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存之道

　　茶楼内惊叫四起，花真还在望着张天桥已经失去神采的双目失神。

　　他真的没有躲，没有避让。

　　花真的心已经乱了，如果他要周旋，花真只能无功而返。

　　可是他竟然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花真呆呆的看着张天桥安详的面容，还有那心口潺潺流出的血液，匕首被她握在手心，一点沾着顺着利刃流下去，在地上绽开一朵鲜艳的红花。

　　“快走！”一个灰色的影子靠近他，低声沙哑的喝了一声，携着花真的胳膊从窗户跳了下去。

　　两人刚刚离去，一道人影快速的钻进茶楼内，看着张天桥气息已断。

　　他透过窗户望去，已经不见了刺客的踪影，无奈的叹息道：“又来晚了。”

　　他心里也是不明白，为什么坐等别人刺杀呢？

　　前几日，他来到张府，提醒张天桥有人将要刺杀他。并且，这些时日，他一直在跟踪张天桥的行踪，暗中保护，却没有料到那个小斯竟然是刺客。

　　他也是初入江湖不久，没有什么经验，花真的隐藏技术很好，他完全没有意识到。

　　然后，最令他想象不到的是，那一日，他跟着张天桥在西街溜达，将自己隐藏在人流涌动的人群里。

　　张天桥竟然发现了他，悄悄靠近，笑声道：“这几日是你在暗中保护老夫吧？”

　　“晚辈奉命保护张老爷安危。”他一抱拳，有些惊讶，张天桥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虽然武功不如他，却同样能够悄无声息的接近他，而且不令他察觉。如果这刺杀也有这种本领，只怕难保张天桥周全。

　　“我一个糟老头子，也活够了，贤侄不必如此。”张天桥却奇怪的拒绝了他的好意，“你回去告诉他，我不需要你保护，既然有人要杀我，那就杀好了。江湖，不就这样。老夫能够安然活到现在，已经很知足。”

　　张天桥竟然混不在意，好似一心求死。

　　他几乎以为张天桥怕是得了不治顽疾，怕是痛苦难耐，不如顺水推舟，了却此生。但是，这些时日，他暗中保护张天桥，发现老爷子步履稳健，每日吃食不减，气色很好，完全不像身患绝症之人，怎么好好端端的会不在意自己生死。

　　张天桥可能是老了，老人的话总是比较多，絮絮叨叨的：“人在江湖，有心或是无意，终是难造杀戮。世人除了嗷嗷待哺之时，无不该杀之人。人活着总是要犯错，犯错就要付出代价。有的代价不过刮骨之痛，有的却要以性命偿还。老夫行走江湖几十年，所造的杀戮可不少，今日有人要取我老命，反正老夫也时日不多，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又何必介怀。不如倒了了别人一桩心事，岂不美哉？”

　　他终究是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然比同辈稳重老成许多，但依然难以理解张天桥的奇怪想法。

　　这真是一个怪人。

　　张天桥拒绝他的保护，他却不能真如张天桥所说，就此离去，依然每日悄悄的跟随着张天桥。

　　张天桥也明白，无论怎么劝，他是不会离开的。而且，张天桥自己这想法确实惊世骇俗的些，古人有渴望长生不老者，今有帝王求永生，两百万贯的富家翁饮食起居诸多小心，以求延年益寿。可有人杀要张天桥，张天桥竟然无动于衷，一心静待刺杀动手，这番求死的心态，能理解的怕是不多。

　　不过，张天桥今日竟然走过来跟他说话。谁也不曾想，他要保护的人，竟然点了他的穴道，把他塞进了草丛里。

　　张天桥神色微苦，追忆道：“老夫年轻时做过一件事，当年有个花魁芷兰与我一朋友一见倾心。那日，老夫与我这好友去听这芷兰弹琴，那琴声真的绕梁三日不绝。老夫年轻气盛，受不的别人的挑拨，这挑拨之人与我这好友有些矛盾。老夫喝多了，非要替这芷兰姑娘赎身。当时，我喝的晕头转向，那里注意到我这朋友一脸苦涩，芷兰姑娘脸色苍白如纸。老鸨经不住我一掷万金，便允诺了。”

　　张天桥的神色更苦了：“我这好友与芷兰姑娘情投意合，只可惜家境不好，为她赎身倒是不好办。老夫酒醒以后，如果得知这芷兰姑娘与那好友早已私下托付终身，怎么也不能做这毁人姻缘之事。只是，芷兰姑娘性情强烈，红尘女子如同货物，怎么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她没有当面拒绝，也没有给我机会以成人之美，竟然回去之后自缢而亡。”

　　“那好友携芷兰姑娘的骨灰从此消失不见，走的时候那了无生趣的眼神令老夫终生难忘。”张天桥唏嘘不已，“从此以后，老夫便戒酒，无论何事，滴酒不沾。我那好友孑然一身，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只怕心中恨意难消，非要老夫以死方能消除一生的恨意。老夫倒不如以这枯木之躯，以赎当年的无心之失，让我这好友离去之时也能瞑目。”

