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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雪夜


小竹山陈家就在青石台阶下方,离着大长井不远。年幼时的张木流总喜欢扛个泛黄却又油亮的竹竿儿,从东头儿走到青石台阶,顺着台阶儿到大长井,之后再往东,然后从泗水井下边爬上去回家。

        去的最少的地方,其实是西头儿几处院子,还有大口井跟巨鹿井。

        那些个无聊却又寻不到玩伴的日子,脸蛋儿煞白的男孩儿,日游神一般每日晃荡。每次路过陈家门口,总会被那个当时在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陈束城喊上一句草包。所以张木流自小就没喜欢过这个老家伙。

        在小竹山,王家与陈家,是张木流最不愿去的地方。

        今夜天上倒是有一轮月牙儿,虽然像是给人啃剩下的油饼,可那天上光华照于地上,比起打一圈儿灯笼还是要亮堂许多。

        陈束城进门之后便站在玄关之后,与坐在木墩子上的白衣青年对视。这位驻使大人怎么也没想到,他最看不上的家伙,如今动动手指头便能将自己性命收走。他也知道,今夜他哪怕不自个儿找上门,张木流也会去找自己。他更知道,宋国那位太后,已经保不住自己了。早朝时赵凯那一副模样,几乎就是一言决之,后来把宋奉新填去工部侍郎的空缺,就是在告诉殿上群臣,他赵凯不想当皇帝,可他现在是皇帝,宋国姓赵。

        所以陈束城知道,今晚上不会好过。跑?能跑哪儿去?梁宋皆与这草包关系不浅,甚至在霄仇府,自个儿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更何况,一个自以为藏的很深的元婴修士,跑的过一个剑修吗?那草包都能挑了儋州刑氏,自个儿如今在他眼中算个屁。

        一袭白衣翘着腿坐在木墩子上,月下饮酒,白衣折射光华,远瞧之下竟是有些伤怀。张木流抬头望月,没来由有些小小抱怨。他张木流是真不想看见陈束城的脸,怎的月又如此明呢?

        青年摇头一笑,心说若是月儿真有自己的心思,这会儿会不会眼神幽怨,遥遥看着人间小院儿,与对负心人说话似的抱怨一句,“长爱月华清,此时憎月明。”

        张木流终究看向那老者,摇头道:“宋皇说了让你继续担任霄仇府驻使一职,我自然会卖他面子。其实你今日又何必来,找打还是找骂?”

        陈束城冷笑道讥笑道:“你巴掌大那会儿我就该捏死你,没想到一个草包能成长成今日这般模样,倒是我瞎了眼。”

        张木流微微摇头,看着差一步便要气急败坏对陈束城,笑道:“我猜你打死都不会说在你背后的人是谁,其实我也没兴趣知道。你就盼着我死在异乡,不然等我下次再见你,光临阵倒戈一件事,我就能剐了你。”

        老者哈哈一笑,转身便往外走去,依旧讥笑着说了一句:“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一抹剑光往前掠去,陈束城右边儿大腿根儿给戳了个大窟窿,前后通透。

        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淡淡道:“谢谢提醒。”

        陈束城前脚离开院子,一道禁制马上再次覆盖院子,化形的白潞与青爷一起来此。

        张木流沉声道:“小白,看得出吗?”

        白潞微微摇头,轻声道:“没有方外气息,但也不排除是隐藏的好。”

        青年点了点头,又与青爷说道:“胡叔叔与那小丫头,你去看了没有?当日在金陵我故意没去找她。”

        化作青衫青年的青爷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连我都信不过了?那小丫头好好的,没事儿,你放心吧。小皇帝把他们喊去金陵,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们吧?”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萧磐是好心,只不过差点儿办了坏事儿。

        若是在洪都,有何紫棠在,无人能把胡家人怎样。可去了金陵,但凡有点儿差错,一个梁国皇帝护不住的。

        白潞忽然传音问了一句:“你是真的想着在外晃荡十几二十年吗?”

