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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藏匿者


重庆市第一中学是四川省最好的中学之一,位于沙坪呗区,离杨翔他们住的江北区隔着一条辽阔的嘉临江。嘉临江的两岸分别是北岸的北滨一路和南岸的沙滨路。北岸以北是杨翔他们家,南岸以南是他们青春的田径场。

        每天清晨和傍晚,俩人都会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并排跨过嘉陵江的大桥——重庆石门嘉林江大桥。

        要说起来这桥建的特别巧,在1985年杨翔来重庆时开工,于1988年他上六年级时完工,让人以为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直接等候在他上初中的前一年,像是在欢迎他去南岸上学。廖文说他是个被重庆欢迎的港仔,他说或许吧。

        一般情况下,两人都是各骑各的车,只有在下雨或者下雪时才骑同一辆。一个在前面用力蹬脚踏板,另一个就在后座上打伞,后座的人会把伞往前面送,到家后前面的人衣服干干净净,后座的人整个背都是湿漉漉的。

        就像今天这样。

        杨翔早晨起床时看见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整个重庆都笼罩在黑色乌云下,云与雨都是黑的,楼下那一排树也是黑色。

        夏天的雨总牵着雷,闪电拼了命地往大地上砸。杨翔吃了早饭后朝阳台对面喊了句“快点儿,我先下去了”后,便背着书包哒哒哒下楼等廖文,他没有去赶自己的车。上次下雨他载的廖文,今天该廖文载他了。

        等了有差不多五六分钟,人影没见到,到是先听见和这天气唱反调的欢快歌声。

        那歌是昨年从台湾突然爆火起来的,小虎队出道第一首歌。一首青苹果乐园从台湾跨过大海峡,借着随身听的流行,一路点燃全国。小小耳机里每天都在循环着这首歌,上至老下至小,几乎人人都能来上两句。廖文是他们楼里走在时代前端的弄潮儿,每一句台词几乎熟悉到倒背如流。

        跟着我尽情揺

        跟着我不要伤怀

        跟着我散发光彩

        照亮天空的阴暗

        “翔哥,上车!”廖文的随身听放在口袋里,露出黑色耳机线,他拍拍后座示意杨翔坐上。一路上他一直在摇头晃脑的唱青苹果乐园,唱了一遍又一遍,欢快的像只出笼的鸟。后座的杨翔怕他淋湿了,伞一路上都是前倾的状态,等到了学校,后背的天蓝色校服都变成了深蓝色。

        廖文停车的时候看到了,嘴上什么也没说,因为杨翔骑车载他时,他后背也是湿的。

        一天的课,廖文一下课就生龙活虎,一上课就蔫儿了吧唧,只有音乐与小说能治愈他。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总算可以养胃了。

        廖文日常和杨翔在食堂吃饭,他动作非常娴熟的将碗里所有平菇挑给了杨翔,又将杨翔的五花肉夹到自己碗里。这仿佛是呼吸一样的非条件反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谁让他不吃平菇,杨翔不吃五花肉呢。

        廖文将一块五花肉夹到嘴里,忽然感受到对面的目光,抬眼触碰了杨翔直勾勾的视线。

        “你看我干嘛?”

        杨翔僵了一下,很快稳住。“你不觉得五花肉很腻吗?”

        “还好吧,我重口味。你一粤仔肯定不习惯这边的饮食。”

        这么多年过去了,廖文还是喜欢粤仔粤仔的叫他。

        廖文吃饭看着很香,杨翔看他呼啦啦的往嘴里扒拉饭,有种五花肉特别好吃的错觉,不自觉得跟着咽了咽口水。

        一个吃的跟人抢饭似的,另一个吃的优雅细致,在两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还没两人等反应过来时,下一秒廖文的饭碗唰的一下被人掀翻在桌面上,菜水淋漓到他们衣服上,杨翔还没离开碗边的手也泼上了饭菜,最严重还是廖文,油水直接坎身上了。

        “吃的挺香的啊,小学弟。”

        廖文听到声音气得表情扭曲,白眼都快翻上了天。这人有完没完了,还上瘾了是吧。

        不用看都知道来者就是前天和他约架的高年级,当时因为对方人多势众,廖文寡不敌众,被一群人摁着打,事后他越想越气,好几天吃不下饭学不进习,要不是有杨翔,他估计能烦躁的把作业给撕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tm踹死他。

        廖文坐在凳子上一脚踹到穆简祁的大腿上,把人踹了一个咧跌后顺势站起来。他最tm讨厌别人掀他饭碗,特别是仇人。还没等他愤怒的飙出流传千古的优美重庆话时,旁边的杨翔忽然抿着唇面无表情的也站了起来,手里的饭碗下一秒直接扣到穆简祁的头上,穆简祁没来得及躲开,饭菜跟着引力顺脸下滑。杨翔变声期低沉的嗓音随之而来,替廖文亲切的问候了一句:“你tm眼瞎吗?”

