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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六章 夙夜难寐


  冬日的少君府极其安静,执若走后便更显沉寂。

  清晨微弱的天光铺在府内院墙和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上,闪着点浅金色的柔光。

  突然大门被人推动了几下,落下几簇雪来,君寒掸掸袍袖走出来,仰头看着还在掉着细微雪屑的天空。

  昨晚魔族落了这一年的初雪,天地都盖成白茫茫的一片,雪这种东西大抵在何处都是一样,竟也看不出是在这种魔气肆虐的污浊之地降落的。

  大抵是因为君寒已一己之力担下了整个阵法的压力,气息混杂,连带着魔族的空气也浑浊起来,今日降的雪正好带来点难得的清新明朗。

  也可能是因为风雪大,一向准时的灵鸟晚了半个时辰还没到,君寒面上不动声色地吩咐峘泽再等等,自己却口不对心按捺不住地出来找找看,看那只灵鸟是不是落在了别的地方。

  控制阵法的日子实在是苦极了,虽说只是作为阵眼不得离开魔族,除去收缩阵法,压制偶尔跳出来的心魔,并不需要干什么别的事,甚至对于一直忙碌的君寒来说是难得的空闲,但他就是从这空闲里清晰地察觉出难以忍受的苦来。

  他到底还是控制不住地在贪得无厌。

  对远在无月的上古神贪得无厌。

  雪又稍微下得大了点,君寒在寂静里捕捉到了几声鸟鸣,放眼远望,片刻后果然见一只灵鸟穿越风雪飞来。

  灵鸟识人,扑闪着翅膀顺遂地落在君寒的肩上,脑袋亲昵地蹭蹭君寒的脸颊,然后细微的白光一闪,打翅膀底下叼出一封信来。

  信封极薄,执若写信没个规律可循,有时候厚厚一沓子废话,有时候一两句就完事,想起什么说什么,很明显今天的信里并没有太多想说的。

  君寒不由得有点失望,一边腹诽着上古神没心没肺,一边带着在自己肩上安了家的灵鸟往书房走,路上撞见去添茶水的峘泽也只是匆匆略过一眼。

  进了书房,拆了信封,里面果然只有一张单薄的信纸,君寒刚把那张纸抽出来要看看突然惜字如金的上神今日到底写了多简洁的话,但还没来得及着眼看,就见信封里变戏法似的扑棱着翅膀飞出来一只草编的蝴蝶。

  小半个手掌大,用术法点了两只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顶着颇长的触须,难看倒是不难看,但身上还剩着手法生疏带出来的毛刺儿,翅膀一边大一边小,在屋子里飞得歪歪扭扭。

  上古神一向不擅长这些细致的小玩意儿,君寒几乎能想象出执若编这草蝴蝶时的困难别扭。

  但相隔两界,尘世万里,只得一只草蝴蝶传情达意,这魔族的少君突然便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生出种难以抑制的悲愤来,这悲愤倒不是对自己守着阵法的悲愤,也不是对两人相望不相见的悲愤,而是单单因为上古神,因为不得不回到无月的执若。

  他大概能猜到她要处理的那些事是什么了。

  混沌,三界,不外乎这些。

  他不知道她要用什么方法,但好在那灵石确定着她的位置,没去过结界那边,也没有离开无月山,每日一封书信,让他安心几分。

  可这几分安心,到底是压不住那些思念与心疼。

  他的上古神本来是多么自在一个人,这三界的一切她都不必负什么责任,现在却要为这六族费神,虽说执若每次说起来都只轻描淡写几句话,但他的上神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还是知道几分。

  可这么费神的结果呢,下界没人知道她的功劳,神族那群不知好歹的东西还蠢蠢欲动地等着算计她,身边没几个人真心待她,每个人都只知道盯着她什么时候倒下。

  他有时候就忍不住想,这么费神到底是为的什么,他恨不得哪天偷了他的上古神,带着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撒手不管,让这三界爱怎样怎样去,混沌逸散民不聊生都与他们无关。

  可执若与他不同,一张满不在乎的皮囊下藏着真正的担当和责任,是这世上,最好的神。

  殿内的熏香悠悠地燃着,草蝴蝶在书房里飞着,君寒也就一直看,仿佛透过这草编的死物看见了远在无月的上古神,专注到连峘泽敲了门都没有听见。

  直到殿门被峘泽轻轻推开一条缝,君寒专注的状态才被打断一点,那乱飞的草蝴蝶也好像被惊到了,翅膀一抖迅速地飞回书桌上,君寒正要伸手接住它,却没想到那草蝴蝶扭头一绕,落在他唇上,轻轻一点,占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随后立刻死了似的掉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大概清心寡欲的少君这辈子都没有遭过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一时间竟也一动不动地愣了。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那没个正形的上古神授意的。

  不是说自己在处理正经事吗......哪里来的这么多花样。

  是以峘泽君端着茶水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少君手里握着张信纸愣坐着,不知为何,峘泽竟从少君鲜少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几分压不住的红来。

  是今早出门等信受凉染了风寒吗?