        传音言语,青爷也听得见。

        张木流摇了摇头,开口道:“小白的渡劫事宜准备的如何?”

        实则也在暗自传音,“若是有人能以神通看见听见我们言语,那我是真没法子了。二十年当然只是说给有心人听的,我一旦跻身合道,立马便返回,最长七年,短了就不好说了。”

        从煮面潭之事以后,张木流总觉得自个儿给人暗中窥视。刘小北在时那种感觉还少一些,可剑阁高座再无那个白衣裸足的女子剑仙,这种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的感觉愈发强烈。唯有在水神庙,龙神庙,南山跟陵阳山时,这种感觉才再次减弱。

        最让张木流不解的是,当日潼谷关,那种感觉也变得极弱,就好像有人在偷看自己,也就看得到个模糊轮廓。

        青爷笑了笑,摇头道:“张小子,两头麒麟在这儿呢,放一百个心。”

        张木流点了点头,这个心他放的下。只是日后自己再次远游,身旁没了上古神兽,又该如何是好?且那些藏头露尾之人,是不是只能窥视自己一人?

        白潞思量一番,试探道:“若不然那个逍遥巾你先带上?”

        张木流果断摇头,逍遥巾一戴上,不就承认了自己是那师叔祖了?对张木流来说,开元寺的那个老道最多也只是陌生人,决不会拜师,否则总感觉跟认贼作父似的。

        对此白潞也只能暗自叹气,相熟之人,谁不知道这家伙执拗的像个傻子?明明有近路可以走,他偏要绕上一大圈儿,就因为他觉得这样才是不坏的。

        青爷无奈说道:“小白妹妹别劝他了,他这种人啊,就是死脑筋。当年我们刚认识时,赶上他一世读书人,那个书院的先生极其不待见他,总觉得他所有的东西都是抄的。你知道他怎么做的吗?这家伙写完了答卷,当着那夫子的面把笔丢去门口,把答卷丢在脚底下,然后大摇大摆的睡觉。就这个货,你能劝回来?”

        白潞摇头一笑再不言语,她曾经能窥探张木流内心,许多事儿她都知道的,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许多。

        白潞忽然撤去阵法,笑着说:“我觉得你那柄本命剑可以想法子祭炼一番,你的本命剑所划出来的地方,类似于一种小天地了,就连我都没法儿寻到,若是时常以那种气象包裹自身,应该是挡得住旁人暗中窥视。”

        张木流闻言仔细思量起来,确实每到不惑那丈许天地,就会完全隔绝外界,好似把那一丈方圆从这方天地剥离出去了。还有当时在海上冲破第二处大窍,中元宫放出一缕剑意,完全没有损伤核舟,却是激起一圈儿海浪涟漪,连绵数百里而不间断。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不惑给自己的感觉就是那种似是先天,又不算先天,恍若剑中有个剑灵,却又好似只是一柄死剑。

        在张木流印象中,唯有刘小北持此剑时,这柄剑才有那种“我欲开天”的气象。

        张木流摇摇头,灌了一口酒后笑着传音:“不怕给他们看,最好一直看着。”

        两只麒麟退去,张木流再次抬头,可半边天已经阴云密布,估摸着明日又要下雪。

        青年拿出一卷堪舆图,把未来山头儿方圆的修士势力都看了一遍,方圆千里之内,得着重注意的修士势力有两家。一处是西边儿的遮雨山,另外一处便是东北方向的九丈山。剩下的其实问题不大,南山左右,又有什么山头儿能翻起风浪?所以自个儿只需去一趟那遮雨山跟九丈山,剩下的地方以后张澜慢慢儿走去。

        白衣青年忽然咦了一声,身形瞬间消失,一道剑光直去云海。

        到了之后他便止不住一脸笑意。

        原来是一个一身淡蓝色淡蓝色长裙,穿个白色绣花布鞋的女子。

        离秋水坐在七彩云朵,手臂靠后倚在云朵上,抬头看着淡疏星辰,不停晃动双腿。

        女子缓缓转头,斜瞥了青年一眼,说话有些学着妖苓,“你瞅啥?”

