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随父返家
省城的天气好像跟我作对似的，这些天一到后半天就阴雨绵绵。我已经在公园里待了五天了，昨天看到公园屏幕上的“寻人启事”，我竟然没有一点回家的冲动——手提包里商店叔叔带的所有的食品：不管是给他儿子的，还是给我的，都被我吃光了；好在身上还有五十几块钱，我便计划着跑去一些比较偏僻的小店里买东西，我没有多想有人会替父亲找我，只要是我觉得偏僻的小店里，饭食应该会很便宜。
“哎，老板，你看刚出去的那个女孩子，像不像电视上要找的那个小孩！这我们如果抓到了，多领两百块钱，不就等于咱店里多了几百块钱！”当我刚拿着一块钱买的俩包子从店里出来时，我听到了耳朵后边传来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我有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出了好远。如果不是我跑得快，估计被他们逮到了……
中午的时候，我换了一个店，不再去买那让我垂涎三尺的包子了。我进了一家每个人拿着泡沫盒子盛饭的小店，那里地上到处都是脏水，还有丢在地上的餐巾纸……吃饭的人也很多，透过人群，他们有的像我一样，穿的烂，人也脏。我突然有种找到同乡的感觉，格外亲切。
我溜了进去，看到他们给五块钱，那个系围裙的女的就给他们面前放一大盘炒的面条。我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拿出了五块钱，用自己的脏手递给了她，很快，我的面前也有一大盘炒面——这么多，我会不会剩下呀，如果剩了我也让那个系围裙的用盒子给我装起来，晚上饿了再吃……这样想着，我觉得自己的生活突然有了档次。
我狼吞虎咽地往嘴巴里扒拉着饭，一根接一根面条的数着，一根接一根地送到自己的嘴巴里；面条里夹杂的菜叶子、蛋花丝丝，我觉得很满足——感觉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食品，如果让我一辈子吃这个我都乐意，却不曾想身边已经站了两个人：
“小丫头，你是不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个电视上的‘找人’是不是就是你？”一个留着络腮胡须的男人，用他那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望着我，“你妈妈不是告诉你不可以乱跑的吗？”
“就是，我看像！那个上面不是说如果找到了，要给两百块钱作为答谢吗？”另外一个馒头肚皮的光头邪恶的眼神望着我，手在嘴巴上的胡须上婆娑着，“咱们给逮到‘电视台’去，领二百块钱！”说着，他的一只肥手握住了我的拿筷子的手，尽管另一个嘀咕了一句“别呀，把他爸叫到这里呗，万一我们去了被逮了，那岂不……”可大肚腩仍然没有任何的反应，说了句“走！”我便被提了起来。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们拖到了店外面去了。我手里拽着手提包，肩上背着自己的书包，被两个男人拽着穿过了公园，本来逃走的想法只是在脑海中闪现了一瞬间就变成了泡沫……
进入了墙壁上挂着“电视台”三个字样的大门，我被他们拖到了广播站：
“看好她，我进去找人！”络腮胡子进去了。
“小姑娘，你说你这跑哪门子路呀？你爸的钱多呀，给人家这里花几百，再给我们两百！你这孩子！”他说这些话，让我姑且认为他的良心还没有泯灭：
因为我听他们一路上来的时候，都在讨论偷东西的事情，哪家什么时间没人，什么时候他们要动手！我基本上断定他们就不是什么好人。“下次呀，你如果要跑，就直接到我家门口，我直接送你来这不就完了吗？这钱赚着才舒服！”大肚腩嬉皮笑脸的样子，但丝毫没有放开我的迹象。
听他这样说着，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挣脱了他，喊着“救命”钻进了一个办公室：
“爷爷，那里有个大胡子要抓我！救命，爷爷！”我发现这次出门，我的“演技”直线飙升。我进了一个屋子，里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戴着眼镜的老人，他也许被我的声音吓到了，忙把门朝里面反锁了：
“大叔，开开门呀！那个是我闺女……你看这孩子调皮的！不好意思啊！”我这才感到爷爷的智慧是不同于一般人的，如果他不关门，我肯定被大肚腩带走了——让我奇怪的是，我什么时候变成他的“闺女”了！
“孩子，别怕，爷爷保护你！”老人给我倒了一杯开水，拉了一把凳子让我坐下，“我是这里的领导，别怕！他是你的爸爸？”显然，老人不相信外面人说的话。
“他们是‘人贩子’，不是我的爸爸！我被他们关了几天。我听说我爸爸在电视上找我，就问了人想来这里，他们就拦着我……”我的眼泪下来了，我知道老人善良，肯定会相信我的话，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编瞎话，“爷爷你要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他们就是人贩子！真的！”我声泪俱下的样子，我相信老人没有不信的理由。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叫‘那红’？是那个‘柳庄乡十堰地村’的？”爷爷的声音一出，我使劲地点头道，“这好办啊！你爸爸留了电话，估计这两天就在这附近找你！”说着，他拨通了桌上的电话，“小张啊，拨打那个‘寻人启事’人的电话，让他马上来领孩子，就说在我的办公室里！”
“谢谢爷爷，如果不是你，我就又被坏人抓走了！”我故意摸着眼泪，从指头缝里望着老人的表情。
