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陈年旧事（二）

　　听到这句话，穆爸爸震惊得无以伦比：“什么，你爷爷留钱给你？”不会吧，这个信息量太大。她爷爷不是在她8岁那年就已经逝世了吗？怎么可能在她40岁那年给她钱？还有，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钱是存在哪里？台湾？香港？甚至国外？反正不可能在大陆。

　　穆妈妈看着他的反应，与自己知道这个消息时的反应如出一辙，不可置信。

　　当年，接连冒出两个传说中的亲姑姑，她内心并不激动，反而是很茫然。因为，三人在相貌上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她虽然自小就失去亲生父亲，可是，父亲的相貌却一直烙在自己的脑海里。

　　更何况，自己一家的故事，十里八乡的老人，哪个不知。那时有很多从台湾的人回来探亲，也有很多人冒名顶替认亲。这两个人，不会也是那些骗子中的一份子吧。

　　直到几天后，小叔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告诉自己，爷爷给自己留下一笔钱。也就在那一刻，她才知道，那两个女人，真的是自己的亲姑姑。同时她也明白，为何一直没有冒泡的两人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还主动要求把自己接走。

　　在最关键的时候，穆家人的头脑反而最清醒。穆爸爸回神之后，马上发现不对劲之处：“若他老人家真的留钱给你，为何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你有过什么花钱如流水的地方？甚至，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见你掏过一分钱。”

　　穆妈妈这回是直接嘲笑他：“你不是说养家糊口是你的事吗？怎么，现在打起我的钱的主意了？”

　　老脸红紫的穆爸爸讷讷地说：“我没盯着你的钱，只是怀疑你说的这笔钱的真实性而已。”

　　“用我爷爷的名义发誓，这笔钱是真的。”穆妈妈难得起誓，更别说，这是第一次用她爷爷的名义发誓。她玩味十足地看着他：“现在，你还认为，我带着父母孩子离开你，没有立足之本吗？”

　　此刻，穆爸爸相信她说的话。因为穆妈妈有着世人所没有的优点，她从不说谎。而且，她最信守诺言。

　　但又怎样呢？那也不过是假设而已，最后，你不也是没有离开吗？反而，令穆爸爸好奇的，却是那笔钱：“多少钱来着？”

　　“这钱与你无关，只不过，既然你感兴趣。我可以透露一点给你。那笔钱，你们穆家三兄弟所有的赚到的钱，全部加起来都比过它的一半。”穆妈妈像挤牙膏似的一点点的把信息吐出来，满意地看到穆爸爸再一次石化。

　　穆家三兄弟都曾经有过辉煌时期，赚钱的多少他还是心中有数的。而且，他绝对不怀疑这句话的真伪。考虑到她爷爷的实力和财力，给自己幸存的孙女留下那个数目，还是可以的。

　　钱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哪去了？他傻傻地问：“钱去哪了？”

　　穆妈妈横他一眼：“你要搞清楚一点，千万不要混淆了。这是我的遗产，不是夫妻共同财产。这钱是我的，与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这个时候，还在卖弄什么法律专业知识。穆爸爸理直气壮地说：“我谢谢你的提醒。可是，你即使不考虑我，也该为孩子们想想吧。这么一大笔钱，我不相信你把它花出去。钱是女孩的立身之本。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穆妈妈此时却微微一笑，都60岁的人了，这一笑，竟然还笑出人比花娇的模样，风韵犹存。可是，她一说话，马上又把他从回忆中打回冷酷的现实：“我把它全部都捐出了。一分钱不留的，全部都捐出去。把那两个冲着我的钱而来的姑姑气得吐血。”

　　连影都见不着钱就这么飞走，吐血的不只你那两个姑姑，就连穆爸爸，在听到这笔钱的去处之后，一口老血也差点吐出来，气得连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发抖：“这么多的钱，你就这么的捐出去？不会是你在逗我吧？”