　　他虽然不能动，口尚能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天桥拍着他的肩膀，悠悠长叹：“冷阁主不会怪你，老夫咎由自取，应有此劫。年轻人，勿要学老夫当年年轻气盛啊。”

　　张天桥随后就独自一人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茶楼。

　　花真如今年华正茂，张天桥死之前想让她明白人之一生，应当如何，趁早退出江湖，及时回头。

　　所以，张天桥丝毫没有反抗，反而安心待死。

　　张天桥既然希望这刺客能够回头是岸，他也不能将这刺客击杀。

　　这倒是一件难办的事。

　　他唯有替张天桥办成这最后一桩心愿吧。成与不成，也未可知。

　　花真的心绪彻底乱了。

　　她不懂张天桥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不是陈七冷放心不下，暗中观察着周围是否有异动，今日花真如此失神，怕是要出事。而且，有个年轻人一直在暗中保护张天桥，几乎寸步不离，也不知今日怎么回事，这个年轻人竟然直到花真得手，才出现在茶楼里。

　　他在楼上靠近楼梯的位置，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向茶楼而来，而花真一击得手竟然在失神，便携着花真赶紧离开。

　　刺杀得手之后，若不及时离开，十死无生。

　　“真儿，张天桥功夫不过一般，你今日怎么回事？”陈七冷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师父盯着你，怕你今日就不能安然离开。藏剑阁派了一个高手来保护张天桥，我怕你不是对手。”

　　花真神色木然道：“师父，他没有躲，他是故意让我杀的。”

　　陈七冷就在不远处，自然看的一清二楚，叹道：“他一心求死，你又何必想那么多。”

　　这半个徒弟，一点也不像一个合格的杀手。可是这条路毕竟凶险，这样下去，怕是越来越危险。

　　他郑重的叮嘱道：“真儿，你已经走上了这条道，如果你要回头，师父会帮你。可是，如果你强行走下去，这次师父能救你，下次呢？”

　　花真沉思了一会儿，道：“师父，我想静一静。”

　　“也好。”陈七冷仍然放心不下，担忧的道，“你莫要在此地久留，速速离开，有心人若是要调查你，我怕你会露出马脚。师父这里还有事，需要先行厉害，你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修养，过几日再回去吧。”

　　花真点点头，张天桥对她刺激太大。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实行刺杀，张天桥竟然如此反常，心智尚不坚定她自然会受到影响。

　　陈七冷正要离去，看到花真如此神态，深深叹了口气，沉声道：“真儿，师父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不得有半句假话，一个字也不行。”

　　花真见他如此严肃，认真的道：“徒儿一定据实回答。”

　　陈七冷死死的盯着她的眼，问道：“今日刺杀张天桥，你是不是下不去手？”

　　花真毕竟年幼，虽然因为身世问题，历经了许多苦难，心智也算成熟，可毕竟是杀人的活计，她的内心还是有些抵触。特别是今日张天桥的反常，让她内心大乱，很想找个人倾诉。

　　于是，当师父这么问她，花真再也忍不住，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不明白，以往徒弟和师父杀的那些人，都一心求生，为何张天桥却一心求死？”

　　“而且，他还以佛家偈语劝你，对不对？”陈七冷的眼神冰冷。

　　花真心里有些怕，低头道：“是。”

　　陈七冷厉声道：“真儿，师父是怎么教你的？刺客杀人，物尽全力，容不得半点容情。这个江湖就是这样，不是你生，就是我死。今天你令为师很失望。”

　　花真小声道：“徒儿知错。”

　　“我不是怪你怀有仁心。”陈七冷寂寥的叹息道，“今日还好张天桥是真的一心求死，如果他自知不是你的敌手，故意使诈，今天你还能见到师父吗？我们是刺客，遇到的目标形形*，不乏手段老辣之人。你既然要走这条道，就必须收起你的仁心。我们是刺客，拿人钱财，替人索命，惨不得一丝同情之心。”

　　他顿了顿，警惕道：“如果你怀有仁心，耽误了金主的事，东家未必会放过你。侠客客栈规矩深严，师父不希望你有遭一日犯了侠客客栈的规矩，被东家处置。真儿，你明白吗？”

　　花真眼中一热，咬牙点点头。

　　这个世间对于她而言过于冰冷，她想要在这个世间生存，就必须埋藏那点可怜的吝悯之心，以一颗冰冷的心来对待这个世间，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商人有商人的生存之道。

　　卖笑的有卖笑的生存之道。

　　侠客有侠客的生存之道。

　　就算是一个每日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奔波的平凡汉子，也有他的生存之道。

　　这是刺客的生存之道。

　　也是她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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