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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情之所起


  夜间,夫差赐了一块进贡来的辟尘香给她,焚之有异香,令人心醉神驰;夷光知道郑旦喜欢香料,便送去了鸣凤殿,哪知一进里面,就看到郑旦伏在桌上哀哀哭泣,看到夷光进来,赶紧抹去眼泪。

  “出什么事了?”面对夷光的询问,郑旦强颜道:“没事,就是刚才不小心吹了风,眼睛有些难受,过会儿就好了。”

  夷光哪里肯相信,一再追问,郑旦被问得心烦意乱,挣开她的手起身道:“总之你帮不了我,别问了。”

  “这么说来就是有事了。”见郑旦不语,夷光又道:“从小到大,姐姐有什么事情都会与我说,为何这次就不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总能想到办法的。”

  郑旦怅然道:“能有什么办法,他非要……”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不对,赶紧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但还是被夷光嗅到一丝气息,她思索片刻,试探道:“与文先生有关?”

  “你怎么知道?”郑旦脱口而出,待意识到不对时,已是来不及,只能慌乱地看着夷光。

  “果然与他有关。”夷光面色微微一沉,“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我……我不能说的。”郑旦摇头,神色间充满了惊恐与害怕。

  夷光盯了她片刻,忽地道:“好,我不问你。”就在郑旦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又道:“我去问文先生。”

  听到这话,郑旦花容失色,急忙拉住准备离去的夷光,“千万不可,文先生要是知道我把这事告诉了你,他……他不会放过我的。”

  夷光越听越觉得不对,更加要问个清楚明白,“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郑旦紧张地绞着手指,半晌,她紧紧攥住夷光的手,“那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更不能让文先生知道。”

  她攥得很用力,像要嵌进骨头里去一样,夷光忍痛道:“好,我答应你。”

  她的许诺令郑旦略微放松了一些,慢慢将文种今日来见她的用意说了出来,原来文种知道公子山爱慕郑旦,便让郑旦设法勾引公子山,并挑拨他与夫差,令他们兄弟阋墙,互生嫌隙。

  而他,就会从旁辅佐,助公子山其推倒夫差,取代其成为吴王,随后再游说公子山释放越王;这么一来,他就会成为两国功臣,左右逢源。

  他知道夷光不会同意,所以临行之前,威胁郑旦不得将这件事告诉夷光,否则就取她性命。

  郑旦胆小怯懦,不敢违抗,只能自己躲起来悄悄哭泣,没想到会被夷光撞见,被迫说出真相。

  夷光面色难看地道:“这个计划太冒险了,弑君夺位,哪有这么容易;稍有差池,不止如今的计划毁于一旦,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郑旦抽泣道:“我也知道,可他非逼着我这么做,我……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姐姐别急,我去与他说。”听到这话,郑旦大惊,急忙拉住夷光,“你答应过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不可以食言!不可以!”

  “姐姐别急。”夷光拉着她坐下,“我可以不说,可接下来呢?姐姐真要照他的话去勾引公子山,挑拨他与吴王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了。”郑旦将脸庞埋在双手之中,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

  “姐姐啊!”夷光强行拉下她的手,强迫她看着自己,“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或是让我去试试;或是照他的话勾引公子山,你选哪一条?”

  郑旦怔怔看着夷光,脑海里却是公子山纯真与痴情的目光,其实早在今日之前,她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小叔子,每天都盼着能够相见,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她虽不如夷光聪敏慧黠,却也知道夺位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她又怎么忍心将真心所爱之人推入万丈深渊之中。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郑旦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过多久,她望着夷光道:“你真有办法说服文先生?”

  “试,还有几分希望;不试,却是半分都没有。”说着,夷光握住郑旦冰冷潮湿的双手,郑重道:“姐姐放心,无论他同意与否,我都绝不会让他动姐姐半分。”

  郑旦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点头答应,一再叮嘱夷光切勿惹恼文种,以免后者恼羞成怒,难以收场。

  回到太极殿,夫差正在喝酒,不过御膳房送来的酒似乎不甚合胃口,只尝了一口便搁了下来,碰也不碰。

  夷光心思一转,道:“大王可要尝尝奴婢酿的酒?”

  夫差诧异地道:“你也会酿酒?”

  “以前在越国时,跟着父亲学过简单的酿造术。”提起死在战乱里的父亲,夷光胸口一痛,这种失去至亲的痛楚,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消失。

  夫差还是头一回听夷光说起她的家人,“他是一位酿酒师?”

  “不。”夷光摇头,“奴婢的父亲是一位大夫。”

  “大夫”二字令夫差心中一动,望着夷光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起来,难道真的是她?

  “大王,您怎么了?”夷光的声音令夫差醒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且去把酒拿来给本王尝尝。”

  夷光依言离去,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夫差自嘲地摇摇头,救自己的那名越女拥有沉鱼之姿,又岂会是眼前这个相貌平庸,甚至是有点丑陋的丫头,真是糊涂了。

  不一会儿,夷光捧着一个小小的酒坛进来,坛身还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刚从地里取出的。

  随着封住坛口的黄泥被敲碎,一股清冽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令夫差精神一振,他深吸一口,道:“这是什么酒?”他虽尝尽琼浆玉液,却一时辩不出这是什么酒。

  夷光一边将半透明的酒液倒入杯中一边道:“此酒选在梨花盛开的春时酿造,大王说这是什么酒?”