　　“你又不是狗狗，逗你何用。”穆妈妈知道他是难以接受这个答案，这也难怪，一个正常人，乍然之下，上一秒得知有一大笔钱的存在，这欢喜若狂的劲头还没过，下一秒就被告知钱没了。这坐云宵飞车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完全的南柯一梦啊。

　　穆妈妈缓缓地说：“爷爷生前不是经常做好事善事吗？这笔钱就当成他最后的一次善举吧，我全给捐出去。”

　　只是，拒绝接受这个现实的穆爸爸的脸色灰沉沉地，半响之后，他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不对啊，当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出境？你既然没有跟着你两个姑姑离开，那是谁带你出境的？”

　　如果我不想让你知道的消息，你是永远不会发现的。穆妈妈心里在自嘲着，心不在焉地说着：“当时，我以照顾生病住院的弟弟为借口，离开半个月。这段时间，小叔一直陪我着，处理这笔钱。小叔的人脉很广，出境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小叔是谁？她奶奶除了她爸之外，没有第二个儿子啊。难道是他爷爷在那边的儿子？他疑惑的看着她，希望她能告诉自己，这个也是突然冒出来的小叔，又是哪路的神仙。

　　穆妈妈的思绪又回到当年。小叔，是爷爷身边年纪最小的一个小跟班，当时还是毛头小子一个，当年爷爷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从那时开始，他一直跟在爷爷左右。后来，爷爷就认为他为干儿子。爷爷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交由他处理。这笔钱，当年也是爷爷交待他去办的，他就是经手人。

　　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小叔陪着自己，踏遍爷爷生前在那里逗留的足迹，追寻当年他曾经的踪迹。浏览所有与他有关的书籍、报纸、各种各样关于他的报道等。感谢小叔，这些他，他把所有与爷爷有关的信息都保存得很好，32年过去了，除了纸质变黄之外，竟然没有风华现象。

　　他时时刻刻都在对自己提起爷爷的事迹，特别喜欢凝视端详自己。她内心知道，小叔是在通过自己的相貌在追忆爷爷。因为，她是唯一一个长相酷似爷爷的人，隔代遗传嘛。小叔总是说，看到自己，就想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爷爷的情形。

　　每每说到激动之处，小叔总是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泪水一把鼻涕一把的，很不雅观。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决定把这笔钱以爷爷的名字捐出去后，哭得不能自己，嘴里一直念叨着，说什么，自己不但长得像爷爷，就连做事风格，也与爷爷一模一样。

　　爷爷可以说是一个大善人。他没有什么金钱概念，为人很仗义，只有哪里有需要，他眼都不眨地直接把钱投在那里。用他老人家的话来说，千金散尽还复来，钱就要用在需要的地方，否则，让它积压在那里等着发霉吗？

　　于是，她就把这笔钱分为六份，分别捐赠给爷爷生前曾经捐赠过的医院、福利院、图书馆，还有当地的社区等。既然是他的钱，就以他的方式来处理吧，这也是就他最好的纪念。

　　捐赠完毕后，小叔又与自己聊到那些尚在的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也提到两个姑姑，聊到这个话题时，小叔他那欣慰的表情马上就沉了下去，毫不犹豫地说：“那些人，如果你不愿意与他们来往，小叔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你的生活。”

　　她微笑地说：“小叔，我现在是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我有家，有家人，有亲人。”她拥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在离别那天，小叔一直隐忍的话终于说出来：“兰兰，不要怪你爷爷，这一切，不是他的错。”

　　“当然不是他的错，所以，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他。您知道吗？我感谢他。谢谢他给了爸爸生命，这样我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才能拥有我现在的家。我感恩现在自己拥有的这一切。”穆妈妈安慰这个再一次哭得很不雅观的老人。

