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族情
这是自玉峰寨人数锐减过后的第一个平静的夜晚，以玉峰山为中心向外扩张的连绵的群山都隐藏在无边的夜幕之中，繁星点点，闪烁着微弱的光，山林之中偶尔的鸟鸣之声让夜空显出了独有的寂静。
由于此时的玉峰寨在白天走了许多不愿意留下来的男子，所以，现在的玉峰寨内大多数都是妇女与老人，自然就没了往日的喧闹。
处理完一味药草的夏南柯，只简单披了一件白色披风，荡于屋前的秋千之上，眼神似是有所思的看着山脚下一排排若隐若现的火把！
“你现在一定在想着如何攻克玉峰山吧？！”夏南柯眼神一暗，素白的手指中握着的凰石麒麟玉佩不自觉的紧了紧，但终究单手一扬，那玉佩自空中飞出一段优美的弧度后迅速掉落在悬崖之下，再无半分声响。
“本就是错的人带着目的的接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不是吗？”夏南柯似是提醒自己班又自语道，眼神之中已然恢复了一丝朦胧般清明，她看了看玉峰寨的后山，巴布赫带着五万精兵与屠苏烬对抗，不料这本就是屠苏烬引诱他所设下的局，经芦苇地一役之后损失惨重，那些南蛮士兵更是从五万一下子锐减到一万多。
如果她估计没错，这很可能是目前南蛮所能拿出来的全部兵力，而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如何保住这南蛮最后的势力，一旦封了山，巴布赫至少几年都不可能离开玉峰山，那南蛮将有可能易主，而不封山，屠苏烬不出几日便会攻进山寨，到时候就算她有万千计策，但在真刀真枪面前，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想到此，夏南柯不禁有些头疼，而这件事情的当事人很可能正没心没肺的在玉峰寨的后山喝着酒！
“南柯，南柯妹……南柯妹子……在……隔……在哪里？”话音未落，夏南柯循声望去，只见屋脚下互相搀扶的两个黑影，正踉踉跄跄的朝这边而来，接着便是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
夏南柯自秋千之上下来，离得近了，才看见喝得烂醉如泥的巴布赫半趴在屠苏御的肩膀上双手不断地在空中挥舞着……
“他喝了多少酒？”夏南柯走至他们两人的面前，皱着眉头看着巴布赫脸颊通红的样子。
屠苏御见已经来到了小木屋，便把巴布赫放到了地上，耸了耸有些酸痛的肩膀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有四、五坛吧！”
“他喝完之后非得要到你这里来，我见你这边灯还亮着，便带着他过来了！”屠苏御接着道，同样带着微醺的醉意，但眼睛还算清明！
“你应该直接带他去他的营帐中睡觉，而不是带到我这里来！”夏南柯不赞同屠苏御的做法，明明知道他喝醉了，扶他上床睡觉才是，于是，便来到巴布赫的身边道，“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床位给他睡觉！”
夏南柯的话清清浅浅的传入屠苏御的耳中，可能是喝醉了，他感觉此刻的她的声音令他的耳朵升起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他眼神朦胧般似眯微眯的道，“我想他可能不想睡在自己的营帐之中。”
“为什么？”夏南柯不由转头看向他，有些好奇的问，以她对巴布赫的认识，他绝对不是那种在野外露营条件简陋就睡不着的人。
“大概是不想面对吧！”屠苏御随手坐在巴布赫的身边道，看着这个南蛮的族长。
“这……”经由屠苏御的提醒，夏南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好像忽略了巴布赫的感受，因为他一直以勇士自居，就算吃了败仗，巴布赫仍旧是巴布赫，并未见他有任何情绪反应，如今想来，这仗他输得一败涂地，心里的愤怒、悲伤、崩溃肯定无法言喻！
一进军营便看到无数伤者，拖着疲惫的身体，有家不能回，作为南蛮族长心里肯定难过，又觉得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将士，更对不起活着的伤者以及那些充满希望或者怨恨的眼神！
“唉……”夏南柯微叹着气，看着这个身形伟岸的男人气息不稳的躺在自己的面前道，“第一次救他，他就如同现在这般虽然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他那坚强的意志却让他从不认输！”
