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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做错什么了


  万惊鸿没听懂,只当是他的胡言胡语,未放在心上,并不作答。

  施丹虞笑笑,也不在意她的冷漠以对,犹自仔细地为她擦着头发。万惊鸿的头发长而乌黑,如瀑布般顺滑地泄下来,他擦着擦着,上了瘾一般,爱不释手,每一根秀发都从发根捻下至发尾。擦得微干,施丹虞将帕子放下,拾起桌上的木梳子,一下一下没有节奏地梳着。梳得万惊鸿都有些奇怪的感觉,她抬头瞥向铜镜之中的施丹虞,只见他认真地瞧着她呃头发,眉眼微弯,像是爱慕,像是眷恋的神色,让万惊鸿心口一顿。只一瞬,她摇了摇头,错觉错觉,只道此人是无所事事,来找她的头发寻乐子。

  只不过她活了三十年头,还是第一次被男子执发,宛若捧着珍珠般,从头到尾。

  她原本并未有其他感觉,而此时却有些浮想联翩,心中有些奇异的动摇。万惊鸿不由自主抬起手,抚上心口,想要稳住那份让她困扰不得解的动摇。

  施丹虞瞥到铜镜中她微微皱眉,注意到她捂着心口,便问:“怎么?伤口疼?”

  万惊鸿抬头,望着铜镜中的施丹虞,与他对视,眼中还带着一些纠结。她眨了一下眼,轻声道:“应该......是吧。”

  “应该?是吧?”施丹虞挑眉,头发已擦干梳顺,他恋恋不舍地放下黑发,将梳子搁回桌上。脑袋低下来,贴近万惊鸿的头顶,望着铜镜中的人的双眼,直直地望了进去,就算是穿透了秋水,抚动二月柳岸湖面。他道:“要休息了吗?”

  万惊鸿未动,也这样瞧着铜镜中的他,回:“还行。”

  施丹虞失笑,嘴角微陷,有些调笑:“还行?”

  万惊鸿微微皱眉:“殿下此番前来,不是有事要与我相商?”

  “为何如此想?”施丹虞收起笑容,又换上日常那些悠然的模样。

  见他的神色与问话,万惊鸿却是顿住。她以为施丹虞来找他,一定是有事要与她说,这下听他如此问道,这又如何解释,于是想想,只好道:“直觉。”

  毕竟他应当不会真的如此得闲,特意跑到她的院子里来,只为拿姚风意来取笑她。

  可她还是不够了解施丹虞。

  因为施丹虞从一旁的椅背上,伸手拿起一件披风,披在万惊鸿的身上,又够过双手,伸到她的脖子之前,望着铜镜中的万惊鸿,为她系上披风的带子。

  他这个姿势,靠得万惊鸿更是相近,如此亲近的姿态,就像是从身后拥着她一般。万惊鸿觉得别扭,皱眉。施丹虞察觉到,笑着为她系上白带子,便起身,后退一步。

  万惊鸿也适时转头,抬起下巴瞧他。后者则居高临下,连笑着的眸子都让人感觉到神色张扬。

  施丹虞道:“施小姐的直觉,看来不准。”而后又问:“不知,施小姐还凭直觉想了些什么?”

  万惊鸿知自己被取笑了,不过她也不恼,看着这人的模样神色,反而有些恍惚。此时的施丹虞不像往常那般,瞧上去像是永远与人隔着山海一般,让人抓不住摸不着,捉摸不透,深不可测,变幻莫测。反而现在这幅张扬的姿态,更像是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应有的状态,年少轻狂,满腔抱负,偶又有狡黠顽皮,活泼好动。而施丹虞一直是一副懒洋洋,老谋深算,即使胜券在握,稳操胜券,也未见其多愉悦,或者说那种胜利的飞扬姿态。

  她一度认为此人经历或是经历太多,将世间情仇,凡尘俗世一一看透,无论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不过,这又很奇怪,他作为王府的独子,享受的荣誉是多少才子佳人相求不可求的,只他们怪生不逢时,投胎投的不好。施丹虞自出生便是锦衣玉食,处处伺候到位,想要什么应有尽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生活环境,夸张来说,与这凡尘未免都能扯上几丝关系,又为何会给人那种看破世事的感觉?

  可又想想,自来到王府,才知晓原来王府上下里外打点的全是施丹虞一人操持,那安平王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去拜访施文江时浮现的奇异的感觉,不过很快就消散。

  万惊鸿望着施丹虞,突然觉得,原来眼前这人也不过十几,放在现现代,不过是个刚成年的男孩。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不知为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就在施丹虞面前,微弯眉眼,嘴角勾起,扯出了一个淡淡的浅笑,却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施丹虞原打算调笑她一番的,没想到万惊鸿却突然在他的面前露出笑容。饶是施丹虞,也有一丝吃惊,他愣了愣,那满是笑意的眸子早就带上了其他的神态。

  他突然觉得糟糕。顿了一下,倏地想起了那时为她上药时,那雪白如玉的肌肤,那时他心中着急,并未多想,秉着救人的意念,毫无杂念。可现在......施丹虞摸摸鼻子,转开了身子。

  此地不宜久留,他道:“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说着便一个闪身,从大开的窗户越了出去,还不忘关上窗户。

  万惊鸿却是愣住了,此人还真是难以让人捉摸,方才还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这眨眼间,突然就变了神色,留下一句话,便跳窗离开了。

  而且,她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更是不知说什么。王府的院子,他一王府殿下,好好地门不走,偏偏要去跳窗。万惊鸿想起了两次见他出现在万府院墙之上,莫不是此人有不走平常路的癖好?

