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八十七

        洋洋点头。

        他说我们回家。

        八十八

        今天是回家的第一天，还是家里的床暖和啊。

        我输着液，因为吃不了东西，现在病情已经恶化到吃一口东西就吐三口的程度了。

        我看着悬挂的瓶子中的那些个液体，它们连着根管子一滴滴流到血管中去，我觉得真神奇，这么点小玩意，就能硬生生把把我这半死不活的命给续上。

        洋洋没胃口，我想劝他吃点东西，就找了个借口我跟他说我想学着做饭。

        也不能完全算是借口，吃了那么多年的饭了，还没给媳妇儿做过一顿像样的呢。

        可惜我手使太不上劲，反应也迟钝的很，一盘好好的排骨被我做的黑乎乎的，根本没法下嘴。

        我有些难为情，早知道就早些学了。

        也不只是早些学的问题了，哪怕我现在再怎么想做好这盘排骨，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媳妇儿没嫌弃，全都吃完了。

        我又想夸媳妇真好，却忍不住想哭。

        我这辈子怕再没有机会给他做一顿像样的饭了。

        我心里别扭，说不出来。

        八十九

        今天跟媳妇儿去接了儿子们，我怕他们见了我难过，带了帽子，本来想站在校门口等他们，腿却使不上劲，只好坐在轮椅上。

        孩子们出来了，我远远看着了，高、瘦、已然是少年的模样。

        什么时候都长这么大了啊。

        我眼眶一酸。

        他们不像大人一样会隐藏情绪，看见了我，险些没认出，毕竟我现在的脸色苍白，一副活死人的模样，直愣愣的坐在轮椅上，动一下都格外吃力。

        他们眼中短暂的闪过惊讶后，就是深深的忧郁和悲伤。

        我看见那俩傻小子要哭了，连忙抬手摸了摸他们的头。

        傻孩子，真哭了的话，你爹也要绷不住了。

        我告诉悦洋，要好好对言言和爸爸，替老爹照顾好他们，又告诉言言不用太懂事，有时候可以任性一些。

        我没有太避讳死亡这个话题，因为我真的没有太多时间可以交代了。

        我说着，又想哭。

        以后的路那么难走，老爹没用，帮不了你们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九十

        今天，续命的针管扎不进去了。

        不怪小针管，是我的血管已经开始硬化了。

        我瘫在轮椅上，露出个释然的笑来。

        快到了。

        我没多少时间了啊……

        九十一

        今晚做了好多噩梦，连续不断折磨着我。

        梦见洋洋在我的墓碑前哭到喉咙发哑。

        梦见洋洋在我死了后不吃不喝，彻夜难眠。

        梦见悦洋和言言被同龄人欺负歧视。

        我蓦然惊醒。

        洋洋还在身边，眼角还有些湿润，我很想再听一听他的声音，又不想叫醒他。

        他觉浅，这几天又没好好睡过，难得睡着。

        我静静地侧着脸看他，在睡梦里面他的眉头也紧紧蹙着，脚微蹬，嘴上喃喃地说着些话。

        洋洋很少说梦话，一般这个时候都是在做噩梦了。

        我吃力凑近了些，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的嘴微微张着：

        王皓……不要走。

        我险些又控制不住情绪。

        我费力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心里一下就暖和多了。

        他的眉头也稍微舒展了一些。

        我哑着声说着我不走，任由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无声地淌。

        他似乎睡得好些了，我轻轻拍着他的背。

        可是越拍我的心就越慌。

        怎么办啊洋洋，怎么办。

        我控制不住的抽噎着。

        以后我不在了，谁又能来代替我哄你安睡。

        我舍不得。

        我不想走。

        九十二

        今天一天，没法输液，也没法吃饭。

        没有办法，只能睡觉。

        又做了梦，这次梦见了妈妈。

        梦里我还是个孩子，躺在她怀里听着哄睡的歌谣。

        妈妈抱着我，问我想她了吗。

        我哭着说想，好想。

        一定很疼吧宝贝。

        疼，好疼啊妈妈。

        她突然朝我伸出了手，笑着问我要不要跟她走。

        九十三

        我醒了过来。

        九十四

        我渐渐觉得做任何事都非常吃力了，我已经忘了我多久没进食过了，连水也喝不进去。

        一到晚上我就害怕。

        我不敢闭眼。

        我害怕做噩梦，也闭上眼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渐渐变得看的开来，又或许是绝望，像一个即将走向处刑台上的死刑犯。