他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所承受的使命，他的精神也没办法承受南蛮百姓的希冀，这一点，从她第一次救他开始就知道了……
随即，夏南柯转头看向屠苏御，语气幽幽的问道，“你对南蛮了解多少？”
屠苏御低着头想了想回道，“几年前去北凉的时候沿途经过南蛮的一个小镇，那里人烟稀少，商铺不多，而且对外来的人带着明显的敌意，所以对南蛮知道得不太多！”
屠苏御回想起那个封闭的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小村落，眼神闪过一丝幽暗！
接着，夏南柯便回忆起了她身为南蛮大土司之后，所看到的南蛮最真实的境况，“也就是三年前巴布赫侥幸赢了屠苏烬之后，战争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那个时候的南蛮早已经动了根本，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年便开始闹饥荒，一年之中至少有八个月的冰霜天气，由于气候的影响，唯一可以换钱的牛羊死去大半，而刘墨又规定不允许南蛮人在城内进行买卖之后，南蛮的百姓根本没有收入来源，也没有办法弄到食物，死亡、饥饿、寒冷、绝望，包裹了整个南蛮！”
“巴布赫不是神，他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普通人，因为他比其他皇子多了一丝不忍，便冒死为南蛮的百姓来皖城打劫，后被刘墨所伤，逃进了玉峰山，被我救了下来！”
“那时的巴布赫浑身是伤，衣裳单薄，手中有着厚厚的老茧，根本不像是一个族中最尊贵的族长，头发散乱，还发着烧，在玉峰山的雪地里冻了一夜，我以为他救不活了，可他抓着我的衣角微笑的看着我，让我救他，救南蛮！”
“所以，因为我救了他，我与南蛮之间有了缘分，我去过南蛮两次，那里的百姓基本都是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吃的是野菜，馒头，住的是四面通风的房子，当我把从玉峰寨带过去的粮食分给他们的时候，他们竟然一个个泪流满面，分分对我跪拜！”
屠苏御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夏南柯的话，他有从父皇的耳中听到过南蛮贫瘠，可以攻之收入囊中，但却从来没有这么真实的感受过这种点滴的贫瘠！
“所以，你才暗中偷偷帮助他们让他们在皖城经商。”怪不得他查不到皖城财物流失的走向，原来都被这个女子安排进了南蛮。
“嗯，皖城虽然不富裕，但也能解燃眉之急！”夏南柯轻吐出声，算是对她行为的默认，也许是已经把屠苏御当成朋友对待，所以才能这么自然的同他说出南蛮的一些事情！
“呵呵……你这么做倒是让大皇子头疼了很久！”屠苏御意有所指，这么想来，如果不是她暗中帮助南蛮，那屠苏烬收复南蛮可谓是轻而易举，是她给了南蛮休养生息的机会。
“你呢，你是如何看待的？”明明是西蜀与南蛮的战争，或是玉峰山在挑战西蜀皇室的权威，但他却感觉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难道一点都没有身为西蜀王爷的自觉吗？
屠苏御见夏南柯如此问，又是哈哈大笑两声道，“我大概是志不在此吧！”
夏南柯听完一愣，心中暗想，面前这个人与其他的那些皇中贵族似乎不太一样？！
“嗯哼……”
她刚欲张嘴再说些什么，但躺在地上巴布赫突然嘤咛出声，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看来只能请你把他带到屋里的床上去了！”夏南柯颇似无奈的看着屠苏御，如果因此受了风寒总归是不好的。
“酒……呵呵……酒……接……接着喝……”
“谁……谁喝……喝醉了……谁…………谁王八！”
就算是屠苏御又重新搀扶着他朝屋内走去，巴布赫嘴里的呓语却从来没有停歇！
子时已过，夜晚已经过去了大半，大概整个玉峰山都只能听到巴布赫喘着粗气的呓语声了。
“夏南柯，等南蛮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一起去北凉篁岭之上赏梅吧，那里的梅常年不败，香味沁人，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这是屠苏御临走之时对夏南柯说的，她还来不及回答，他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唯有点点的星光挂在空中闪烁着，透亮，纯净。
