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15章
街上的喧嚣声渐小，秦桑蹲在人造湖旁的石阶上，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沾了水敷一下眼睛。
都哭疼了。
秦桑叹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心绪。
其实她不爱哭的，前世除了母亲离世前后那阵子，一直到死，秦桑都没怎么掉过眼泪，她深知对于不在意的人来说，眼泪只会招人烦。
所以在皇宫那段日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是忍着，也没有人能为她做主。
今天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是在宋岁面前哭好几回了，也得亏他还当自己是恩人，没把她给扔了。
湿冷的触感让有些红肿的眼睛稍微好受了些，秦桑轻吐一口气，睁开眼，正打算再换一道水的时候，就看到面前递过来三串糖葫芦。
清甜的香气入鼻，立刻叫人心上的阴霾散去不少，秦桑看着裹了糖衣的红红山楂，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她伸手接过，下意识要说“谢谢”，然而顺势望去，却叫她不由咂舌。
“哥、哥哥……”
秦桑愣愣地喊了声，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后神色僵硬的宋岁，他另一只手扶着个草靶子，上面密密麻麻扎满了冰糖葫芦。
秦桑错愕半晌，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又看了看草靶子，一时竟无言。
宋岁被她这目光看得有些烦了，板着脸，“看什么看？不是想吃吗？”
他把整个糖葫芦靶子塞进秦桑怀里，好像那玩意儿烫手似的，“全是你的，吃完不许哭了。”
秦桑：“……”
秦桑被迫抱住了扎满糖葫芦的草靶子，那玩意有点沉，又让宋岁一推，压得秦桑整个人往后仰着。
她有些支撑不住，呲牙咧嘴喊了声：“哥哥，你帮帮我……太重了。”
“……你怎么这么没用？连这都拿不动。”
宋岁无语，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搭了把手，另只手撑在膝盖上，微微挡着脸，没看秦桑。
秦桑不以为意，她总算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
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糖稀裹着酸脆可口的野果卷入舌尖，带着几分凉意刺激着味蕾，顿时便叫人身心舒畅。
秦桑高兴起来，一连咬了好几口包裹在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湖上有人放河灯，虽是不多，零星几个却也给昏暗的湖面带去了些许光亮。
借着这份微光，宋岁侧眸看着吃得跟小仓鼠似的秦桑，一贯凌厉的眉宇间竟染了几分柔和的暖意，不知不觉就看了她许久。
秦桑长得很漂亮，很早之前宋岁就这么觉得了。
不同于关中女子的大气端方，秦桑生来便似一样品质上佳却极易破碎的瓷器，叫人只敢束之高阁小心翼翼地观赏，生怕磕着碰着了，惹人心疼。
外表看似娇弱，可偏生骨子里又带了与之相悖的坚韧与倔强，绝不是那种徒有其表的花瓶。
星星点点的碎光映在女孩儿眼底，宋岁盯着她的侧脸瞧得出神，等秦桑吃完一串糖葫芦回过头来时，他竟还呆望着她，似个痴汉。
秦桑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手上攥紧了剩余的两串糖葫芦，挣扎半天，才大着胆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宋哥哥？”
宋岁这才回过神，豁地一下站起，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之后，不由低骂了一声“草”，顿时心虚得耳尖滚烫。
平日里他总瞧不上那些见色忘义的畜生，今儿竟轮到自己当了这个“畜生”。
然而秦桑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他刚刚是在看什么，见宋岁突然这么大反应，只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脸颊，而后看向自己手里的糖葫芦。
秦桑想起自己吃药时问宋岁要糖吃，他那时的反应是——
“老子才不会去买那种小孩子吃的玩意儿！”
再看如今，宋岁抱着糖葫芦靶子背对她闹别扭的样子，秦桑一下就明白了什么。