        张木流嘿嘿一笑,“瞅你咋地?”

        离秋水极喜欢看星星看月亮,从前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偶尔会有个穿着皮裙的女孩陪着。后来就一直是两个人了,是那个脾气又臭,还会对女孩下重手的家伙。

        她记得很清楚,从夷洲坐船,往巷儿潭去的时候,那个傻家伙明明极想转头看自己,却总是强忍着不看。

        那时的确凶险,可大鲲出现的那晚,一望无尽的蓝色光芒,真的是她见过最美的风景,因为他在啊!

        张木流讪笑着凑过去,坐在离秋水左侧,手就开始不安分了。其实张木流已经做好了给拍掉手又臭骂一顿的准备,可这次直到手臂搭上女子肩头,都没有被拍掉。

        青年正疑惑呢,离秋水忽然歪头靠在他肩上,叹气道:“我都是个老姑娘了。”

        张木流气笑道:“你这样都成了老姑娘,那旁的女子怎么活?”

        离秋水抬起头看向张木流,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几下,问道:“什么意思?”

        张木流淡淡一笑,声音颇为沧桑,“你好看呗。”

        方葱已经习惯了每日起床就先去找黑心剑客,可今天他好像不在。于是这个两件墨绿色长裙换着法儿穿的姑娘,背着两把剑蹲在台阶,双手捧着脸蛋儿看着又开始飘的雪花。

        他去哪儿了呢?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方葱老远就看到一袭白衣跟个生的绝美的女子走在一起,雪花儿中缓缓走来。

        张木流摇头喊了一句干嘛呢?少女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屋子走去。

        青年也只有无奈,叹气道:“这小妮子是中了什么邪了?”

        离秋水斜瞥某人一眼,冷笑一声。

        后者连忙哭丧着脸说道:“我冤枉啊!”

        

        …………

        张澜他们乘着核舟,带着宋奉新往桐州北部去。不用抵挡海上罡风,其实核舟还是比较省钱的。龙大自然是这帮人里境界最,唯一一点就是这家伙能抗打,却不能打。可只恢复到元婴境界的张澜倒像是领头儿的,没人有什么异议。

        张寒漱与许诺一直坐在茶台,两人算是兄妹关系,当然是许诺要大一点。城池修建在即,他们两个对于客栈酒铺之事最为在行,自此议事结束后便已经在商议客栈与酒铺的规模,卖什么酒水吃食。

        张澜与龙大也没闲着,将那片地方的精怪生灵迁出,全都问题不大,最让人头疼的还是那三十六座府邸建在何处,如何去建?原本想着那宋奉新是天工之后,最该了解此事才对,可这会儿两人才发现,这位侍郎大人全然不懂仙家府邸修建之事,这可难住了张澜。一时半会儿从哪儿去找个墨家弟子去?

        也不知宋奉新是受了打击,还是觉得自个儿对不住剑候的大恩,自打出了长安,渡船慢悠悠行驶了半天了,那位侍郎大人愣是躲在船舱里头没出来。

        龙大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张老弟,咱要是把少爷的差事搞砸了,你倒是没事儿,可我就逃不脱在山门口王八驼石碑的命喽!”

