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天狗山告白（二）

　　“有时间在这儿求一只狗，还是赶紧回去看看你那位程总吧！”

　　“Cindy她们吵着要回去了。”

　　季枫站在小雨身后，冷冷说道。

　　“诶？不会吧？”

　　小雨大惊，来不及说什么便径直从季枫身边跑了过去。她没料到大家这么早就走，更没空理会季枫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匆匆往滑雪场奔去。

　　不知不觉，天色果然已暗淡了下来，小雨拿出手机，想要发个微信问程放在哪，却见程放早就发来一条消息。

　　“我在展望台，你现在能过来吗？我有话对你说。”

　　时间显示16:34，已经是半个小时前。

　　盯着手机屏幕，小雨既喜又惊，她本来也要约他去那的，不过随即又一阵犹疑。

　　“有话对我说吗？”

　　他要说什么？明明是自己有话对他说的。

　　小雨有些奇怪，这微信倒是像她昨晚吃饭时编辑好，想要给程放发的，可到底没按下发送键。不过此时，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匆匆回复了一个“好”，又问程放在哪个展望台——天狗山的展望台有三个。可程放却不再回，她只得一个个去找。

　　难怪攻略上不建议冬天来看夜景，晚上的天狗山山风怒号，迎面而来的寒风如凌厉的刀子，打在脸上一阵刺痛，观景的游客们都匆匆往回走。

　　小雨也无心看风景，一路呼哧带喘，热气在棉线帽和围巾结了一层霜。还好她跑着，浑身因为运动不感觉太寒冷，不然这样的天气，她也分分钟顶不住。

　　几经辗转，终于在第三展望台找到程放。

　　这个展台冬日里少有人来，远远地，她便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是程放，没错！

　　小雨站在距程放约200米的地方，拄着膝盖喘息，心中大喜。一边喘气，一边理了理头发，调整姿态，又把刚刚在神社那儿温习的，告白时准备说的话回想了遍。

　　“很好，这里没什么人，天色也半黑不明的，刚好可以能遮掩紧张。虽然这个展台的夜景比起另外两个稍逊了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定要把心里的话告诉他！”

　　在心里念叨半天，小雨大口做了个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上前。然而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叶英明。

　　小雨犹豫了几秒，终究接了起来。

　　“小雨啊，你在哪呢？你快回来吧，你爸他生病啦！”。

　　本以为是叶英明，可接起来却是他的一个相好——周姨。

　　周姨简单地跟小雨说了些叶英明的情况，语带哭腔。小雨听得发怔，撂下电话，心里只觉咯噔一下，再没有告白的心情。

　　什么“程放”“告白”，此时都被“肿瘤”“手术”“住院”这几个陌生的字眼儿代替。

　　她恍惚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半晌，机械性地向前走去。

　　她也不知道见到程放该说什么，还要不要表白，只是就想先去到他面前。可刚走两步，却见程放的背影中突然分出一个人。

　　一个女人。

　　小雨愣住，停下脚步。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去，不是别人，正是何姗姗。

　　她张着嘴巴，明显感觉胃部抽搐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一路跑过来，吃了太多的山风，此刻，她只觉得满腔寒意，像个柱子一样钉在原地。

　　不知何时，眼里已噙满泪水。

　　风声很大，小雨听不太清程何二人在说什么，只隐约能听到何姗姗的哭声，以及随风飘来的一些语言碎片，比如“喜欢”“相信”“死”。

　　蓦地，却见何姗姗突然挣扎着推搡着程放，两人似是起了争执，可五秒后便被程放拉到怀中，抱住。再一晃神，她已勾住程放的脖子，吻上了他。

　　一眨眼，小雨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呼啸的风声渐渐变成了耳鸣。

　　这场景何其熟悉，正如小雨第一次跟程放去酒吧看演奏时，程何两人在街上拥吻的场面。小雨感觉胸口一阵窒息，心脏也瞬间忘记了跳动般，无感无觉。

　　不一样，跟上次还是不一样的。小雨盯着两人，感觉意识轻飘飘的，像要被风卷走。

　　上次，她早早地跑掉了，并没有看见两人亲吻的全过程，她宁愿相信那是个意外，想象程放将何姗姗推了开。可这次，她没有力气跑。天色也没大黑，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两人的全部动作——程放没有推开何姗姗。她看得清清楚楚。

　　眼里渐渐一团模糊，小雨双脚无力地往后退，想要逃离这里。可就在此时，山上的雪灯次第亮了起来。看着那两人身后灯火明暗的绝美夜色，她顿觉自己像个小丑。

　　忽然间，小雨眼前一黑，感觉被一股力量从后面支撑了住。她没有晕倒，只是，有人把她头上的毛线帽拉了下来，遮住了视线，不叫她再细看。

　　她的食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力气掀开帽子，就这么“视而不见”地在雪地里立了半天，直到那人将她转过身来。

　　小雨心里隐约知道那人是谁，除了他，大概也没有人准时出现，见证她的难堪了。可这次，她竟难得感谢他。

　　“也没什么用嘛…”

　　想起刚刚拜过的狗神仙，小雨心中暗想。这是不是反过来说明浅草寺的签文更加灵验？

　　“重忧心心绪乱，闲事惹风骚…”

　　她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又在心里将这两句签文念叨了遍：果真是各种烦忧呢！她本还以为这些卜卦都是骗人的，可如今...

