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看不透的人

　　一个双目凹陷的车夫一手执辔，驾着那车快速前行，雷声阵阵，在头顶上翻滚。

　　那雨马上就要来了。

　　车内坐着两个人：裘芊芊和陆拾遗。

　　裘芊芊去望江楼的时候，陆拾遗就和那车夫待在远处等着。因而，他并不知道裘芊芊告知了“大掌柜”什么，也不知道“周流六劲”四个字已经传入了“东家”的耳中。

　　几天的相处，从裘芊芊断断续续的叙说中，陆拾遗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她为何针对自己，为何针对藏剑阁。

　　当年，藏剑阁的阁主最为看中自己的大弟子。后来，冷藏锋为了争夺阁主之位，处心积虑设了一个局。这个局就是针对关人魔而设。

　　关人魔来自关外，为人豪爽，“一刀七式”纵横江湖，未尝一败。他行事不拘小节，结交了很多朋友，也得罪了不少人。许多江湖中人之间还引起了刀剑之争。

　　藏剑阁多以剑作兵器，若论剑法，首屈一指，尤其阁主梁鸿道的大弟子剑法独占鳌头。

　　关人魔使刀，刀乃百兵之首，刀枪剑戟败在他手里的多不胜数。

　　二人相争，不知谁输谁赢？

　　然而二人并没有一战的机会。关人魔初入江湖，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梁鸿道的大弟子，两人惺惺相惜，私下虽是切磋过，却未曾真正一较高下。

　　当时正直中原与关外形势严峻，战乱一触即发。偏偏这时，冷藏锋突然指证关人魔为关外细作，此次入关，故意结交群豪，扬名立万，就是为了接触军中将领，盗得边关兵力部署详情。

　　关人魔风头太劲，得罪了不少宵小，起初众人都以为冷藏锋是被人利用。为了证明清白，藏剑阁建议搜查关人魔的居所，如果找不到证据，依然还他一个公道。

　　裘芊芊当时尚未说清楚后果，陆拾遗就已经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必将顺理成章。

　　这个局丝丝入扣，一张兵力部署图藏在关人魔卧房内的青砖中，藏剑阁立即派人将此图送至军中核对，果不其然，丝毫不差。一时间，关人魔成了众矢之的。原本不信的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梁鸿道的大弟子，关人魔一见如故的朋友也无声离去。中原与关外本来就形势紧张，很多人也是与关人魔相互久了，了解了他的为人，才愿意与他结交。突然间发现，此人竟然是关外细作，让众人如何接受？

　　官府本来要派兵捉拿关人魔，冷藏锋却以为，关人魔也算江湖中人，江湖中人的事，依然以江湖规矩了解，否则只怕堕了中原武林的声誉。他这一番建议众人无不赞同。

　　关人魔受人栽赃，原以为众人会还他一个清白，哪知道所谓的豪杰鼠目寸光，更有落井下石者，激愤之下承认自己就是细作，更是放言中原武林尽皆鼠辈，他便要以一己之力横扫中原武林。此言一出，于公，他是关外细作，且证据确凿。于私，他是在挑战中原武林的声望。

　　而且，冷藏锋曾让通天晓裘四海借助布庄商队，散布关人魔挑战中原武林的狂妄之语。

　　冷藏锋的说辞是，关人魔刀法独步天下，不失为一代豪杰。希望借助裘四海走南闯北的商队将关人魔的话散布出去，江湖中人必然心中不服，无论官府或者各门派，都不得不以江湖中人的方式结束此时，派人与关人魔一战，让他死的光明磊落。

　　此战之后，藏剑阁死伤了几个高手，尤其秋剑堂的乔杉，竟然被关人魔一刀杀死。关人魔落败，冷藏锋又凭借一己之力，令关人魔发下毒誓，二十年内不得步入中原一步，便饶他一命。

　　随后，江湖上开始盛传冷藏锋觉察关外细作，又堂堂正正与这细作一战，细作战败后又有仁爱之心，饶他性命，令细作折服，败走关外。

　　后来，梁鸿道大弟子眼看阁主之位无望，就要被冷藏锋夺去，竟然丧尽天良，做出弑师之举。藏剑阁突然群龙无首，冷藏锋推迟不过，继任阁主之位，念及同门之谊，只将擒拿住的大师兄关外了藏剑阁的地牢内，令他终生忏悔。

　　数年之后，有好事者突然又提起当年旧事，说是关人魔初入关时，裘四海就得到消息，此人为关外细作，图谋不轨，当时就布局，让关人魔步步深入局中。当关人魔盗得兵力部署图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时，裘四海联合藏剑阁戳穿他的面目，夺回兵力部署图。后来传言愈传愈烈，说当年之时裘四海当居首功，他算无遗策，更是天下秘辛无所不知无所不知，被冠以“通天晓”之名。逐渐这些传言就坐实了裘四海“通天晓”的名号，他本人也被吹到风头浪尖。“通晓天下秘辛”一句，让众人忌惮不已。