        张澜笑着摇头,“龙先生先别着急,修士府邸无非图个有灵气,咱们的府邸要是能助人修行是最好,要是不行,各自有特点,建的不俗便可。到时给那几位年轻俊杰一住,也还是有大把人上赶着去花钱的。”

        龙大点了点头,这点他认同。即便给个破茅草房让姜末航住上几天,也会有人花大价钱去住上一段时间的。没法子,人家有名气,可比有灵气对那些少男少女更有吸引力。

        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那三十六处府邸就是无名的山,让那几位有名的人住几天,便也会成为一处胜地。

        说起来方葱那小丫头真是不赖,少爷到底是没白对她好。

        那夜渡船上,方葱哭的死去活来的,大伙儿肯定都知道的,反正他龙大是知道。后来就连瞧着特嫌弃方葱的张寒漱,都忍不住把女孩抱回船舱里。

        谁也看得出,张寒漱对方葱很好,就是故意一张臭脸而已。

        船舱楼梯忽然一阵脚步声,有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官服,前方绣着孔雀,是赵凯新定的三品官服。宋奉新急匆匆从船舱跑了出来,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的,满脸墨迹。

        龙大长大嘴巴,上下大量一番后笑着说:“宋大人这是遭了强盗了?怎么搞成这样子?”

        宋奉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邋遢模样,苦笑着说道:“这是我赶出来的稿子,三十六座府邸分作八个品阶,一品最佳,唯独一处,二品略次,两处府邸。以此类推,八个品阶刚好三十六方府邸。”

        说着递去厚厚一沓纸张,这位侍郎大人擦了擦汗水,笑着说:“三十六处府邸各不相同,但凡是人,各种品味喜好都包含其中。只不过这样一来,光这三十六座宅子便占地极大,很难在城池当中。我天听二位说,日后山头儿会坐北朝南,那主体该是在南麓。我便想着将府邸建造之处靠近北麓,二位看如何?”

        说着苦笑了一声,“我就是个凡俗中人,这些地方的建造制图我行,可要涉及什么仙家气象的,宋某实在没法子。”

        张澜将图纸翻看一通,再看向宋奉新时,眼中止不住的欣赏。

        “不愧是天工之后,张澜服气。样式构造我已经觉得可以了,只要山主再看一遍就行,至于位置,北麓可能不行,山主不会答应用自家后院儿做生意的。还有府邸的仙家气象,这个你交给我就行了,快去收拾一下自个儿吧。”

        话音刚落,张澜猛然起身,皱眉道:“老家伙,你可想清楚了。”

        许诺也是起身,“大伯,得想好。”

        两人怪异言语惹得宋奉新一头雾水,心说这些个神仙说话实在是太过莫测,还是剑候瞧着平易近人些。

        龙大淡淡一笑,伸手拍了拍张澜肩头,轻声道:“张老弟,不必勉强自己,少爷跟我说了,若是张老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还是咱们山头儿的大管家。”

        张澜摇头道:“我学的可不是什么屠龙技,还是有地方用的。”

        天下建造之术,当然要数墨家,公输家为最。

        

        …………

        有人在他乡,有人在回乡。

        这一行人中,也就是张木流一家人在回乡路上,其余人都在他乡,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也会变成家乡。

        张木流是打算将三个小丫头带回小竹山,歇息几天,然后自个儿再带着众人去桐州北部,将山头儿落下,免得日后建城工匠来了,逍遥山落下之时吓到人。

        原本是打算跟乔玉山一起回乡,可那家伙事儿太多了,暂时还抽不开身,估摸着得年关将近才能回乡,剩下的人应该也是差不多。

        自打离秋水来了,方葱就有意无意躲着那对神仙伴侣,永远走在队伍最后。

        白潞化作白鹿,驮着张早早跟妖苓。青爷化作青鹿,紧跟一旁。游方还是喜欢莫淼淼一些,驮着小丫头离白潞很近,怀里还抱着个长着一对儿犄角的小狗。

        刘工受了师傅军令,也吊在后面,看着方葱。可他一句句的大师姐,少女压根儿就不搭理他。

        其实早晨离开长安时,方葱鼓起勇气找到张木流,说能不能把清白改叫做青白,少女说那话时还有意无意看了离秋水一眼。没想到那黑心剑客十分爽快,说你的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但别改来改去的。

        少女其实还有一桩心事,她从来没跟人说过,她现在有些怕跟张木流一起远游了。

        方葱前不久做了个梦,梦中那个黑心剑客手持两柄长剑,身旁还悬浮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可他的白衣都被血水染成了红衣。梦里面的张木流一身血水,颤抖着手臂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了句:“要是现在还不喊师傅,就太伤人心了吧?”