　　或许吧，叶英明的事也许可以算是应了这纸签文，可关于程放，小雨不知道，就在她许下愿望离开后，她身后的季枫也许了一个。

　　说是许愿，其实更像是威胁。他凶神恶煞，瞪着那天狗神像，刚好说了跟她相反的话：他要她表白失败。

　　“还好...赶上了。”

　　一路跑来，季枫的气息还没完全恢复平静，见到小雨时心里一阵庆幸。

　　就在刚才，在神社那里，当他得知小雨等下就要对程放表白，当她看也没看一眼就从他身边跑过时，他一下子有些慌了。

　　虽然只是百分之三十的概率，可万一呢？

　　季枫有些后怕。他知道，那两人并非无情。不过还好上天是眷顾他的，没想到那个叫何姗姗的女人出来摆了一道，一瞬间他倒有些感谢她。

　　没想到这女人竟有如此心思，难怪小雨被她耍得团团转，季枫心想，看来之前是自己小看了那位。

　　本来他见何姗姗这两天毫无精神，不再粘着程放，以为她就此消沉了，没想到她竟是在憋着这么一招，倒是连自己都被她一起骗过了，季枫不禁感叹何姗姗的手段。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因为就在几天前，当何姗姗看到程放跟行政的人询问小樽，询问天狗山展望台的情况时，她就隐约猜到，他是要在这里跟小雨表明心意，故意没有跟大家一起来，就是为了让程放放松警惕。

　　傍晚，何姗姗来到滑雪场，趁程放换滑雪服不注意时，悄悄拿走了他的手机，又冒充他给小雨发了信息，叫同事带话给程放，让他到展望台来找她拿回手机，为的就是让他联系不上小雨，在她面前演一出好戏。

　　“我是真的喜欢你，与我爸，与他的公司都没有关系！”

　　“是不是只有我从这里跳下去，只有我死了，你才肯相信我？”

　　何姗姗假意以死明志，程放就算再对她无情，也做不到无动于衷，见死不救。在他看来，何姗姗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于是，这就上演了小雨刚刚看到的一幕。

　　程放不知道，自己酝酿了这么久的表白，就这么被何姗姗一手破坏了，亏得他刚刚还去求天狗山的管理人员，晚一些再亮起雪灯，没想到正赶上何姗姗吻他的那一刻...

　　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偶然。一切或许也都是命中注定。

　　不一会儿，季枫随小雨下山，一路无言。

　　坐着缆车，小雨如失了魂般一言不发。等回到了小樽城区，这才被迫渐渐恢复反应。

　　二月初的时节，正是小樽一年一度的雪灯节，白天看到街道两旁以及店门前的各处雪灯，小雨还不以为意——冰灯嘛，她出生的那座北方小城也很有名，只是与小樽相比，那些都是商业化的，为了吸引游客，集中由当地旅游局布设的，而小樽这里的雪灯却不一样，每一件作品都是由市民和游客自己亲手完成，随性而做，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儿。

　　夜色渐浓，沿着小樽运河望去，两旁都是或明或暗的橙色灯光，除却运河两旁自有的欧式复古煤油灯，另有千千万万盏形形色色的雪灯，将运河映照得一片灯火辉煌。各色雪人、四叶草、爱心形状的冰雪雕塑，樱花、枫叶装饰而成的冰灯，各处散落，赫然而立，美得叫人心醉。

　　如果童话的世界真实存在，那便是这里吧，小雨有种错入梦境的不真实感。沿着雪灯之路缓步游走，仿佛自己的忧愁也嵌上了一层暖色的调子。

　　可周遭的景色越是美好，越是提醒与她内心的苦闷形成鲜明对比。任这世界此刻再欢快，都与她无关。

　　“明天起，就要回到现实了吧...”

　　想起叶英明的病，小雨心口一阵堵闷。这种忧愁与对程放的感情还不一样，是无可逃遁的——她觉得在日本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本想着临别前最后享受下这梦的尾声，没成想却被提前拉回了现实。

　　不知不觉，天空飘起了雪，稀稀疏疏飘扬而下，叫给本就足够梦幻的画面，又加了一层滤镜。

　　小雨不由得失神，透过星星点点的雪花，从运河一侧呆望对岸的街景，只觉心空了一块。她目光失焦地呆望着河对岸，怅然若失，却不知自己的这些神情，都被身后的季枫捕捉进了自己的手机镜头里。

　　“躲不掉的，就只能面对。”

　　末了，回到酒店，小雨对自己打气说道。但却一点都没有从中获得力量。

　　一丁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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