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棋子

　　陆拾遗对冷藏锋无我一击后遁逃，傅东流正待在藏剑阁固守，没有预料的敌人袭击。

　　冷藏锋回到藏剑阁之前，傅东流已经从剑童处得到消息：陆拾遗刺杀冷藏锋，在同谋的掩护下，受伤败走。

　　他尚且来不及消化震惊的消息，便得到冷藏锋的召见。

　　傅东流匆匆赶去，冷藏锋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当即便问：“陆拾遗此人如何？”

　　傅东流垂手而立，毫不迟疑的答：“干练通达，不露圭角，年轻一辈无人出其左右。”

　　他用词精简，绝不多说一字。

　　冷藏锋再问：“如果他执掌‘藏剑阁’如何？”

　　傅东流心中飘忽不定，依然干脆的道：“‘藏剑阁’必定为武林各派之首，无人不服。”

　　冷藏锋“哦”了一下，不经意的道：“可惜他是‘鬼隐门’的人。”

　　傅东流诧道：“怎么会？‘鬼隐门’真的存在？”

　　“自然存在，只不过世人听闻的皆真假莫辨，也就没人当真。”冷藏锋淡然道，“‘鬼隐门’曾搅动朝局，朝廷的脸面不能丢，所以‘鬼隐门’几经多年，没多少人还知道，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至今。可惜，它真的存在至今，而且已经有异动。”

　　傅东流却是惊讶“鬼隐门”的消息，更惊讶陆拾遗的身份。

　　他不知是惊是喜。

　　“鬼隐门”的传闻他当然有所耳闻，一直为武林正道不耻，甚至朝廷也大军清剿。

　　一直视为劲敌的陆拾遗如果成了“鬼隐门”的人，无论冷藏锋多么看重于他，都成了曾经。

　　曾经已是过往，过往代表不了现在。

　　他不惧过往，只重现在。

　　现在只对他有利。

　　而冷藏锋又道：“陆拾遗今日刺杀于我。”

　　傅东流故意露出吃惊的神色，惊讶道：“陆兄怎么……”

　　“他是‘鬼隐门的人，刺杀于我就是想搅动我‘藏剑阁’动荡不安。”冷藏锋惋惜道，“我曾经看中于他，有意将阁主之位让他继任。不过，如今甚是遗憾。”

　　傅东流听到冷藏锋的话，面色清淡，没有一丝不平的表露。

　　冷藏锋突然问：“你觉得我‘藏剑阁’如今局势如何？”

　　傅东流思索了一番，答：“昔年藏剑阁立足江湖各派之间，各门派心中隐隐不服‘藏剑阁’的地位，屡生事端，幸亏‘藏剑阁’众前辈付出良多，让各门派无话可说，不得不承认‘藏剑阁’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阁主经营多年，我‘藏剑阁’曾挫败关外细作的阴谋，如此功劳，江湖中人无人不羡慕。但是——”

　　他顿了一下，看不到冷藏锋的表情，继续咬牙道：“‘鬼隐门’既然敢对‘藏剑阁’不利，必是有恃无恐，早有准备。我‘藏剑阁’一旦动乱不宁，江湖中必然一番血雨腥风，‘鬼隐门’伺机而动，欲将乱中取栗，‘藏剑阁’必被他们视为劲敌。”

　　冷藏锋又问：“你若为阁主，当如何？”

　　傅东流心里一跳，暗吸了口气，又答：“东流何德何能，阁主如今……”

　　冷藏锋转过去，脸色流露失望的神色。

　　傅东流扬声道：“东流不才，虽不及别人大才，但绝不自认输于他人之能。‘鬼隐门’若来，我必将使其铩羽而归！”

　　“好！”冷藏锋赞许道，“大丈夫论的就是一股气，一鼓作气，无往不利，‘藏剑阁’交于你，我大可放心。”

　　傅东流心里一抖，颤声道：“阁主——”

　　冷藏锋郑重道：“我遭了暗算，身体有诸多不便，从今日起，‘藏剑阁’一切事务由你代为处置。”

　　傅东流虽然心情激动，但没有忽略冷藏锋口中的“暗算”。

　　陆拾遗真的能够伤的了冷藏锋。

　　冷藏锋伤势又到了什么状况。

　　他又应该如何回应。

　　他虽一心盯紧了阁主之位，但冷藏锋若真的对陆拾遗失望透顶，转而选他作为“藏剑阁”的继承者，他又如何服众。

　　答应？

　　心中已是千肯万肯。

　　拒绝？

　　冷藏锋是否对他的担当失望透顶。

　　冷藏锋这时已道：“我一生从未收徒，一身武功也没个传人，你可愿继承我的衣钵？”

　　“固所愿尔！”傅东流立即拜倒。

　　冷藏锋受伤闭关，唯一的弟子处理“藏剑阁”事务，顺理成章。

　　傅东流从冷藏锋处出来，回到“冬剑堂”，就决定做一件事。

　　陆拾遗如今已经刺杀遁逃，作为冷藏锋新收弟子，他必须做这件事。

　　击杀陆拾遗。

　　身为弟子，理所应当。

　　而且，陆拾遗是“鬼隐门”派来的人，作为武林正道，他击杀陆拾遗理由充分。但是“鬼隐门”却没有多少江湖中人当真。

　　往日傅东流对付陆拾遗一向假借他人之手，有些诸多不便。

　　如今，陆拾遗刺杀了冷藏锋，他就是“藏剑阁”的叛徒。

　　于公，清理门户。

　　于私，为师报仇。

　　傅东流的私心就隐藏了。

　　哪怕他的私心众人皆知，谁也无话可说。

　　陆拾遗必须死。

　　必须死在他傅东流的手里。

　　作为“藏剑阁”的堂主，不能清理门户，如何继承阁主之位。

　　为人弟子，不为师报仇，如何继承师父衣钵。

　　但是，他不会先出手。

　　所以，他唤来“冬剑堂”的“寒飞花”。

　　“岁暮天寒”赵天寒。

　　“六出纷飞”戚六飞。

　　“玉树银花”铁银花。

　　“岁暮天寒拳”。

　　“六出纷飞掌”。

　　“玉树银花镖”。

　　这三人来后，傅东流却是如此安排：“我要你们狙击他。记住，是狙击。”