　　在回家的途中，穆妈妈的心里却一直起着涟漪。自己真的不怪爷爷吗？若是他早点采取行动的话，那么，自己一家不会仅存自己一人，以及，后来改嫁的亲生妈妈。如果不是当时亲生妈妈的娘家也算地方一霸的话，只怕自己娘俩，也没了吧。所以啊，女人一定要有娘家人撑腰，关键时刻至少能保命。

　　不能护住自己一家，是爷爷的有心无力吗?绝不可能。凭他的能力和势力，那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若说他疏忽，这倒说得过去。然而她没有办法理解，他是爷爷啊，这对他而言，是不可完成的任务吗？是他的无心之失，还是他漠视呢？只有爷爷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更害怕知道。

　　爷爷给自己留下一笔钱？这是为什么呢？是对她的补偿，还是这仅是一个老人对自己孙女的心意？她永远记得，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偷偷回到老家，然后还特意偷偷摸摸地跑过来看望自己，那摸着自己脑袋的右手掌是多么的温暖。那次，既是两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一直以来，她看到的听到的爷爷的轶事，她觉得，爷爷是一个顶大立地的大英雄，同时，他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所以，就算自己真的不怪爷爷，可是，她的内心，却无法对他亲近起来。亲近不足，崇敬有余。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为何自己从未去祭拜过爷爷。不仅如此，她甚至连爷爷的安息地点都没有告诉三个女儿。她不想去看看爷爷，连带着也不让自己的女儿们去那里。这种复杂的感情，她说不出个所以然。

　　基因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或许家族里的人，都是生来就自带凉薄之心吧。要不，为何素未谋面的两个姑姑会在那个时候冒出来呢。她就好奇了，白纸黑字上写得清清楚楚的，这是自己的遗产，凭什么那两人就这么断定她们也会分得一杯羹呢？

　　自己还真是那个家族的人，她也是个凉薄之人。要不，怎么宁愿把钱全部捐出去，都不肯分一个子儿给那两个已过花甲之年的姑姑。虽说她们与自己的血缘关系很亲，但是，她对她们完全没有一点亲人之间的感情，反而觉得很陌然。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大家彼此都不认识，你一下子凭空出现，若只是联系感情也就罢了，偏偏你是为不属于你的金钱而来的。就冲着这点，她对这两人的感觉一下子跌到谷底。

　　你不是冲着钱而来的吗？钱都没有了，你们也该离开，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去。果然，打那以后，她们再也没有过任何音讯。

　　更有那些家族里远远近近的亲戚，平时，大家几乎没有来往。只是在一个姑姑出现后，一峰窝地全涌上前把自己团团包围，嘘寒问暖。不明就里的人，还真的以为自己是那个家庭里说得上话的一份子。可是呢？冷暖自知。

　　真正想接走自己来的人，只有小叔。可是，即使他再有人脉，能做的，也只是自己带走孩子而已。可是自己的爸妈呢？虽然爸妈和她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是，是他们在那种情况之下，还敢站出来充当自己的保护伞，无异于给年幼的自己第二条生命，并且给她一个温暖的家，让她很好地长大成人。

　　同时，她非常庆幸亲生妈妈出生于土豪乡绅之家，正因为有了娘家家族的庇护，才能给她找到爱她护她的好爸妈。养恩永远大于生恩，爸妈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她又如何能离开父母带着孩子们远走高飞呢？更何况，都这个时候，在哪个地方生活，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有父母，有孩子，她已经知足了。家人的平安健康，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穆爸爸觉得今天不是让自己好过的日子，先是在二哥面前，被他算旧账，把自己骂得像个孙子一样那般憋屈；回家后，又被老伴接二连三地气到心绞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更加不是个只会把眼光盯着老伴荷包的那种窝囊废。想着这些发生的这些事，再联想家里的起起伏伏的经济状况，他不得不承认，这笔钱，很可能是被她捐出去。

