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设局、入局、阵眼
冬日里刚放晴几日，大地上的皑皑白雪依然没有融化，反而又有新雪落下。
傅东流喝了一口热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并不是喜欢喝酒，只是一种习惯，冬日里静坐时他最喜欢温一壶留，浅尝慢饮。
酒味清淡。
他从不喝烈酒。
酒太烈了，喝的多了，握剑的手会微微颤抖。所以他喝酒，但不喝烈酒，就像做事，十步一算，确保胜券在握。
他为人孤傲，藐视对手，但绝不轻视对手。
所以，他又问对面坐着的人：“这个局，费先生有多大几分胜算？”
他叫这个人费先生。
此人一身文士打扮，肤色白皙，一派风流俊逸的模样：“傅堂主，局无完局，就像人无完人。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我何必想那么多呢？”
傅东流捏着酒杯：“费先生，傅某与你不同，我若输了，就毫无退路可走，所以我只能赢，不能输。”
“这天下就没有只赢不输的事，也没有人可以一直赢下去。”费先生毫不留情的反驳，“今日赢了，明日却可能输了，今日你输了，明日也可能赢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唯有尽力而为。以傅堂主如今的威望，阁主之位，他日可得。陆拾遗不过寻常人，你又何必太过在意？费某可是为你破了两回例了。”
傅东流摇头叹道：“费先生，恐怕你忘了，当初冷阁主也是平平，可谁曾想，他却击败了大师兄，荣登阁主之位。对于我等江湖人来说，输就是输，赢未必是赢。因为输的可能是命，赢的不过是暂时得意，他日风云变幻，尤为可知。有此前车之鉴，我却不能不妨。如今我的情形，与当年何其类似？陆拾遗虽然在藏剑阁内并未主事任何事物，可是他毕竟是梅谷道人最得意的弟子。冷阁主与梅谷道人互引为知己，陆拾遗来后，阁主对他也是青睐有加。他若想与我一较高下，我却未必是他的敌手。”
“他表现的越是淡泊，我便越不安心。”傅东流神色凝重的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陆拾遗也不能例外。而且，他与侠客客栈的二掌柜三掌柜似乎相识，只怕他所图与我一致。我本就是藏剑阁的人，藏剑阁内无人能胜于我，我继任阁主，顺应天命。可是，他却是一个外人的，也想与我争雄。而且他与侠客客栈的人勾勾搭搭，怕是早就给我设了局，我再不有所应对，怕是下场难料。”
费先生点点头：“此局胜败，关键在于一点。”
傅东流忍不住问：“哪一点？”
费先生眯着眼：“如果陆拾遗相信我就是裘芊芊，裘芊芊就是我，那他就身陷瓮中，任我摆布。”
傅东流喝了一杯酒：“你说，他信，还是不信？”
“恐怕是要信的。”费先生说话谨慎了许多，“师妹要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师妹怕是恨意过重，无论如何，这是做不得假的。而且，师妹的身世一直是个谜，除了我和师傅，他人并不知晓。所以，她的说词陆拾遗恐怕是要信的。他或许不信师妹的话，却不能不信师妹报仇的心。只要他信了这一点，必定按照师妹的计划行事。只要他做了这一件事，我就让他成为第二个商无崖。”
从始至终，这就是一个局。只不过这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更加难以分辨。
裘芊芊的确是通天晓的女儿，身份一直对外秘而不宣。通天晓也的确怀疑当年关人魔细作一事的真伪，并将此事的巨细告知了裘芊芊。而且，通天晓似乎已经查到了真相，还没来得及告诉裘芊芊，就突然中毒身亡。自然而然，裘芊芊就将一切对准了冷藏锋。
她要师兄配合她报仇，费思清当然不会拒绝。但是他们却缺少一枚关键的棋子。
傅东流原本是一枚主要的棋子，可是他志在继任藏剑阁未来的的阁主之位，行事必然顾虑重重。
恰巧此时傅东流要对付陆拾遗，一番设局失败后，费思清得知陆拾遗竟然关注当年关人魔一事，就开始试探他。
试探他的武功，他的目的。
如此，便有了假扮男装的裘芊芊，女儿身的“费思清”。
昨日，费思清收到飞鸽传书，陆拾遗竟然是为了商无崖而来，所图为何暂时不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如何利用这一点，让陆拾遗甘心为他们做一枚棋子。
没人喜欢做棋子，尤其是一个杀局中的棋子，动辄身死魂灭。可是，如果正中一个人心中所想所念，却可以让一个人甘心做一枚棋子。
陆拾遗便是这杀局中关键的一枚棋子。
即可以报仇，也可以为费思清除掉一个对手。
并且，费思清也有自己的考虑。