当巴布赫自宿醉中醒来的时候头脑昏昏沉沉的，他缓慢的半支撑着身体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并不是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又回忆起昨晚与屠苏御喝酒的片段，嚷嚷着要到南柯妹子这里来……
难道他现在真的把他带到这里来了？巴布赫暗自思忖道。
“你醒来了。”只见夏南柯从屋外带着一盒吃食过来，看着已经醒来的巴布赫道，“我给你准备了点吃的，吃完之后一起去一趟军营吧！”
“你……你你……”巴布赫看见夏南柯突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你……你……”
倒是夏南柯被巴布赫过激的反应弄得轻笑出声道，“怎么，我这么穿有什么不妥吗？”
却原来，夏南柯今日穿着的是她成为大土司之时在祭祀典礼上所穿的金丝琉璃祭祀华服，全身以黑红为主，宽大的披风之上绣着代表着南蛮的雄鹰图腾，头顶上是一顶纯银的帽子，帽子前额部位以红色的玛瑙点缀其中，显得雍容华贵又不失典雅，这套衣服是巴布赫命人刻意为夏南柯量身定做的，一共耗时五个月，足以显现出它的贵重，但夏南柯基本只在典礼上穿过一次，而这一次她又重新把它穿在身上，这也怪不得巴布赫会如此惊讶！
“身为南蛮的大土司，理应去军营安抚南蛮的将士不是吗？”夏南柯头上的银色饰品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身上的那套衣服多处破损，已经不能穿了，我让你的属下重新找了一件衣服过来！”
说完，拿眼睛指了指床头旁边的衣服，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也都是以黑红为主，南蛮人崇尚武力，所以南蛮皇室都是以炙热的红与黑为主，服饰面料越接近浓烈的红越能彰显出身份的尊贵。
“你说你要跟我一起去军营？”巴布听出了夏南柯话里的重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因为面前的人虽然被他死乞白赖的封为了大土司，但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对于南蛮的事，她可谓一点都不上心，更没有把大土司这个身份放在眼里！
夏南柯感觉到巴布赫眼神之中的不确定，并未理会巴布赫的话，而是催促着他赶快把饭吃完，眼神随即撇向木屋外道，“那个叫巴布马丹的人已经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了，如果你再不出去，我估计他会扛不住！”
听到夏南柯的话，巴布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嘴里更是不屑的“哼唧”一声，可想而知，他根本就没有把巴布马丹的死活放在眼里。
等他慢慢悠悠的吃完，再顺带整理好衣裳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柱香的时间了，眼神状似无意的瞥了瞥从窗户透进来的一丝不苟的黑影，又得意的看了看夏南柯！
——看吧，这就是我训练出来的士兵，是不是很牛逼？！
夏南柯从巴布赫傲慢的眼神之中解读出了这样一句话，接着她在心里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之后，便随着巴布赫走出了房门！
“族长，大土司……”早已经等侯许久的巴布马丹见两人皆以南蛮族最华贵的服饰出席便一脸严肃的行了单膝跪地之礼！
“走，回军营！”巴布赫简单的吩咐，脚步没有半分停顿的朝玉峰寨的后山而去，夏南柯则与巴布赫并立而行。
“巴布赫，我决定封了玉峰山。”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夏南柯如是说。
“我知道，御教头都跟我说了。”巴布赫眼睛直视着前方，“以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已经不能与屠苏烬抗衡了，你这么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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