        可是我真不想走上去。

        我不想死。

        九十五

        我感觉我快死了。

        明天再去一次妈妈的墓前看看她，还想再去一趟学校的栀子花林。

        那是第一次看见洋洋的地方，学校当时还在社团活动，那么多人站在一起啊，我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他一笑起来，我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没想到这一看，后半辈子都挪不开眼了，空中飘着好闻的栀子花的香气，我却觉得他笑起来比花还好看。

        他在风里笑着，我躲在风里头看他。

        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一开始，我只想远远看着他就好，直到有一天他看向了我的方向，朝我露出个温润的笑来。

        我不再只满足于在远处看着他了，我第一次举起了手，跟老师说想跟他做同桌。

        我还想看他对我笑，还想让他跟我说说话，牵牵他的手，抱抱他的腰，亲亲他的嘴。

        这么一想，我王皓还真有本事，一步一步把喜欢的人给骗到手了，哈哈。

        只可惜我没福气，没办法陪他过完一辈子。

        九十六

        我感觉快死了，在想要不要写遗书。

        如果死了，媳妇应该看得见备忘录吧。

        九十七

        媳妇儿，这是我的遗书。

        嘿嘿，别笑话我，我第一次写遗书，没经验，不知道咋开头。

        我觉得我快死了，可是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实在不甘心。所以就有了这封遗书。

        遗产啥的没什么要交代的，我王皓所有连人带东西全都是刘洋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我其实很早很早开始就喜欢你了，咱从初中开始就一个班的，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你。所以我说些鬼话骗你，我说带眼镜会瞎掉带你下课一起学习，说宿舍闹鬼让你跟我一起睡觉啥的，别怨我啊，我不这么做的话，真找不着机会更接近你了。

        还好，给我骗到手了，哈哈。

        我高兴，能娶到你是我王皓八辈子修来的福。

        我又挺怨我自己的，要是当时忍着不去接近你，就不会看到你哭了。我在医院每次看见你哭我就特别受不住。这次是我王皓没用，没干赢催人命的小鬼。

        我是个自私鬼，我每次心里难过，没活下来陪你一辈子了，又庆幸先走的是自己，要是真要看着你在我眼前一点点失去活力，我肯定先疯掉。所以让自私鬼先走吧。对不起宝贝，要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受委屈了。

        你得多想想，这人多自私啊，丢下喜欢的人自己去快活了，所以犯不着为他难受，惦记他干嘛。别怨自己，别跟自己过不去，一定要好好吃饭，乖乖睡觉。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就算在地府也能混的风生水起，哈哈。

        写到这我又纠结的很，打了好几行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想写让你忘掉我，又舍不得，怕你真忘了我了，想你记挂着我，又担心你难受。

        你看这人，多讨人嫌。

        宝贝，我真不舍得走。

        我努力了，但是我没赢过。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害，怎么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其实好多想说的话全堵住嘴边，下手就写不出来了。我好多好多爱你的话想说，又怕给你负担，怕你心里记挂着膈应，但是不说又怕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说最好了。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啊。

        有下辈子的话，我也乐意屁颠屁颠跟在你后边看你笑，最好咱两身体都倍儿棒，我一定陪你熬到白头，咱俩一起住养老院，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推着你去公园看看跳舞晨练，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我先死，不为什么，因为我是个自私鬼，舍不得自己难受。