        廖文张大了嘴,震惊地看向杨翔。他是万万没想那么有家教的杨翔还可以如此行事,这绝对有他平时干架的气势了,甚至比他还虎。

        廖文侧头痞里痞气的朝杨翔吹口哨,“行啊,翔哥。”

        杨翔抽出一张卫生纸粗暴的擦着手背与校服上的残渣,顺手也甩给廖文两张。

        廖文接过时,穆简祁正好从地上爬起,头上身上全是污秽,周围的学生早就躲得远远的,整个食堂就他们这一片空白。

        穆简祁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打架生事屡教不改的顽劣学生,从来没人敢正面和他刚,就连廖文也是因为穆简祁主动找事两人才对上的。现在穆简祁只是掀了廖文的饭碗,就被不认识的人泼了一身的饭,不生气肯定是假的,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去洗澡,这油渍简直嫌弃死人了。

        出师不利,他气愤的将身上的油腻拍掉,指着廖文和杨翔,“都给我等着!”他放下狠话匆匆离开。

        “傻逼。”廖文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很爽,比刚刚踹的那一脚还要爽。他脱了弄脏的校服,只穿一件黑色短袖,望着杨翔擦了一遍又遍的手,冷白的皮肤擦出了粉红色。

        他抬起目光,看向杨翔的脸,“你没事吧?”

        杨翔瞥了他一眼,不吭声也脱了校服,里面是和廖文一样的黑,只不过是长袖。“你俩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我都不认识他。”廖文辩解,“是他有一天突然把我堵在厕所门口,说我抢他女朋友。靠,我tm连他女朋友长啥样都不知道,神经病。”

        廖文见杨翔要走,连忙跟上,“你上哪去啊?”

        “回家洗澡换校服。”

        还有半天的课没上,他是绝对受不了和这一袖子的油水味待上哪怕一节课的时间,一秒钟都不行。得亏廖文腿长,不然要跟上火急火燎的杨翔,够呛。

        “现在回去的话,下午的课可能会来不及,学校宿舍楼那边就有澡堂。”廖文忙拉着杨翔的胳膊说。胳膊牵在手里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杨翔的手腕有多细,脑子没反应过来,嘴就已经跑在前面了,“你手腕好细啊。”

        杨翔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反手就将手腕上的老虎钳给甩开,加快脚步没理他。来到车棚取出自行车时,他长腿一跨,骑车就跑,廖文在后面连忙狂奔去追。

        “翔哥,等等我!我没车啊!”

        “自己跑回去!”

        就这样,从江南到江北,一路上人来人往,路两边的绿荫遮挡了从乌云后冒出头的太阳。一个少年在前面慢悠悠的骑车,清风扫额;另一个少年在后面不近不远的追,满头大汗。

        雨过天晴,嘉陵江面波光粼粼,杨翔转头看后面的人,见他已经累的跑不动了,于是刹车朝身后喊:“快点。”

        廖文一听,有戏!

        本来累得已经麻木的表情立马眉飞色起来,他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去,坐在后座上还没缓过来,大手扶在杨翔的腰窝上,额头抵在他的后背,闭眼气喘吁吁。

        杨翔僵了那么两秒,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与慌乱,视线直直的盯着前方,但不知落在前方哪个地方。脊背敏感的捕捉到那份起伏,他有些不自然的挺直了腰背,骑车的时候嘉陵江的清风明明那么清凉,他却浑身滚烫,热得他手心出汗,绯红色从脖子爬到了耳朵上。

        到家后,杨翔立马钻进了卫生间,从头到脚给自己洗了个干净,肥皂的清香冲掉了油腻的菜水味儿。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就看见早就洗好澡的廖文带着他湿漉漉的脑袋,吊儿郎当的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课外书,那是杨瑞在杨翔生日时送的《夜莺与玫瑰》。正午的阳光刚刚好,温温柔柔的洒在廖文身上,让他地痞流氓的气质变得干净平和,一副岁月静安好、浮生清如水的样子。

        可杨翔知道这人是属猴子的,刚翻过阳台。廖文没有他家的钥匙。

        他把毛巾甩到廖文头上,双膝跪在沙发上帮他擦还在滴水的头发。这动作做的顺其自然,因为从小到大都这么过来的,几乎成了和一日三餐一样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廖文从小有个改不掉的坏习惯,就是洗完头只谁便用毛巾擦两下,不完全擦干,一头湿漉漉,任凭发梢上的水顺其自然往下滴。

        他还特爱往杨翔家跑,带着一头的湿发翻越阳台,满身洗发水味儿同风一样钻进了屋里,坐在他家的沙发上,发梢上的水一滴一滴往沙发上落。杨瑞教育他好几次,说沙发布不好洗,别把沙发上弄湿了。

        可人家屡教不改,像小时候在这屋子里烤串一样,他早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于是教育的重任就落到杨翔手上。

        杨翔一开始也会说他两句,但每次廖文都会说要不你给我擦。有一次杨翔就真给他擦了头发,这一擦就是好几年,从来没有停下过。

        “你胳膊上是什么?”廖文视线忽然定在杨翔的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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