  “梨花酒。”夫差脱口而出,也终于想起来那股他所不熟悉的清冽香气来自何处了――梨花。

  “大王英明。”夷光端起酒杯递到夫差面前,“请大王品尝。”

  夫差接过轻啜了一口,醇而不烈,香而不浓,又带着一丝甜意,竟是出奇的好喝,远胜于宫中御酒。

  “好喝。”夫差一口饮尽余下的梨花酒。

  夷光再次替他斟满,微笑道:“既然大王喜欢,就多喝几杯。”

  夫差晃一晃七分满的酒杯,并不急着喝,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夷光,后者抚一抚脸颊,疑惑地道:“大王何以这样看着奴婢,可是奴婢脸脏了?”

  夫差微微一笑,“春时所酿,算起来埋地已有三个月,你从未与本王提及,今夜怎么突然想起奉于本王了?”

  夷光笑语嫣然地道:“这酒奴婢本来就是酿来给大王的,只是之前日子未至,所以未曾告诉大王,想着给您一个惊喜呢。”

  “还在撒谎。”夫差用力捏一捏夷光的脸颊,没好气地道:“真以为本王看不出来吗?”

  不知为何,他特别喜欢捏夷光的脸,软软嫩嫩的,就像捏豆腐一样,说来也奇怪,这张腊黄而长了不少斑点的脸,出奇的柔软好捏,每次一寻到机会都会捏几下。

  “好疼啊。”夷光抚着微红的脸颊,一脸委屈地道:“奴婢说的都是心里话,哪有什么谎言。”

  无论夫差还是夷光,都没有发现他们之间越来越亲昵。

  夫差扬眉道:“正所谓无事献殷勤,必有因由。说吧,何事要求本王?”

  被他看穿了心思,夷光脸庞微微一红,讪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大王。”

  “快说。”在夫差的催促下,夷光咬一咬唇,轻声道:“奴婢想出宫一趟。”

  一听这话,夫差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又出宫?去做什么?”

  距离上次夷光出宫遇袭,险些丧命一事已过去大半年,可他每每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奴婢刚才去见郑美人,与她说起故乡的事情,很是怀念,尤其是那道九色锦,自来了吴国之后,只在文先生府中尝到过一次。”

  “所以你想去文府吃这道菜?”面对夫差的询问,夷光摇头道:“与其依靠人,不如依靠自己来得痛快。”

  夫差命人撤下已经凉了的菜肴,“这么说来,你是去学了?”

  “是。”夷光应了一声,又讨好地道:“学来之后做给大王吃。”

  夫差似笑非笑地道:“这么说起来,本王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夷光一喜,道:“大王同意了?”

  “多带几个人去。”夫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明明并不希望夷光离宫,或许……是不想看到她难过的样子吧。

  “多谢大王。”望着夷光欣喜的模样,夫差心中莫名一悸,突然紧紧拉住夷光的手,后者诧异地望着夫差,“大王?”

  “若有一日,有人说能带你回越国,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本王?”夫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可就是想问,没有理由。

  “我……”夷光被他盯得心神慌乱,那目光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令她不敢直视,连“奴婢”这个自称也忘了。

  夷光定一定心神,强笑道:“大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夫差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回答本王!”

  夷光贝齿轻咬,不知该怎么回答,正自这时,突然一声惊雷炸响,吓得夷光面色苍白,紧紧捂住了耳朵。

  她性子自幼坚强,唯独害怕打雷,每次遇到父亲在宫中当值,家里只剩下她一人时,郑旦就会过来陪她,虽然总是被郑母喝骂,可下一次打雷时,郑旦依旧会如期出现在夷光面前,风雨无阻。

  入宫之后,不像以前那么自由自在,好在吴国这边雷雨天不多,只遇到过少少几次夜雷,她会整个人缩在棉被里,心惊胆战地等着雷电过去。

  今夜虽然看着天气不太对,星月无光,却没想到会突然打雷,一时间整个人都慌了。

  正当夷光瑟瑟发抖的时候,一双温暖的臂膀紧紧抱住她,耳边传来夫差一惯的低沉嗓音,“别怕,有本王在。”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六个字,却给了夷光莫名的安全感,虽然窗外雷声依旧轰隆,她却渐渐安静下来,手也渐渐松开,随着手掌放下,夫差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一下接着一下……

  不知过多久,雷声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哗啦啦的雨声,夷光轻舒了一口气,待意识到自己还在夫差怀中时,脸庞一下子变得通红,赶紧挣开,声音轻如蚊呐,“奴婢失仪,让大王见笑了。”

  突然间空荡荡的胸膛令夫差有些失落,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低着头的夷光,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一把抱住这个宫女,他似乎越来越在意这个相貌庸俗的宫女了,可他明明……只喜欢美丽的女子。

  以前还是太子的时候,曾有一个相貌平平的宫女来侍候他起居,他嫌那张脸不够赏心悦目,就随意寻了个借口将她打发,换了一个容貌清秀的宫女。

  说起来,夷光比当年那名宫女还有丑陋几分,为何他偏偏就是看不腻呢?难不成是中邪了?看来得驱驱邪才行,对,明日就让伯嚭找个高人来驱邪。

  夫差越想越是心烦意乱,就连打雷前的问题都忘记了,随口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明日自己去领腰牌出宫。”

  “是。”夷光依言退下,自宫人手里取过油纸伞回到自己屋里,在点亮油灯后,夷光望着那一点小小的灯芯出宫。

  夫差忘记了,她却没有忘记,若有朝一日,她能够回到越国,回到原来住的地方,她会走吗?

  换了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可现在……她不知道,总觉得有什么不可控的东西正在慢慢发生变化。

  这一夜,夷光彻夜无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立刻去领了腰牌出宫,一路来到文府。

  她到的时候,文种才刚刚起身,得知夷光过来,甚是惊讶,毕竟他昨日才刚见过夷光,怎么又特意跑来一趟,难道想到对付雅鱼的办法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洗漱一番后来到前厅,见他进来,等候在里面的夷光屈膝一福,“文先生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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