        所以这会儿她跟在最后面,脑子里全是那个满身血水后的剑客,怎么都挥之不去。

        刘工壮着胆子走过去,嬉皮笑脸喊了句大师姐,可人家哪儿理他?他便只能挠头说道:“谁都看得出来,师傅最喜欢的徒弟还是你,我跟小韩乘儿就跟买豆腐送的似的。”

        少女转头冷声道:“别喊大师姐,我不是你大师姐,更不是他徒弟。”

        刘工只得缩回去,自顾自叹气不停,心说师傅啊!你这给我安排的什么差事儿?我打也打不过她,骂也骂不过她,就连脑子也不如她,这不是给我找了个难事儿嘛!

        青爷凑在白潞身边,一口一个白妹妹,人家也不搭理他,待白潞偶尔应声,青爷却长大嘴巴不晓得说什么,只得嘿嘿一笑。

        乐青是打死不往那边儿凑了,本来麒麟神兽就先天压制自己,那心黑蹄子辣的青焰麒麟还是个跟自己同境界的,咋个打?挨打而已。

        所以这会儿,叽叽喳喳不停的还是三个小丫头。

        张早早想想看爹爹的家乡,想见太爷爷太奶奶,还想见大姑婆跟小姑婆。

        妖苓则是想着饭主儿家乡的好吃的,听说那里的面特好吃,麻酥酥的,一大碗红油辣子,想着就流口水呢。

        莫淼淼则不同,她想的是去哥哥说的那个老夫子坟前看看,要谢谢他给哥哥当了先生,把哥哥教成了个好暖好暖的人。

        其实三个小丫头在一起,两个姑姑自然护着张早早了,所以有好吃的,妖苓都会给张早早分一大半儿,有好玩儿的,莫淼淼也总会叫上张早早一起玩儿。

        三个小丫头十分合得来,可性格其实迥然不同的。

        莫淼淼是那种有好多问题,看到燕子衔泥,看到冰雪融化,都会歪着头沉思良久,之后从背后箱笼里找出来几本书,一一翻看。若是寻到了答案便傻笑一通,若是没有,也不着急,她心中总是想着,答案我总会找到的。

        张木流就觉得这小丫头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先前说的送去金陵书院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只不过莫淼淼好像对白鹿洞更有兴趣一点。

        妖苓呢,一个人孤独惯了,好不容易有了饭主儿,有了个管自己叫姐姐的莫淼淼,有了侄女儿张早早,她可是极其在意两人的。闲下来就会跟另外两个小丫头念道,“我当大鬼王那会儿,可是很厉害的,有个牌牌里边儿装着好多老虎腿儿,烤熟了的,香喷喷的特好吃。就是自个儿后来被饭主儿带去复活了,变成个真正的小姑娘后,那个小牌牌就不见了,唉!可愁死个人。”

        相比莫淼淼天生那副读书人模样,妖苓更像是一个洒脱的江湖人。什么东西没了就没了,小小的伤心肯定是免不了,可事后她就会告诉自个儿,没了就没了,这有啥大不了的?又不是丢了饭主儿了!

        张早早的根脚,连当爹娘的都不清楚。

        按理说该是瞻部树成精才是,可在她身上半点儿寻不出妖气,反而更像是一尊古神,先天生灵一般。

        最让张木流与离秋水安心的,是这大半年来,张早早越来越像个人族小姑娘。再不像从前似的,懒得挪动一双腿,干啥都以灵气代替自己。

        跟着何清颖在湖中捞鱼,后来每次下雨都会抱着比自个儿还高的油纸伞在湖畔的碎石路等莫淼淼,还会悄咪咪说一句,“我不会告诉奶奶的,小姑姑放心!”