　　冷藏锋单独召见他，说出陆拾遗的事，其中的深意他一直在考究。

　　陆拾遗刺杀冷藏锋，他的叛徒身份铁定无疑。但是“鬼隐门”的身份却不能作数，将会密而不宣。如果以“鬼隐门”大做文章，相信“鬼隐门”存在的人为数不多，此举对傅东流有害无益。

　　冷藏锋要傅东流去杀陆拾遗。

　　傅东流是什么？

　　他是一枚棋子。

　　但凡身居上位者，皆视下属为棋子。

　　冷藏锋是布局的人，傅东流是行事的棋子。

　　傅东流有做棋子的觉悟。

　　而且，回报丰厚。

　　傅东流当然不怀疑冷藏锋的许诺。

　　“藏剑阁”里陆拾遗叛出，阁主之位就再也没有人与他有一争之力。冷藏锋年事已高，傅东流等得起，也愿意等。

　　不论他自视多高，江湖是一个论资历的地方，不单是武功决定一切，只有莽夫才会以为武力就是一切。

　　无论什么地方，都有它的规矩。

　　而资历，就是基本的规矩。

　　后来者居上，也不能前浪拍在沙滩上。前浪即将被拍在沙滩上，只会有一种反应——抗拒。

　　抗拒的后果就是打压欲要后来居上者。

　　傅东流要做居上者，却不能做迫切的居上者。他要循环渐进，将“藏剑阁”的大权真正掌握在手中。

　　而此前，他只需要一枚棋子。

　　棋子，就要听话。

　　而傅东流却要做有听话且有思想的棋子。

　　唯命是从的棋子只有一个结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傅东流必须留一条后路。

　　以备不测，预防万一。

　　但是在击杀陆拾遗这事上，他不会保留一分一毫。

　　不过，他依然用了“狙击”二字，而不是“狙杀”。

　　他固然能够隐忍，为冷藏锋所用。

　　可他同样年轻骄傲，不可一世。

　　他一定要和陆拾遗打一场。

　　不决胜负，只论高低。

　　他曾经不止一次试想与陆拾遗较量武功结果。结果就是，他自认不输，但陆拾遗未必不敌。

　　傅东流最大的优点就是藐视对手，但绝不轻视对手。

　　他太想知道较量的结果，所以为确保局势在他的掌握之中，先派“寒飞花”狙击试探陆拾遗的武功，最终再与他一决雌雄。

　　他可不会贸然出手。

　　哪怕落下一招半式，都会成为他往后的诟病。

　　“寒飞花”一听，心中了然。

　　务必狙击，不能狙杀。

　　不论三人是否有狙杀之能。

　　陆拾遗背叛“藏剑阁”，刺杀冷藏锋的事，傅东流的随身剑童前去亲自传唤“寒飞花”时，在路上已经交代清楚。

　　这剑童对傅东流极为了解。傅东流交代事务，言简意赅，绝不多言。而他就负责交代始末。

　　“寒飞花”领命离去，傅东流却问道：“方白的事你查的如何？”

　　方白的死离奇古怪，他一直惦记在心，总觉得其中不同寻常。

　　剑童禀报道：“最近属下秘密查探，所在京师的高手，能够以剑作刀，刺杀方堂主的人只有数人。但是属下派人跟踪树日，没有见到任何一人有什么异常行径。而且，这几人与‘藏剑阁’没有什么利益瓜葛，也不曾有过过节。至于与方堂主之间，甚至没有过交往，私人仇怨也不可能有。”

　　傅东流目光一凝，道：“陆拾遗的师妹何时离开的‘藏剑阁’？”

　　“昨日午时。”剑童道，“一个老者和一个红衣女子与她一起离开的。那老者据说是梅冬雪的病人，那个红衣女子是老者的孙女，梅冬雪为这老者医病，一直不见好转，说是缺了一味药材，所幸为了方便，带他们一起去他处寻药材去了。马车还是梅冬雪让‘藏剑阁’的剑童备的。”

　　傅东流点头又问：“你是如何安排的？”

　　剑童恭敬的道：“属下派了人跟踪，梅冬雪一旦到了寻药之处，不日即可飞鸽传书到属下这里。”

　　“很好。”傅东流神色淡然的赞许道。

　　那赞许，仿佛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施舍，这施舍中又夹着云淡风轻。

　　只有如此，这赞许方显珍贵。

　　果然，剑童欣喜道：“属下办事，一定让堂主放心。”

　　傅东流点点头，心神不知飘向了何处。

　　剑童见他如此，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而傅东流却是在心中默念。

　　平时里不合时宜，如今终于有了与陆拾遗一较高低的机会。

　　他自己这枚棋子，也要顺势下上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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