　　裘四海突然醒悟。

　　当年之事越想越不符合常理，关人魔虽然久居关外，但他也是迁居关外，祖辈世代久居中原，体内流的是和中原中人同样的血脉。而且，关人魔刚盗得兵力部署图，不悄然离开，为什么还要继续逗留，直至被人揭发？军中严密，仅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盗得兵力部署如此绝密的图册？

　　当年柳三箭是质疑最大的人，战前有人提议，如果关人魔已经将图册记在心中，不论此战胜负，让柳三箭暗中将他射杀。一可保全中原武林的声誉，二可防止图册流到关外。但这个提议却被柳三箭断然拒绝，更是公然表示，必将提醒关人魔防止小肖暗算。正因为此，关人魔觉得他为人耿直，便将自己的儿子托付于他。可惜，后来却导致有人误会他就是关人魔的同党，要将他也诛杀。裘四海发觉出了蛛丝马迹，通知柳三箭带着关人魔的儿子尽快随着裘家商队离开中原。

　　尤其江湖中原又流传他“通天晓”之名，裘四海已经发觉了背后这人的用心，是将当年的事祸水东引，当他成为众矢之的，以绝后患。

　　裘四海当即关闭裘家所有商铺，通告江湖，退隐山林。因此，才报的十几年的平安。

　　最后他越发觉得，幕后布局这人呼之欲出。整个局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幕后主使，也是唯一声名权势达到顶峰的冷藏锋。

　　藏剑阁内损失几个高手，关人魔败走关外，柳三箭也受到牵连，裘四海更是黯然归隐，梁鸿道的大弟子突然莫名其妙的弑师，只有冷藏锋得到了不应该属于他的阁主之位，成为江湖上人人仰望的宗师。

　　此后，裘四海虽然关闭了裘家商铺，以前收集江湖信息的伙计却留下了一批。他逐渐对当年的事抽丝剥茧，收集证据。就在他即将抓住最关键所在之时，暴毙于西冷小筑。

　　裘四海身上看不到一丝伤口，只有触摸他脖颈上的皮肤，才会露出一个细不可见的红线，非刀非剑所伤，乃为剑气所致。而他的眼睛满是惊恐与不可思议。杀他之人，必然又是熟悉的人。

　　裘四海隐居多年，相识的不过是一些同辈的老友。那么这个杀手，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而裘四海似乎早有预料，裘芊芊出生时就秘而不宣，从小男扮女装，对外以裘四海的徒弟费思清的身份识人。他暴毙之前，更是将多年前的旧事，以及自己的思量告知了裘芊芊。

　　这些年，裘芊芊为了报仇，一直在选择合适的人选。冷藏锋如今的地位和武功境界都非她个人所能抗衡，而且她又时刻处在冷藏锋的监视下。恰逢傅东流视陆拾遗为最大的竞争者时，裘芊芊终于等到了机会。

　　然而，裘芊芊也明白，她也只能利用傅东流让藏剑阁内斗。但是陆拾遗此人看似无欲无求，心思难测，区区内斗也还没能伤的到藏剑阁的筋骨，更不要提杀了冷藏锋。傅东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荣登阁主之位，最终想要取得冷藏锋性命，依然毫无办法。

　　所以她设局，其一为试探冷藏锋的态度，通天晓已死，冷藏锋是否会斩草除根。其二，她一直看不透陆拾遗，决定试探他一番，再作打算。

　　当她发觉陆拾遗竟然会梁鸿道的不传之功“周流六劲”之时，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不妨借助他的力量复仇。

　　那日，陆拾遗被孙小小所伤，不过是他故意为之。

　　故意受伤，可这伤却做不得假。最为不可思议的是，这伤却要恰到好处。

　　陆拾遗已经大概知道裘芊芊的目的，他故意受伤，也是存着目的。通天晓虽然并不是江湖传闻那般，但当年旧事的内情，恐怕没人比他更加了解。

　　他想知道当年旧事的巨细，就必须接近裘芊芊，施展“周流六劲”也是他刻意为之，梁鸿道当年突然被大弟子刺杀身亡，他又怀有梁鸿道的不传之功，裘芊芊必然能够明白，二人虽非友亦非敌。而且，两人的目标都与冷藏锋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裘芊芊要成事就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一个和梁鸿道有着某些关联的人，却又不会威胁到她的人，是她最好的人选。

　　陆拾遗对当年旧事深感兴趣，裘芊芊又有陆拾遗会祝她一臂之力的筹码。

　　但是，陆拾遗虽然受伤，裘芊芊依然不放心，为他疗伤的时候做了手脚，暂时散了他的功力。这几天两人都在相互试探，等待对方开成公布。

　　车内，陆拾遗正在打着盹，好像真的睡着了。

　　坐在对面的裘芊芊注视着这个他看不透的人。她在心中掐算着陆拾遗体内药效失效的时间。

　　看透一个人不易，但是看不透一个人可能很危险。也许，她正处于危险之中，而看似武功尽失的陆拾遗反而是最安全的。

　　车外的车夫裘伯虽然双目已失，却驾着那车，想要在风雨来临之前找到避雨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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