一下鼻子：“不用道歉，我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师父。”

        虽然不是很懂为什么没钱的转折点会是师父，但说起这个，谈梓巍可就有共同话题了：“好巧啊，我也是被我师父抚养长大的，他对我也挺好的。”

        岂料小白不接话：“不，后来他突然不见了。”

        谈梓巍：“……”少年，你这话搞得我不好接啊，说节哀顺变吧人家师父未必就挂了，说一切都是缘分吧，听上去又不像是安慰人的话。

        “你是不是想说你比我幸运？”小白似乎一下就看透了他的想法，眼神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然后接着说，“才没有呢，我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绝对比你的好千千万万倍。”

        看到小白倔强的神情，谈梓巍心说你这小孩怎么回事，我在想着怎么让你心里好受点呢，你却拉踩我师父他老人家？这像话吗？

        谈梓巍深吸了两口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跟小孩儿一般见识，然后兀自放空自己，打定主意绝对不聊这个话题了，心下无比期待听到导演的发号施令。

        五分钟后，男三号本人与男四号的替身也就是谈梓巍皆准备就绪，大家各自该干嘛干嘛，那位名叫小白的少年则径直蹲下，双手自然地垂在身前，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主要是跟着谈梓巍前后上下翻飞的身影来回转。

        罗繁谈梓巍二人配合得当，根据武指设计的动作你来我往地套了五六个来回，这场快节奏的武戏将师兄弟决裂前夕的剑拔弩张彰显到了极致，若不是谈梓巍只是一个替演，这一镜到底的镜头便可以直接用了。

        导演专注地盯着监视器，在心底暗叹了一声可惜，随后又切换机位给罗繁拍了几个不同角度的特写镜头，期间谈梓巍就站在入镜范围之外的地方，心里对罗繁的成见终于开始有减弱的趋势。

        “卡”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罗繁也正好刺出这场戏的最后一剑，然而他大概是太想在导演面前表现自己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或许是受谈梓巍上扬嘴角的刺激，顿时一个用力过猛，却在将将要往回收招的时候剑脱了手。

        谈梓巍立在原地用手中的道具扇子扇风纳凉，同时一心多用地盘算着他在这份工作里还有多少场武戏，却猝然瞥见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这边飞了过来，还伴随着现场几声惊恐的叫声。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摇着一把折扇的手向下一挥便快速地收了扇子攒在掌心，以扇为剑抬手格挡，习惯性地往外一甩，那把原该轻飘飘的简易道具剑竟好似灌注了千钧之势一般，以更干脆利落的姿势原路返回了。

        危机解除后，谈梓巍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然后又拿出远超百米冲刺的速度几个箭步上前，在道具钉上罗繁身上要害处之前将其堪堪打落在地，否则对方就算不被扎个血窟窿也得擦破右侧脸颊一层皮,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相当于一个爱豆演员的命了。

        从小混得人精儿似的谈梓巍很是能屈能伸，二话不说一上来就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一时情急没看清要扎我的是个什么东西，没伤着你吧。”腰身也相当配合地弯了下来，真是怎么看怎么有诚意。

        “体力不支”又惊吓过度的罗繁瞧着眼前这个弯成九十度的人体量角器，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做贼心虚，总觉得对方名为道歉实则却是在暗骂自己不是东西。

        就刚刚那个情况，要是冲谈梓巍发火难免显得有几分恩将仇报好赖不分，可若是就这么忍气吞声吧还又有点憋屈，于是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罗繁表情管理当场失败，原本尚算清秀的面容自然而然就增添了一丝五官不协调的感觉。

        这时候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在一众“计影帝”“计老师”“男神”等称呼中，夹杂着一个与众不同的叫法，清脆的少年音响起，小白冲来人直呼其名：“计卿铭你总算出山了。”

        剧组里第一时间过去与来人握手的是导演，然后就是罗繁，瞬间笑得宛如登上全国巡演舞台一般灿烂自然，完全看不出前一秒的情绪。谈梓巍默默打量罗繁的快速变脸，心说你要是把这演技花在拍摄上，视帝奖杯迟早有你一份。

        籍籍无名如谈梓巍，则识相地站在幕后工作人员旁边，远远地围观着那头互相说场面话的热闹，听摄影助理、录音师、现场统筹助理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人群焦点中的几人，谈梓巍得出以下三点结论：

        首先，那就是传说中的才貌双全的新晋影帝；其次，小白是计影帝的助理，但俩人的相处模式却丝毫不像上下级；以及，白助理与计影帝素来是一脉相承的不与人交心，像刚才那么热情帮人梳头发的事更是前所未有。

        在对这俩上下属的关系心生疑窦的同时，谈梓巍也终于知道为啥大家刚刚都表现得仿佛纷纷见鬼的样子了，合着那少年果然是有身份牌呗。

        与其他人或心系八卦或追星不同，宋武指只痴迷于武术研究，所以稍微能让他激动一丢丢的画面也就是一分钟前谈武替那一手漂亮的格挡反杀。

        不过鉴于场合特殊且另一位当事人就在现场相距不超过十米远的地方，武指硬生生忍住了想要拽着谈梓巍当场进行华山论剑的冲动，而谈梓巍也恰好接到了经纪人今天上午拨出的第八通电话。

        他边走边接受经纪人语言的洗礼，在第五次拒绝靳影要给他雇助理的安排时，谈梓巍开始隐隐头痛。

        在第七次听到对方对他叮嘱要在导演面前留下深刻的正面印象之时，他感觉自己眼前的景象出现了些微重影。最后在对方不知第几遍强调千万千万要保护好他那张帅绝人寰的脸之后，谈梓巍忽然没来由地眼前一黑。

        脚下明明踏着平地，他却犹如下楼梯时一脚踩空了一般打了个趔趄，整个身体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

        谈梓巍从小到大的印象里从没遇到过这么严重的情况，从未体会过在如此短时间内被剥夺视觉的感觉，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回荡着靳影念经似的一句话：“请你务必保护好脸！”

        在经历了短暂的无法视物后，谈梓巍的视线范围内又漏进来一点点微末的光，他不是很很适应地半睁着眼，在半瞎不瞎的状态下想要努力维持自身的平衡，奈何四肢却不大听使唤，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摔跤的趋势。

        正当此时，他似乎看见不知不觉已走至五米近的计卿铭几个箭步冲过来，而后自己的身子便稳稳地落入一个宽厚但自带降温特效的怀抱中。

        在两人身体靠近的那一刹那，谈梓巍隐约闻到一股甜中带着点微酸的气味，潜意识里总觉得这味道非常熟悉，但脑子却一时混沌得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闻过类似的，只是下意识地感到无比安心。

        谈梓巍无意识地在对方脖颈间轻轻耸了耸鼻子，像是要嗅出他身上味道的来源，尝试几秒未果，才彻底失去意识昏了过去，然后嘴唇吧唧一下磕在了他锁骨上。

        计卿铭整个人浑身一僵，搂着他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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