  万惊鸿也是摇头,随他去了,低头将方才系好的衣带重新解开,把披风挂在椅背上,吹灭了案上油灯,摸黑上了床。

  自从来了大礼,醒来之后,便再未做过那些画面凄惨的梦。万惊鸿以为是远离了京城,莫不是那怨念变的淡泊了?

  可是今夜,她又做梦了。

  梦中还是之前那些,反反复复的欺骗,哭喊,虐杀,绝望,血流成河。但这是一部分,她没想到,这次的梦中,不止那些属于别人的记忆,还有与她自己有关的东西。

  后半夜,她清楚地在梦中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场景,看到了父母对她的不理解,刻板固执地要求她按照他们安排的未来道路行走。也看到她忤逆父母,一意孤行,离家出走,独自生存,而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再未与父母见过面。

  若是二十几岁之前,她会坚定自我,扬言绝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而二十多岁之后,她会说,她后悔了。

  人总是如此,嘴上说着的“是”的话,不过是壮壮心中“不是”的胆。到最后,还不是自己骗自己。

  在最后的梦中,她变成了那个年轻的女孩,提着行李箱,要离家出走。万惊鸿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正握着行李箱,她一顿,再抬头,便见她的父母一脸淡漠,甚是冷酷,嘴里说的话更是让人悲痛心寒。

  “就当没你这女儿,别再回来了。”

  说完两个身影便转头离开,万惊鸿一愣,直接甩开行李箱,飞奔地追上去,她目光中全是恐惧与惊慌,嘴唇张合,像在呼喊什么,可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听到身后四面八方传来她声音说的话,全都在说:“不回就不回。”声音飘荡在这个黑暗的恐惧,随着那两人,越来越远,怎么也追不上。

  万惊鸿一惊,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胸口仿佛被堵住了一般,闷得人发慌。她低着头,呆呆望着被子,喘着粗气。

  方才的画面,走马观花般浮现在她的面前,直到她稍缓过来,松了一口气。

  她无意识动了动身子,却更是震惊,猛得转身抬头,发现有人坐在她身旁。方才她过于惊恐,对外界事物处于空白状态,现下回过神来,那人不仅坐在她身旁,还握着她的手。

  万惊鸿一惊,甩开了手:“谁。”身子后侧,退至床榻里侧,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望着床榻旁。

  不过这一移,倒是叫她看清了。方才视角处于黑暗中,瞧不见那人的脸,如今一挪动,月光直直打在他身上,照亮这黑夜,也照亮了那人的眸子。

  果不其然,那人开口:“是我。”

  施丹虞。

  万惊鸿皱眉,并未全然放松,问道:“你为何在此?”

  施丹虞却是没说话,起身走到了桌前,点亮了油灯,屋中瞬间亮了起来。他转身,瞧着万惊鸿,道:“我并未离开。”他指了指上方,又道:“刚才一直在屋顶。”

  “殿下是有这爬墙翻院的习惯?”万惊鸿渐渐放下戒备,对于他这种“屋上君子”的做法很是质疑。

  施丹虞笑笑,不过这次笑意却未能进眼底。

  万惊鸿却是捕捉到了这一点,莫非是她说了什么梦话?她试探性地问:“殿下可曾听到什么?”

  施丹虞却是倏地抬起眸子,双眼如猛兽般犀利,瞧得万惊鸿也是一愣,看来真是叫他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得梦话。

  她正想着要如何将这巧言圆过去,施丹虞却是又突然展颜一笑,道:“这么紧张?莫不是做了什么不可随意告人之梦?”

  他又是一副轻佻地模样,万惊鸿却是一顿,不知此人说这话,是真听到,还是并未。

  她沉默未说话,只默默地望着施丹虞。

  施丹虞却又熄了灯,走过来,拉过她的手腕,将她扶着躺下,盖上被子,道:“睡吧,好好休息,明日给你一个奖励。”

  这人偏爱胡言乱语,万惊鸿却觉得甚是疲惫,方才又做了那样的梦,现下身子都软了下来。她道:“殿下还不走?”

  施丹虞没有放开她的手腕,道:“守着你。”

  万惊鸿皱眉,不过他决定的事,他想留,怕是赶也赶不走,还白白浪费了力气。还不如就顺着他,让他留在这,她不睡便罢。

  原本是这样想的,怕若是再睡着,做了什么梦,说了什么梦话,叫这人听了去。以他的性子,必定会想到些什么。

  可是,当她一闭上双眼,眼皮却像是灌铅了一般,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去了。

  而她身旁坐着,正握着她手腕的人,眼中全是复杂与疑惑。望着床榻上女子熟睡的面庞,不知在想些什么。

  施丹虞不解。

  方才也是这女子,紧闭着双眼,满脸的挣扎纠结,白皙小脸都皱在一起,写满了难过与惊慌,嘴里还模模糊糊叫着,

  “我错了……”

  施丹虞望着她,微微皱眉,心中却想:

  你……做错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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