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回 猿人哀号（二更）

　　深坑入口处刮来一丝凉风，接着电闪雷鸣，下起了第二场大雨。

　　这座洞甚是安逸，没有一丝雨水飘进来。

　　在梦中一直惊惧不安的大逻便梦见了广阔的草原，草原上无数的牛羊。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光着屁股奔跑。后来，自己长大了，所有的兄弟都长大了，披上了铠甲，背了弓箭，手握长矛，四处征战。草原一望无际，到处是燃烧的城池、被拉倒在地的帐篷、奔跑的老人和孩子、被剥去皮袄的少女……鲜血迸溅，鬼哭狼嚎……无数人头从天而降，下了一场血雨。

　　大逻便心脏痉挛，醒了过来。

　　此时，一道闪电撕开了黑暗的天空，照亮了整座洞穴。

　　大逻便蓦然发现一个身躯巨大的猿人蹲在洞口，两眼如炬，血红中夹杂着阴霾；满嘴尖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大逻便捂住嘴唇，将惊恐的尖叫塞回喉咙，瑟瑟发抖。

　　长孙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巨人一般的白猿人。

　　猿人一动不动地蹲在石坎上，满眼燃烧的怒火，头上的白毛竖立起来，“呼噜呼噜”的声音越来越大……

　　长孙晟一时间惊呆了。

　　猿人却没有跃下石坎，“呜呜呜”地叫喊着，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发出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哀号……

　　猿人眼前全都是数日来发生的一个一个片段。

　　首先跳出来的是黄昏的片段，她与一双儿女在洞内嬉戏，突然天降横祸，鬼魅带着寒冷与煞气从高坎上跳了下来，直取她的儿女。她奋力与鬼魅搏斗。鬼魅放出令人血脉偾张的毒雾。她身中数剑，在生死关头跳上陡坎，逃离了这个居住了几年的家……

　　她仿佛看到那对可爱的小猿人被鬼魅剖开肚皮，取出心脏，鲜血淋漓，整个空气中都充满了血腥味……

　　山下的人类有一个奇怪的传说，吃了猿人的心脏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猿人毛发浓密的皮子也是无价之宝，睡在上面数九寒冬亦可赤身裸体。为此，千百年来，猿人一直躲避着人类，不断缩小自己领地的范围。他们曾经认为自己是人类的亲戚，但人类从来没有这样认为。人类体格弱小，但拥有旺盛的繁殖力，将越来越多的地盘据为己有。他们——猿人的世界一直在衰退，不仅失去了自己的王国，族群也几近消亡，只剩下几个村落遗存在人类海洋的几块礁石上苟延残喘。他们无法对抗人类。人类暴戾、情绪化，没有同情心同时又聪慧无比。他们摸不透人类，看不懂人类。

　　不过，几日前摸进她的“洞府”（她一直这么称呼自己的巢穴）的不像是人类，更像是鬼魅，一种传说中喜怒无常嗜血如命的怪物。它如影子一般潜入，如风一般行动，如闪电一般出手，如饕餮一般贪婪……

　　这几日，她一直在另一座山上养伤，吃遍了所有能吃的药草，终于捡回来一条命。她时刻想念自己的家，想念自己的一对儿女。她失去了几乎一切，不会失去更多。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回家，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洞府”。

　　……

　　时间似乎静止了，洞外的狂风暴雨变得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猿人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她蹲在高坎上，环视着熟悉的一切，悲从心生，忍不住嚎哭起来。一边嚎哭一边捶打自己、责骂自己。

　　她无能，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女，却偏偏要离开猿人的村落，离开更高更险的大山，离开自己的兄弟姐妹。

　　她对村里的长老道：要开辟属于自己的领地，建立新的王国。

　　不仅村长认为她是痴心妄想，所有的猿人都认为她是痴心妄想。他们道：“最近1000年以来，只有一个叫巫女的长老开辟了一块新的领地，位于楚地与巴蜀之间的巫山，但巫女死后，猿人很快便失去了这块领地。”

　　“并且，这个世界早已经不是我们女猿人的世界，女人已经将权力转交给了男人。”一个年纪最长的女猿人道。

　　“我觉得你才是我们村落里最有权力的人。”她道：“你是女巫，村长听女巫的。”她像男猿人一般甩动着头发，眼睛里燃烧着火花。

　　她就这样来到了这座叫“大肚子”的大山，紧邻着“骷髅谷”，被猿人们视为不祥之地。

　　果真是不祥之地，她强抢的人类丈夫在第3日便逃跑了，临走前用石块砸中了她的头。她的心碎了，眼泪哗哗地流，佯装倒地不起。但人类丈夫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现在，她还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家园。

　　她败了，败得很惨，她为自己的失败嚎哭，更为人类的无情嚎哭。

　　她的嚎哭伴随这电闪雷鸣在森林里回荡，所有的野兽都在倾听她的控诉，都在为她的孩子默哀。它们在为她流泪，也在为自己曾经被人类杀死的亲人流泪。它们曾经把人类当做朋友，但无数次被人类出卖。

　　许久之后，猿人停止了哭泣。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痛不可当，吞下去的草药已经失去了药性。这么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无法去寻找草药，她只能咬着牙，用自己的意志扛过这一劫。这时，她忽然闻到了异样的味道。这是令人恐惧的味道，但此刻令她兴奋。她不是要报仇吗？不是要杀死所有人类与鬼魅吗？机会来了，敌人自己送上了门。

　　女猿人用力吸了几口巢穴里的空气，更多的信息进入了她的脑海。

　　躲藏在自己窝里的毫无疑问是这两个智人，他们的气场甚是衰弱，显见得不是埋伏者，也不“猎猿人”，更不是异端邪魔。他们是智人中可怜的落单者，他们在瑟瑟发抖，毫无疑问是胆小无能鼠辈，或者是自以为是其实死无寸用的“读书人”。

　　经历了过多苦难的女猿人谨慎地再一次嗅了嗅，委实闻不到其他的味道，既没有毒雾的味道，也没有兵器的味道，这两个是完全赤手空拳、羸弱的人。

　　女猿人轻盈而从容地跳下了三丈高的石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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