        后来见到了妖苓,两个小丫头下河摸鱼摸虾,螃蟹倒是没少抓。

        张早早可不乐意听妖苓说自个儿是捡来的,因为她觉得,妖苓姑姑也好,小姑姑也罢,都是家里人啊!

        于是这三个小丫头,最不该像人的张早早,却与她老爹似的,对身边人总是十分温暖。

        几人赶路其实不慢,后方的刘工与方葱像是被牵着走,无人之处,一步都像是有数十里之远。

        日头还未西斜,众人已经到了樵西县城,三个小丫头撒欢儿似的满街跑着,刘工与方葱肩头各蹲着一头小鹿,在后面保驾护航。

        不多一会儿三个小丫头就买了一大堆东西,刘工负责拎包儿。

        张木流此刻心情还是有些波动,阔别两年的故乡终于回来了。

        顺着一条往西的官道出了县城,一路往上走了差不多五十里地,张木流带着离秋水飞身往一处山谷,到了已经给冻成冰溜子的十谅水,青年得意道:“瞧瞧,我没骗你吧?”

        离秋水看了看,眼前泉水与自己在那鲲腹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就是个头儿小了个百八十倍。

        绝美女子心念微动,一柄冰晶长剑便被其握在手中,离秋水大喝一声十谅水,那结冰泉水瞬间光芒大方,一缕缕冰寒真意不断涌入剑身,等光芒散尽,张木流便知道这道泉水日后便只是泉水了。

        青年思量再三,还是问出一句:“炼化十谅水之后,你有没有什么变化?”

        女子收起十谅水,翻了个白眼轻笑道:“放心吧,我只会是我。”

        张木流点了点头,他相信。

        一行人刻意放缓步子,雪夜中,一袭白衣与个绝美女子站在一起,满脸笑意指着左右风景,对媳妇儿,闺女,弟子,好友,一一介绍此地叫做什么,他张木流曾在此做了什么事儿。

        等到小竹山东头儿,天已黑透,唯独略微看得见一层银装。

        张木流指着一处不高的土丘,掩不住笑意,“这儿叫雪啸梁,我从小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过几日就带你们看看。”

        走过雪啸梁,张木流摇头一笑,他早就听说了,陈束城回乡后把小竹山东头儿到雪啸梁这节儿也铺上了青石板,倒是不用再怕弄的一身泥巴了。

        夜色里看不见满山白中透绿,却瞧得见极高处一座小院儿,灯火通明。

        张木流深吸了一口气,攥住离秋水的手,不容其挣脱,笑着说了一句:“到家了!”

        等踩上那已经磨损严重的青石板时,离秋水破天荒有些脸红。

        夜幕白雪,女子身穿淡蓝色长裙,足踩白色绣花鞋,手腕儿带的是张木流送的镯子,内刻一句,“秋水见月,我见秋水。”脚踝缠着一根细细花环,是张木流在鲲腹中编织,亲手绑在离秋水脚踝的。

        这个横看竖看都极美极美的女子,原本就冷艳动人,这会儿脸上两抹淡淡红晕,冷艳当中又多出来一丝俏皮。

        张木流笑着说:“怕什么?婆婆都见过了,还怕见姑姑,见爷爷奶奶?”

        女子歪头瞪了某人一眼,喊来张早早将其抱在怀里,这才好像有了底气。

        后方几人都一脸笑意,别说青爷,就连莫淼淼跟妖苓都咧着嘴巴。

        最不情愿往前走的,就是方葱了。少女不知到了黑心剑客的家里,该如何自处。

        张木流未曾转头,笑着喊了一句:“方葱,把游方背好。”

        走过了那把谁家孩子生辰都记得特清楚的大婆家里,又走过了老爷子家门口,拐了个弯儿又下了一道坡儿,白衣青年整了整衣衫,走上前去搭住篱笆大门儿,轻轻喊道:“爷爷奶奶,木流回来了。”

        一阵脚步声后,有个披着厚厚棉衣,身子微微躬着的老者打开大门,愣了愣,笑着说:“瓜孙子没冻着吧?”

