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开学第一天的晚读，班里的气氛有点浮躁。
一直到老冯拿着保温杯来坐镇，周围的窃窃私语才慢慢变成读书声。
老冯偶尔背着手下来巡视，他一走近，旭宝背单词的声音就会变得格外嘹亮。
第二次被旭宝一惊一乍的背书声打断思路之后，周行远放下笔，无声地望向窗外。
望不见楼下。
外面黑沉沉的，玻璃窗户上倒映着满教室的灯火通明和身边埋头苦读的身影，这样望进去，好像望着另一个世界。
隐藏的同样明亮的世界。
周行远顺着自己方才的思绪，有些出神。
是哪里不太对。
当他反复回想起白天在球场的那个模糊瞬间，那个闪烁的不真切场景里，总像是少了点什么。
班级比赛。球场。朋友。
那样轻松酣畅的氛围，也许是在大学么。
他在纸上写了“大学”两个字，又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如果是大学……
周行远顿了顿，垂眸再次回想那一瞬间。
画面是明亮的，也许有阳光。
阳光之下，球场边上也许有树荫。绿荫底下晃动的那些身影，有许多张看不清楚的模糊面庞。
看不清楚，然而那里似乎应该总有点什么，是他每次心里所缺失的。
他一遍遍地回望那一幕，试着在脑海中勾勒补全。
心口在缓慢跳动。
然后某个瞬间，那张明媚的、笑眼弯弯的白皙脸庞忽然跃进视线。她挥手对他笑着，好像一直等在那里一样。
周行远喉结滚动了下。
像被击中。
——如果场边有蒋幼，或者说有梦境中的那个蒋幼。
那么，这个一闪而过的模糊得像是记忆一样的场景，似乎能很顺利地、与之前所做的那些梦联系在一起了。
……
连在一起的话，就是一段比较顺利的校园恋情。
她会看他打球，他们会闹别扭，也会亲热。
由于感情一直很好，所以从那个遥远的大学毕业之后，他们谈婚论嫁，见家长；和家人一起暖气腾腾地过新年。
像所有故事发展到结尾一样，平静、美好。
可是，如果一切真是这样安然无恙，又为什么——
周行远第一次在课上这么走神。旭宝小心翼翼地拉了他两次，他才很轻地呼了口气，大梦方醒一般。
“咳。”旭宝用眼神朝旁边拼命提醒着什么。
周行远抬头，老冯正沉着张脸立在他桌前。
“发什么呆。”老冯不满地斥了他一声，又指指他桌上摊着的竞赛书，“认真看题。”
……
老冯背着手慢腾腾地走开了。
周行远的思绪却久久不能再回到这里来。
他垂下眼睫，看着草稿纸上凌乱公式间的字迹，半晌，将那张纸撕去。
似乎从始至终，一切都在缓慢地完整起来。就像一副看不到全貌的拼图，始终在按照自己的节奏缓慢拼合。
那么。
这一切如何而来，又为何发生？
像拼图所缺的，最关键那块。
蒋子跃一个晚自习都没回来。
直到放了学，大家正收拾书包之际，他才吊儿郎当地游荡回来了，直接被班主任给逮了个正着。
“行啊你，刚开学就给我逃课！”
班主任板着脸在后门训他，“又想让我给你爸妈打电话了吧？”
蒋幼趴在旁边的走廊上等着哥哥挨完骂。
周围陆陆续续地有学生走过去，大多都会笑着往蒋子跃那多看两眼。李思佳离开的时候倒是没多看，和朋友说着话就过去了。
不过蒋幼发现，她走到楼梯口旁边，顿了顿，最后还是回了个头。
蒋子跃没有察觉，始终靠在门边上垂头听训。
班主任骂了一通，停下来喘口气之际，发现蒋子跃左手里一直拿着个什么。
“什么玩意这是？”
看清之后，班主任又气又笑：“你可真行！马上高三的人了，课不上，跑去玩草！我都不知道是该夸你有童心还是踢你！”
蒋子跃若无其事地抬了个手，把手里的东西揣进口袋。
待老班终于放行，俩人拎着书包下楼回家的时候，蒋幼才终于知道他玩的“草”是个什么东西——
她接过那个潦草编织的东西，“给我的？”
“不要算了。”蒋子跃说着，又伸手来夺。
“哎——我要我要。”她扭身躲开。
早忘了以前姥姥说这是兔子还是小狗。
小时候，姥姥是用狗尾巴草编的，苍老的手指还很灵巧。每次她和哥哥总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姥姥编完，抢着第一个要。
为此两人还打过几架。有次不小心，蒋子跃跳着争抢时把她推到了，蒋幼眼睛撞到地上的石块。从此右边眼角留下个小疤。
那时她和哥哥是亲密无间的，小小的世界里就只有爸妈、姥姥和彼此。
她眼角流血，蒋子跃哭得比她还大声，一半是吓的，一半怕挨揍。蒋幼还记得他潮乎乎的手捂住她的伤口。
后来俩人逐渐长大，各自有了秘密，姥姥也离开了。
蒋幼许多年没再见过这个东西。
也许是冬天没有狗尾巴草的缘故，哥哥是用其它代替的，干巴枯黄，没有记忆中毛茸茸的形状。
蒋幼看来看去，又捏着在指间转了几圈，下评价道：“没有姥姥编的好看。”
蒋子跃说：“你去编个好看的去。”
她笑。
兄妹俩走在校园空阔的路灯下面。
蒋子跃看着拖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顿了一顿。
其实他很想说，他不是个好哥哥，小时候不懂让着她，长大之后也不够关心她。
有时他甚至会想，如果不是他，而是换个别的什么人来做这个哥哥，是不是能做得比他好一些。能让一切换种结果。
……
走在前面的蒋幼忽然回过头来，“对了，今天你怎么想起喊周行远打球了。”
见蒋子跃没回答，她耸耸肩：“算了。”又说，“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蒋幼晶亮的眼睛抬起来，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承认，不过没关系，反正我觉得你是我哥。”
“我想，你肯定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蒋子跃：……
半晌，蒋子跃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蒋幼唇角扬起，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杂草编织物”：“所以谢谢哥哥。”
……
“不要肉麻。”蒋子跃说。
在跟老妈反复申请了几次之后，这学期蒋幼终于可以骑自行车上学了。
今天本来说好和周行远他们一起骑车回家的，结果蒋子跃挨这一顿骂，学校人都快走光了。
她没要周行远等她，以为车子棚那里已经没人了。等和哥哥拐过个弯，远远看到车棚旁边那道颀长沉静的背影时，她惊喜地“诶”出声来。
“周行远！”
惊喜地喊了一声，不假思索地跑了起来。
周行远侧过头来，在浅淡的灯光下，看着她轻快小跑过来，脸上带着熟悉的明媚的笑。
这笑脸与他数次梦境与脑海中的重合起来。
逐渐清晰，逐渐深刻。
他又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跳动的声音。
寒冷暗夜像有阳光照下来。
跑到近旁，蒋幼微微喘着拍拍心口：“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
“没。我把最后那道题解完才下来。”
周行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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