  但没等峘泽说什么,就见少君展开自己手里那张纸,只看了一眼,就又愣住了。

  然后脸上的红好像又不动声色地加深了几分。

  “少君......”

  “峘泽。”君寒突然道。

  “在。”峘泽看着少君从愣怔里缓过来,然后轻轻地,缓缓地,把手里的信纸折好放进怀里,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站起身来。

  “结界那里我昨晚检查过,阵法也加固了一遍,时间到了会自动开始收缩,两日之内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峘泽点头道:“是。”

  “阵眼我过会儿会从身上剥离出来留在府内,你看好。”

  峘泽不明所以,但还是再次点头道:“是。”

  君寒伸手把桌子上躺尸的草蝴蝶捡起来,拿起一边自己的佩剑:“可以处理的小事你就代本君决策,剩下的就先留着,有什么急事就找灵鸟通知我。”

  被交代了一大堆事项的峘泽君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连忙挣扎:“少君要去哪里?”

  君寒站起身往外走,头也没回地道:“无月山。”

  然后转身出了门,只留下一个无话可说的峘泽君。

  峘泽缓了片刻,从突然被委以重任的打击中缓过来,然后把手里的茶水放下。

  他敢赌上自己大半身家,刚刚少君手里拿的那张纸必然是上神的来信。

  只是上面写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而彼时君寒踩着剑往无月飞,脚底下的景色电流星散般往后退去,他才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如擂鼓,那张单薄的信纸被揣在胸口,烫得他恨不得眨眼便到那个人眼前。

  纸上只没头没脑地写了一句话:

  思心甚切,夙夜难寐,且遣此灵物一偷芳泽,换一夜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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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的无月山,执若才刚刚从漫长的昏迷中稍稍清醒过来,她五感由于灵气不足,已丧失大半,经常看不清也听不清,最严重的是视觉,屋内光线昏暗的时候甚至连来人面目都分辨不出。

  或许是气候转冷,更或许是执若气息衰弱,菩兰已凋落大半,露出了光秃秃的枝桠,显出莫名的枯败萧瑟,让人没由来地心生凄惶。

  屋内传出压抑的咳嗽声,带着那人的痛苦,一声一声地扎在将何心上,扎在空气中缭绕不散的药味上,扎在这日渐颓然的无月山上。

  那是上古神衰弱的迹象。

  今日衍华不在,他带着从谙回了自己的山头去翻找古籍,说什么要找找有没有能续命的东西,再这样只灌点补灵气的药,执若指定要完蛋。

  而将何则像往常一样守在她门外,听到屋内的咳嗽声,刚想进去给她倒杯茶水,便觉护山结界一闪,有什么人进入了山门。

  他手中佩剑立刻出鞘半寸,目光向山下看去。

  来人像是十分心急,气息快速逼近,片刻后便出现在小院门口。

  俊朗的侧脸,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少君冠服,一双魔瞳穿过小院遥遥地看过来,是君寒。

  他原本正心如擂鼓盼着想第一眼便见到执若,可乍一闻到空气中四处弥散的浓重药味,一腔热血便凉了一半。

  是谁受伤了,阿若吗?

  再看到守在门前的将何,君寒只觉心中咯噔一下,猛地升起点十分不妙的预感来。

  此时将何也看到了君寒,可手中佩剑竟依旧没收回去,依旧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少君何事来此?”

  君寒眸光闪了闪,扫过紧闭的房门和将何紧张的脸色,不好的预感越发剧烈,他道:“我来看阿若。”

  将何依旧记着执若的话,纵使心疼她受苦,亦盼着有人来阻止她,可那日师尊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灼灼地道‘君寒不能没有我’。

  她是死了心要了结此事。

  于是将何攥紧了手中佩剑,几乎是掐着手心肉,拎着自己那点仅剩的坚持,缓缓道,“师尊不在。”

  这话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君寒再看一眼房门,问:“阿若去哪儿了。”

  “师尊去哪儿用得着你来问,”将何猛地冷笑一声,眼底却是红的,有些凄然地看着君寒,“既是魔族的少君,就回魔族做好自己的职务,师尊办完正事,自然会去找你。”

  君寒默不作声,只是上前一步。

  将何立刻冷了脸,将手中佩剑横在两人之间。

  “将何神尊,”君寒没对这刀剑相向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微微阖了下眼,神色似乎是有点悲戚,他低声道,“你说阿若办完正事自会来找我,那我问你,阿若办完正事,我还能等到她吗?”

  白衣神尊身形一颤。

  这话直指他心中担忧,将何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攥着佩剑的手发起抖来,却还是一副死守此门的顽固模样。

  见此情景,君寒冷了眼,他心中焦躁忧虑,那不好的预感一直在心中盘旋,引起不安的火焰,非要立刻就见到那人才能平息,根本没时间再与将何对峙。

  他打算硬闯。

  可就在应诀剑光刚刚亮起之时,一人平静的声音插进来:

  “将何,让他进去吧。”

  将何扭头看向刚刚落到院子里的衍华,“可是师尊她说......”