        离秋水脸色愈红,挣扎片刻还是一步上去,低着头喊了一句爷爷。

        张早早可比她娘亲大方的多,咧着小嘴巴,笑着叫了一声太爷。

        老人看着这一大帮人,奇奇怪怪的鹿,奇奇怪怪的狗,以浓重乡音说道:“路上不好走吧?都赶紧进来。”

        客气完之后却没让开,而是看看孙媳妇儿,又看看重孙女儿。

        张木流无奈道:“爷爷,路让开啊,你这挡在门口,我们咋进去嘛!”

        老者哈哈一乐,赶忙让在一旁,先把孙媳妇儿跟重孙女迎进去,朝着小屋子喊了一句他婆,之后迎进去客人,张木流最后一个进门儿。

        一进院子,刘工跪下便磕头,一口一个老祖宗。张木流直想一脚踹飞他。

        三个小丫头挤在一张床上,张木流跟徒弟刘工睡,离秋水跟方葱睡。

        半夜里,少女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你真不怕我把他抢走?”

        离秋水翻过身子,笑盈盈答道:“有时候咱们自个儿都不晓得,喜欢谁是怎么个喜欢法儿。他都跟我说过,说你对他,就像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一般,以后等你站稳了,就不会那么想要继续抓了。”

        方葱无言以对,离秋水再次开口道:“我其实觉得不对,你还是个小丫头呢,我都要奔三十岁去了,谁还没个年轻时候?我觉得喜欢谁是天经地义的,可总得见过很多人之后,再去谈喜欢吧?现如今你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以后呢?还有,你晓得他为什么上赶着收你做徒弟吗?以他的身份本领,要说收弟子,肯定有许多人上赶着拜师的。”

        少女看向那眉眼之间恍若星河的绝美女子,轻声道:“为什么?”

        离秋水笑道:“因为张木流,曾经也是方葱。”

        …………

        俞都城里有个包子铺,自从少了个天天挨骂的少年,铺子里便少了许多欢声笑语。

        终于有一天,两夫妻将那铺子盘出去,俞都城内再没了那个包子铺。

        夫妻俩在城外的破庙逛了一圈儿,妇人心情有些低落,叹气道:“那个小家伙不跟你是好的,咱们是魔道啊!”

        罗掌柜笑着说:“那个年轻剑客将李言丢在了茏暮山,岳荟成了茏暮山正式弟子,李言却只是个寄宿之人。那位张公子,是想着磨一磨李言的性子,等他再来时,便给傻小子找个阵法师傅呢。”

        妇人摇头道:“小李言没那么容易给磨平性子。”

        罗掌柜跺了跺脚,笑着说:“丢了个好弟子,那我便去千舟收个新弟子,要是不愿意,打个半死还不愿意吗?”

        

        …………

        小竹山的清晨,向来只有公鸡打鸣,今日却有些不同以往。东边儿离着青石台阶极近的张家院子,嘻嘻哈哈不绝于耳。

        三个小丫头给丢在小竹山,刘工与方葱跟着一对儿神仙眷侣先去了桐州北边儿的那处剑候封地,见着了张澜等人,张木流还是否决了将三十六处宅子建在木秋山北麓的提议。

        离秋水说叫木秋山,那便叫做木秋山。

        地方可以再定,每处宅子的阵法,用料,以及灵气,可以砸钱去弄,可木秋山决不能有一处地方是给外人住而赚钱的。

        宋奉新的图纸,张木流极其认同,说按这样去造就行。

        张澜问了一句:“山主很早就知道我的底细?”

        张木流微微一笑,:“我又不瞎!”