“好了，别哭了！你爸爸待会就来了！”说着，老人从自己的办公桌里拿出了一大块面包，“这是那些小年轻们给我放的，我没有吃！你肯定饿坏了吧？吃！”
他的一句“吃”让我的眼泪下来了：我的父亲是从边远的山村“上门”到了我们现在的家。记忆深处，我跟着父亲回了一次奶奶家，那些人是那样的亲热，尤其是奶奶：她没了牙齿，头发也花白了，眼睛不好使……但是她是真的好，虽然去只有三天，每餐饭都能听到这句“吃”；可是，我在家里……
我在这个屋子里等了有半个多小时，起初还有敲门的声音，后面就没有了；父亲来了，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窝深陷，人也憔悴了许多！我看在眼里，很心疼……记不清多久了，我们父女俩第一次抱在了一起！我根本不敢跟父亲说我这些天躲着他的事情，更不敢提……
刚才的大肚腩、络腮胡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他们刚才在外面等候了半个多小时，看风尘仆仆赶来的父亲人高马大的，也就提早溜了——我很庆幸，我为父亲省了两百多块钱。父亲带着我在“电视台”院子浇花的管子上洗干净了脸，作为我给他省钱的奖励，他带我去吃了一碗白面条……
在回家的路上，我忐忑不安，便故作声势道：“爸爸，让我跟着你吧，我跟你到城里，只要晚上跟你一起就行，我保证不乱跑！我也给你省钱，我少吃点，我不读书，我每天出去捡破烂给你买钱……”我语无伦次一口气说了很多，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了这样的想法，但事实证明我的信口开河是错的——因为父亲像上次“签名”的事情一样，训了我，而且脸色铁青：
“那红，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管你这次因为什么原因离开家。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会来找你！还有，打消你捡破烂的念头，我缺你捡垃圾买的钱呀？你爸我就是因为没有念到书，所以现在才这样的辛苦：一天上工十四个小时，就连吃饭都要跑着！我这样挣钱为了什么？你给我好好的！”后面父亲还给我说了很多关于读书的好处，我很欣慰：在父亲的心目中，我比他的那两个孩子读书好，成绩好，更能给他希望……
我心里美滋滋的，我重新燃起了对于生活的希望：“爸爸，那我希望你一个月要回一次家。还有，你要告诉她，让她不要再打我了，如果她再无缘无故地打我，不要说你想找我，我就是死的远远的，让你一辈子后悔！”这个时候，在家里受的委屈一刻间涌上心头，鼻子一阵酸楚，味道泪下来了，“我每天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你以为我不难过呀？你以为我想跑呀我！”父亲起初嘴巴里还有着什么“她毕竟是你妈！人家还‘人不嫌家贫，狗不嫌家贫’，好歹她还养了你……”父亲的话我不再听得进去，只是很委屈地哭诉着我的遭遇。我的位子前面的女人不时转过头，投来怜悯的目光，对父亲却充满了责备的表情……
就在两个多小时的颠簸以后，我和父亲下了车，我被他连拉带拽进了家门，看到我的到来，姐姐和弟弟第一次表现出了做作的表情：他们马上迎了出来：
“红红，你去哪里了？我们都急死了！”姐姐的一句话让我心底温暖到犹如冰山遇见了火海一般，渐渐融化之际，我却听到了她贴到我耳边的一句，“等爸走了看我不收拾你！”我不由得退了一步，瞬间汗毛竖起。
弟弟的话让我可以肯定他是本色出演：“姐姐，我以后保证不打你了，我也不和大姐玩了！她最坏了，总是教我打人、骂人。昨天你们老师还告诉我，如果你回来了让我跟你学习……”从他那清澈的眸子，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友好，我的表情融化了……
父亲把我的包扔进了我的小房子，直接拽着在锅台边做饭的母亲的房间了。我们紧张地以为他又会打她，谁知，他们进去后，房间里除了有一点“吱吱呀呀”的响动，这个是每次父亲回家，他们的那个房间发出的声音……我们知道：他并没有打她！
晚饭的时候，父亲很严肃地跟母亲和他们两个说道：“明天我就要上工了，在我走之前，我告诉你们，以后谁如果再欺负那红，别怪我收拾他！我会把他拉到城里的公园去，让他享受一下整宿整宿在公园里睡觉的滋味，我会让他尝一下在公园里厕所里洗脸的滋味，我会让他知道一个星期不换衣服，不洗澡是啥滋味……”父亲吃着饭，说着话，嘴巴里的唾沫星子到处乱喷，筷子在碗上面敲得“当当”响……“尤其是你这个当妈的，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把她不当你女儿，那我就让你她不叫你妈，你们这辈子没有关系！街坊邻居都跟我说了，你这个当妈的很可恶吗？”记得每次父亲回来，早上起来时，他们的脸上都泛着红光；今天虽然母亲从房间出来时也有光，但这一刻被吓得脸色煞白……
“我知道了，我不会对她不好的！我会每天给她洗衣服，我会有好吃的给她吃，再也不了……”母亲如一个将要改错的孩子一般，不停地承诺着，一再承诺着，“红啊，如果我对你不好，你就告诉你爸！让他打我！”
“好啊，我就让爸打你！”我幸灾乐祸地拍着手，这一刻任凭姐姐的眼神使劲地等着我，我却不畏惧她。
就这样，我回到了家：曾经的一切会不会重演，以前的“故事”会不会上演……不得而知！说到父亲离开，我心里多有不舍，不是对他的爱，是害怕自己……
难忘的旅行给人总会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在思考着，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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