费思清作为通天晓的弟子，表面看来风光无限，实则人人提防，空有抱负不能施展。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傅东流突然道：“她毕竟是你的师妹啊。”
“师妹？”费思清似乎喝多了，冷笑道，“通天晓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之名，人人忌惮。我身为他的徒弟亦被人提防，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碌碌无为。若知今日，我宁愿做他人的徒弟，也好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身死道消，我却要继续为他报仇？”
他打了一个酒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脸色通红，身体摇摇欲坠。
“费先生怕是喝多了，好好休息，傅某改日再来。”傅东流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便走。
人总是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刻退出。
出了这个小小的府邸，外面侯着的剑童立即随身跟了上来。
剑童禀报道：“启禀堂主，陆拾遗遇到了三方人马的暗杀，一是侠客客栈，二是一个使剑的高手，三是‘牛鬼蛇神’。侠客客栈是费思清自己安排的，使剑的高手和‘牛鬼蛇神’不知是何人指使。”
傅东流有的很快，脚步“咯吱咯吱”的踩在雪地上：“这局面更加有趣了。费思清故意做戏给我看，就是想让我听到不该听到的，让我对他能够彻底放心，他也太小巧了我。”
方才，费思清假装醉酒，说出对通天晓的不满之词，留给他一个破绽，让傅东流明白他也是一个心怀壮志的人。只是他这壮志，却需要借助他人之手才能施展。
他要借助傅东流，却不能让傅东流对他防备，兔死狗烹，给傅东流一个破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借口。
“只怕有人要认为是堂主的指使。”剑童道出了心中的担忧。
傅东流鄙夷不屑的道：“无妨。既然有人要搅局，我们便静观其变。我是真想知道，还有谁对这杀局如此感兴趣。”
他是真的有了兴趣。一个人的局多么孤单，如今也有人要来作伴了？
只是不知做搅局的人，有何缘由，所图为何。
人，行事总是有所图的，不是吗？
“对了，方堂主一事如何？”傅东流想起了被人以剑作刀杀了的春剑堂方白。
方白剑法不俗，能够杀他的人，剑法亦是非凡。
裘芊芊被一个使剑的高手刺杀，还有一个不俗的高手杀了方白，这两地相距这么远，必定是非同一人所为。江湖上何时有多了这么两个高手？
剑童落后两步，不紧不慢的跟着傅东流，距离恰到好处，既突出傅东流的地位，又能够让傅东流听清楚他说的内容：“此时暂且没有进展，堂主不在的时候，冷阁主察看了方堂主的尸体，也是人定被人以剑作刀而杀。冷阁主派出了很多剑童去察探京城最近是否有类似的高手出没。”
傅东流的大脑也在快速转动，回想着自己见到的，或者遇到的所有高手：“此人以剑作刀，给人隐藏身份的感觉，究竟是以剑作刀的不知名的高手，还是我们所接触过的高手，让人毫无头绪。虚虚实实，此人好手段。”
如今暗流涌动，藏剑阁已经身处这暗流的中心。
他要除掉潜在的对手，有人杀方白，是对付藏剑阁的信号，还是另有所图？或者，也是和自己同样的目的？
傅东流大脑一旦转动，就越大不可收拾。
很多人都以为他只是剑法高超，却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对付敌手都要费思清布局的人，他的布局能力如何？
他本人就在局中，是否有能力破局？
他本是局中的阵眼，掌握先机身死。
如今，有人又入了他的局，又设局。
他设局，如今也入了别人的局。
这是谁的局，谁才是局中的阵眼？
冷藏锋真的一无所知，不清楚他已身处漩涡，即将被汹涌的暗流夺命吗？
也许，这个入局的，设局的，搅局的人，就是他。
当年多么一个简单有效而且完美的局，布局对于他来说应该不陌生吧？
傅东流豁然开朗。
冷藏锋入了局，也设了局，等待别人入局。
但首先，他要破局。
陆拾遗入了局，甘愿做枚棋子。
那么，如今的局面谁不是棋子呢？所有入局的人都是棋子，布局的人也是棋子？
如今，谁夺得阵眼的位置，谁就可以摆布棋子，断他人性命。
那么，阵眼究竟是谁，哪怕暂时是谁？
裘芊芊？
费思清？
傅东流？
冷藏锋？
或者，使剑的高手？
“牛鬼蛇神”的指使？
以剑作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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