        身兼公输家与墨家身份的张澜,省去了张木流大把钱财。

        张木流与离秋水带着方葱往西边儿的遮雨山去,原本张木流不想带着方葱,可离秋水非要带着,便也只能带着。

        遮雨山被一条河环绕,山中多是巨石青松,极少平地。这座山头儿不算小,山中应该暗藏一位合道境界,明面上山主只有分神而已。

        就是风评不大好,离着遮雨山没多远,便有一处山寨,挂着劫富济贫的旗子,其实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儿。唯一的好处,就是这座山寨从不坑害人命。

        也正是如此,张木流不打算去看看。

        离秋水忽然说道:“遮雨山是不是也曾有人下过扶摇城?”

        张木流摇头道:“有没有人下过战场我不知道,只不过这条河有一道人力开的大渠,我倒是听说过。”

        方葱一路闷闷不乐,其实她也不想来。倒是刘工来了事儿,嬉笑着喊道:“师傅这是要讲故事啊?您的开山二弟子听着呢!”

        给张木流瞪了一眼,少年人讪讪一笑,埋头再不言语。

        只见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叹气道:“世人只知道个引泾入渭,可极少人知道,这边陲之地也有个白公。这条河,有一道大渠,也叫白公渠。”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怎么你净是知道这些小人物小故事了?”

        张木流笑道:“于我们来说是小人物,凡人而已。可对一方百姓来说,那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或者说,利民之人,都是大人物,我们才是小人物呢。”

        女子点了点头,她认同这句话。无论自个儿现在名声多大,于那些真正的大修士来说,我们都是小人物。

        遮雨山风评不好,最大的原因就是包庇那处山寨。今日张木流不现身登山,只远远看上一眼便可以。

        这座遮雨山,山主姓黄,完完全全的自家山头儿,一辈儿传一辈儿那种。

        四人隐匿身形,很快便走入山中,一瞧之下,张木流倒是觉得自家木秋山太过寒酸。

        人丁不旺啊!

        瞧瞧人家这座山头儿,虽然境界最高的,打死也才是个合道,可这弟子数量足足过千,哪儿跟自己一样,山中修士一个个都叫的上名字。

        张木流带着四人去了这座遮雨山的讲道之处,有一老者,元婴境界,高座法坛,那叫一个口吐莲花,张木流估摸着把龙大喊来都不一定说得过去。

        一行人再转去山中牢狱,愣是进去走了一遭,结果发现里边儿一个人也没有。

        离秋水问道:“按照周遭风评,这山头儿牢狱可不该空着。”

        张木流摇头一笑,以不惑划出一道剑气,笼罩几人开始往祖师大殿去。

        一般山头儿祖师大殿,也会是议事之处。

        到了地方,正巧碰到那猪笼寨的山匪,与那位黄山主密谈。

        山匪头子倒也不枉费自个儿身份,独眼龙一个,络腮胡子,一嘴大黄牙。

        “黄山主,我们是真的撑不住了,顶个土匪名头儿,干的净是善人的事儿,再这么下去,弟兄们都要饿死了。”山匪抱怨道。

        那位山主苦笑一声,弯腰抱拳,“管大哥,你是知道我的事儿,得行善二十年,犬子才有希望换个法子活过来,还有几年时间,你就帮帮我吧!”

        姓管的山匪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可怎么就阳错阴差成了山匪呢?咱们明明比那些所谓大善人做的善事儿更多啊!”

        两人还在交谈,张木流却带着几人一闪而逝,去了山中一处隐秘地方。几乎是用钱摞起来的密室,有凝聚魂魄阴气之功效。

        白衣青年摇了摇头,笑着说:“这处山头儿没事儿,咱们走吧。”

        方葱与刘工皆是云里雾里,却又不敢问。

        四人御剑重回云海,张木流对着方葱说道:“把那位水宝道人放出来吧,咱们好事儿做到底,得帮宋奉新把后顾之忧平了才是。”

        少女从小荷包掏出个陶瓮,手一抖便有个黄鳝精跑出。

        这位继土宝道人之后的水宝道人,一出来便要远遁,一袭白衣瞬身而至,从脖领子将其抓住,笑着说:

        “就那么怕我?我带你回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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