        害，我说什么胡话呢，对不起宝贝，留你一个人难受。

        我真的好想好想陪你到老。

        对不起，洋洋，是我没用。

        下边路那么难走，我先去看看吧，探探路，等我把周围路搞熟悉了，就不膈媳妇儿脚了，你在上边好好过，我去跟孟婆打好关系，等到时候了，我就来接你，咱去孟婆那讨一碗交杯水，哈哈，然后一起过桥，下辈子还一起上学去。

        不准胡思乱想啊，也不准有轻生的想法。别对你老公的社交能力太自信，你想想孟婆那老顽固可混了几千年了，没个十年半载的我可搞不定，到时候给她整生气了，往咱们的水里使劲儿掺料，我下辈子可就找不着你了。

        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老记挂着，你知道你男人是个喜欢炫耀的，我在下边跟兄弟们吹牛得瑟，说我媳妇儿多漂亮多好看，你可要把自己喂的白白胖胖的啊，我去接你的时候不能让咱在兄弟面前没面儿啊。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媳妇儿什么样我都喜欢。

        好多想说的啊，说不完了。

        洋洋，我爱你。

        王皓可以拍着胸脯保证，王皓用一辈子爱刘洋。

        九十八

        小子们，这是你爹的遗书。

        别都给我垂头丧气的，高兴点，你爹最烦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啊。

        老爹治这病啊，太难受了，想先下去快活了，你们都知道啊，我是个没心没肺的，自己难受了就想跑路，你们爸爸不一样，他得难受好久。

        养儿前日，用儿一时啊，替我看着点你们爸。

        你们俩的事，我没意见，我也同意了，以后路难走，爹没本事，帮不到你们了。

        王悦洋，你要像个爷们一样，别怂，别怕，有了喜欢的人后就得更勇敢，别总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给对方添堵吵架，在一起不容易，相爱是小概率事件，人的一生本来就短。

        别老觉得自己年轻，想说的话要说，想喜欢的人就要去抱，想做什么就去做，你爹拖的一辈子，最遗憾的就是还有好多事都还跟你爸去做过，好多话也没来得及说，总觉得时间还长……唉，不说这个。

        你一直都是老爹的骄傲，悠然自在的活得像自己就好。

        江言啊，你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好孩子，悦洋能讨个这么好的媳妇，我都替他偷着乐。要是你们以后真要在一起了，悦洋驴脾气倔，你多担待些，他要是不听，你就抡起扫帚削他，像你爸治我那样。要是以后你不喜欢他了也没事，那说明悦洋没那好福气，你一样是咱们的好儿子。

        得了，老爹累了，写不动了。

        对不起啊儿子们，爹没出息，没办法帮着你们些了，以后的路，就靠你们自己走了啊。

        九十九一些碎嘴子

        好耶！正文终于完结了。

        其实对于这个结局，我心里不感到愧疚（被打），因为这篇小短篇的灵感来源，只是因为某天的突发奇想，再相爱的人都难逃生老病死。

        也许他们会非常相爱：会一起上学工作，一起为生活努力奋斗，拥有自己的孩子，会不顾世俗的眼光去拥抱对方，会结婚，会共同面对孩子成长的各个问题，他们也会吵架，但是一个愿意哄一个愿意听。

        但是他们依旧逃不开生老病死，面对死亡，只会比别人更加惧怕死亡，因为心里总那么个牵肠挂肚的人放不下，他们不仅仅只为自己而活。

        他们会比其他人更加愧疚于未曾好好珍惜的时光。

        不是太过圆满的结局不只应该给人带来痛心的眼泪，而是能从悲痛的教训中得到警醒，更加珍惜身边的人。

        世上那么多人，相遇本身就是奇迹，相爱更是低概率事件，人的一生本来就短暂。希望大家在遇到那个心动的人的时候能鼓起勇气向前，也希望在一起了的人能珍惜彼此好好相爱。别被莫无虚有的畏惧和毫无意义的吵架耽误了相爱的时光和机会。

        这是我的第一本完结的小说，后面还会更新些番外，是王皓走后的故事，以及孩子们的故事，开心，激动，嘿嘿。全文里面还有很多幼稚和不成熟的地方，很感谢所有能把这个故事看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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