  “说说说,说个屁!”原本还平静的衍华突然提高了音量,脸上也露出焦躁来,“再他娘的顺着她来,你就着给她收尸吧!”

  “可你不是去找能续命的古籍......”

  “世上哪有那么灵的东西!”衍华声音发颤,“就算有,她......她还能等到那时候吗?”

  此时两人身旁黑影一闪,君寒已推门进了屋。

  他在听到衍华的那句,‘给她收尸’的时候,只觉得肺腑一颤,心头那点不好的预感猛地炸开来,霎时将他炸得神志不清,他几乎是身形有些不稳地闯进了门。

  而衍华则清晰地捕捉到了君寒瞳仁里一点入魔的鲜红,也紧跟着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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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何,咳,给我端杯水。”

  执若今天睁眼时感觉不大好,视线也比昨天灰暗得多,浑身上下无一不痛,但就在这疼痛中,上古神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切都还没结束。

  她就算是死,混沌也得跟着她一起下地狱。

  “将何,给我......”

  话没说完,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执若往门口的方向看一眼,却只看得到一片亮光和一个轮廓。

  来人比较高,不是将何,那就是衍华。

  哦,原来如此,大概是衍华来给自己送信了。

  于是她撑着胳膊勉强坐起来,“衍华?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君寒的信呢,你,咳,你不知道,我昨日给他折了一只,一只草蝴蝶,”执若喉咙一疼,又咳了几声,但脸上却有了几分笑意,仿佛看见了魔族的少君一样,“他肯定被我调戏得脸都红了。”

  而此时君寒站在执若床前,看着他的上古神面容憔悴,病骨支离,腕骨和脊背都瘦削得惊人,还在无意识地向来人要信,他心口一闷,痛得一口血都要吐出来。

  他伸手在执若眼前挥了挥。

  上古神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于是低笑一声,“衍华你别晃了,我也就是比昨天严重了一点而已,没瞎,还能感觉出来是你的手。”

  君寒的手几乎颤抖起来。

  他看着执若找不到焦距的眼神,闻着房中过于浓郁的药味,只觉得肺腑骤疼,呼吸间都带出血腥气。

  而钻心剜肺间,一些被忽视了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出现在结界旁的将何,莫名其妙安静下来的混沌,自己过分顺利的计划,以及......执若说要离开处理一些事情时,那深深的一眼。

  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

  她分明是全都想起来了,她分明是在净化混沌,没用阵法,没用灵气,用的是......她自己。

  黑衣青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攥出了血,嘀嘀嗒嗒地落在屋内地面上。

  执若五感只剩听觉还能勉强一用,她听着面前的“衍华”的呼吸重了几分,于是疑惑地一歪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影,“衍华?”

  门外的衍华已经不忍看下去,关上门转身离开了。

  执若觉得房内光线一暗,顿时更疑惑了,“衍华你关门干嘛?我可,咳,可已经有家室了,你......”

  “阿若。”

  君寒这话甫一出口,自己都感觉出了话音里的颤抖,上古神眼看不清但耳朵还勉强能用几分,立刻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顿时慌乱起来,一改之前强撑出来的笑意,尽力把自己往床帐的阴影里藏。

  “执若上神,”君寒一字一句地道,他痛得发起抖来,话音里居然带上几分哭腔,“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上古神顿时停下了动作。

  “离开魔族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口口声声说会照顾好自己,不用我担心,这就是你的照顾,这就是你的不用我担心吗!”

  君寒只觉胸口一闷,一口血涌上来,他随手抹掉,气息却越发晃动。

  “你是救世英雄,你天下无敌,你牺牲自己拯救了三界!你那么伟大!可......”他声音一软,竟露出点茫然和无助,“那我呢,你要我怎么办,你倒还不如赶紧杀了我!倒省得我心疼!”

  “我可舍不得,”执若知道这下糟了,连忙笑道,“我哪舍得杀了你。”

  “你舍得!”君寒吼道,“你当然舍得!我现在难道比死了好受几分吗!”

  执若沉默地闭了嘴。

  “你当初跟我说,你说等结界稳定了,混沌安生下来了,三界没什么事烦你了,你就给我一个只属于我的上古神,这话你还记得吗?啊?你还记得吗!”君寒一双眼红起来,盯着上古神看,“我收到你的草蝴蝶,一时没忍住,着了魔似的非要过来看你一眼,若是我没来,若是我来晚了,再听到上古神这三个字是不是就是在传闻里了!”

  执若无言。

  满室带着血腥气的呼吸间,魔族的少君拿一只攥出了血的手去摸他的上古神,轻触她的眼尾,然后一把拽进怀里,声音颤抖,“我真恨不得就这样和你死在一起,让你到死都属于我,执若,丢下我自己去拿命犯险,你真是......混蛋死了。”

  ------题外话------

  五千字!作者君厉不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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