　　在岳父大人卧病在床的那几年，她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去换钱，还把隔壁的一栋房子也卖出去。为了给岳父大人治病，她甚至破天慌地联络了好几个她爷爷以前曾经施恩的人，令他惊讶的是，那些从不来往的人，竟然也都个个伸出援助之手。虽说岳父生病不至于让家里的经济一落千丈，但是，在那种情况之下，如果她手上有钱的话，不可能不会拿出来给老人家治病的。

　　看着仍在回首往事的穆妈妈，穆爸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她完完全全地忽略，心里百味杂陈的他突然很知道，既然她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她的心里也没有自己的位置，可是自己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为何这些年来，你没有离开这个家？”

　　离开你，让别的女人来虐待我的孩子吗。穆妈妈淡然道：“我不想让我的孩子管别的女人叫妈。不用你夸口，我也知道，外面多的是那些女人缠着你，但是那又如何？既然你想玩，那就让你在外面玩好了。反正你从来就没给外面那些女人一毛钱，对我和孩子们的生活没有任何损失。别人找鸡要花钱的，可你却是免费的，这种高级别的待遇，你还挺有本事的。”

　　这几句话，如果让外面那些女人听到，估计得吐血吧。难怪穆妈妈的对穆爸爸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事不吵不闹，原来是把她们当免费的妓女啊。

　　“再说，你是个好女婿，好父亲。孝顺长辈，关爱女儿。从这点上，你的确是个好人。我无法保证，我是否能给孩子们找到一个像你这么合格的继父。”看着穆爸爸头上的青筋突起，穆妈妈不为所动，“我对你是没了感情，可是，我对你的家人有感情啊。你的家人还不错，不像我亲生家族的人那么冷血。更何况，在家里，我有得吃，有得穿，还有三个贴心的女儿。所以啊，我就在这个家里待得好好的。你若看得顺眼，倒也罢了。看不顺眼，心塞或气堵什么的，随你的意吧。”

　　说着说着，穆妈妈好像发现有点不对劲，她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摇摇头道：“更正一下，当时我们住的那个家，是我爸妈的房子。所以，要说离开的话，那也是你离开。”

　　“两个老人只有你一个小孩子，所以，我们结婚后，才在你家里生活，而不是我的老家。我只是在你家住，可没有入赘到你家。再说，后面，我不是另外建了大房子吗？有前庭有后院的，比你家的房子还要大。”，好吧，你成功地让我再次心寒。穆爸爸觉得胸口异常的闷痛：“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老公，你孩子的爸爸。我还以为，你对我就算失望，也是有感情在的。”还以为，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否则，性格那么要强的人，怎会没有离开呢？

　　“感情？那玩意对我太奢侈。从你在外面玩女人那时起，我对你的感情就没了。我的爸妈没了，现在，唯一让我牵挂的只有我的三个女儿和弟弟。至于你？对我而言，你只是我女儿们的爸爸。？”穆妈妈看着也，如同看个陌生人那般，那平淡的眼神看得穆爸爸心里发寒。

　　听到女儿从浴室里出来的脚步声，穆妈妈转身离开，只剩呆在那里的穆爸爸。

　　为何她就不能像大嫂二嫂那样，做个安静的女人。若是那样，自己应该会过得很舒心的呢。不过，如果她像大嫂二嫂那样，自己当初也不会娶她了。男人，如果没真本事，真的不能娶读太多书的女人。别人都在羡慕自己，说老婆真是贤惠，自己在外面玩，她都不吵不闹。可是呢，又有谁知道，在家里，她对自己是如何的冷暴力？这话说出去，估计连二哥都不会相信吧。

　　唯一的证人只有女儿，可是这几个黑心棉，一个个都站她妈这边，说什么她们是女生聪明阵线。在两人吵架的时候，孩子小的时候还好点，不会拉偏架。可是，现在长大后，碰到两人吵架时，她还会直接拉她妈出去外面潇洒过了，空留自己一人对着空气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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