她走到宋岁面前，举起两串糖葫芦，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哥哥，你也吃。”
宋岁皱眉，“我才不吃小孩子吃的……”
话没说完，嘴里就囫囵塞了颗糖葫芦，姑娘笑得眼尾弯弯，手指轻轻一抵，就将那颗裹满了糖稀的山楂抵进了宋岁嘴里。
一口咬破，甜中带酸。
“好吃吗？”
秦桑收回手，食指上还沾着糖，另一只手上的糖葫芦串上少了一颗。
她把食指含进嘴里，轻轻嘬掉了指尖的甜，笑得格外高兴，“很甜的，对吧？”
宋岁呆愣愣地看着沾了晶莹的指尖，糖稀的清甜裹着果肉的微酸在口中炸开味蕾，他下意识吞咽下去，“啊”了一声，讷讷重复着她的话：“是挺甜。”
得了满意的回答，秦桑笑眯眯地递了一串给他，“喏，给你这个。”
像是早就料想到他会继续拒绝，秦桑直接拉过他手，将糖葫芦串放在他手里，“大人也需要吃糖的呀。”
说完，秦桑又塞了一颗到他嘴里，自己也咬了一颗，两人面对面咀嚼着，不知为何，宋岁竟觉得现在吃的这一颗比上一颗，还要甜上许多。
片刻后，秦桑吐出了果核，发出了满足的轻叹声，然而宋岁却是在吞咽之后没了动静。
这时秦桑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宋岁的手，瞪大眼睛，“你、你不会是把山楂核吞进去了吧？！”
宋岁眼里露出了些许茫然，恍惚间想起自己刚刚确实有点噎，不由点头，“这玩意儿还有核？”
“当然啦，这里面是山楂，山楂核很硬的，”秦桑有些担心地看着连吞了两核的宋岁，“你没有不舒服吧？这核吃下去，不会在肚皮里生根发芽长出来吧？”
宋岁：“……少拿诓小孩儿那套对我。”
宋岁把手里的那串扎进草靶子里，扛起靶子，“玩高兴没？高兴了就早点回去。”
秦桑：“等一下。”
“又怎么了？”
秦桑没说话，把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叼在嘴里，从怀里掏出一个杏黄色的小符包，吭哧吭哧系在宋岁腰带上。
看着一身漆黑的宋岁身上总算有了别的颜色，秦桑满意地弯了弯唇，将糖葫芦拿在手上，“好了。”
宋岁低头看向自己腰间，嫌弃皱眉，“这什么玩意儿？娘们儿唧唧的。”
说罢，便要伸手去扯。
秦桑赶紧握住他手不让他动作，解释：“这是刚刚你去买糖葫芦的时候，我问人买的平安符。”
宋岁：“你哪儿来的钱？”
“……这你就别管了，”秦桑有些心虚，总不好告诉宋岁是人家急着收摊白给她的，“这是我回赠你的礼物，你不能扯下来。至少我还在的时候，你得挂在这儿。”
宋岁：“礼物？”
“对呀。”
宋岁摊开掌心，看着那不知才值几文钱的符包，挑眉嗤笑，“秦桑妹妹，你这礼物回赠得是不是有点太没诚意？老子扯块破布能包好多个这玩意儿！”
秦桑心头一梗。
虽说这玩意儿确实不太值钱，兴许也确实就是人家随手扯了块破布包了张破纸在里面——毕竟，能这么随手送的东西，秦桑并不觉得它有多灵或者多值钱。
但是被宋岁这么一比较，秦桑还是觉得自己的一番好心被践踏了。
她硬着头皮，“那你自己包的跟我送你的不一样嘛。”
“怎么不一样了？”
“就……”秦桑在宋岁审视的眸光下，大脑飞速地转，“我送你的这个，承载了我对你乐善好施的感激之情，还有美好的期许和祝愿。你自己包的或者是别人送的，都不会有。”
宋岁简直要被她这番厚颜无耻的说辞气得笑出声，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抠门抠得这般理直气壮的姑娘。
不过饶是如此，宋岁还是十分给面子地松了手，让那只可怜的小平安符继续挂在他腰上。
三两只河灯漂啊漂的，正好落在他们所在的台阶下，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烛光忽闪忽闪，虚幻着二人在湖面上的倒影。
宋岁问她：“所以呢？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祝福是什么？说来我听听，看值不值我把这玩意儿挂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我的祝福……”
秦桑视线落在湖面上漂着的河灯上，她知道每一盏河灯都承载着世人的期许和祝愿，甚至还有着对另一方世界的思念与牵挂。
她没法在这里，在这个时刻为宋岁点上一盏河灯，可她想，今夜从她脚边漂过的河灯有那么多盏，总有一盏能向彼岸传达她的期许。
于是秦桑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握在身前，做出十分虔诚的姿态。
暖黄色的烛光映得她面容温柔又虚幻，晚风轻柔地亲吻着她的脸颊，似乎是要将世间万般美好化于她一身。
宋岁等了半晌不见回答，不由戏谑地打破了这半刻的静谧，“怎么？这还要现想？”
“不，”秦桑否认，睁开双眼凝着湖面上的河灯，转而又看向他，目光温和又真诚，“我早就想好了。”
宋岁被那目光注视着，不由心上一跳，匆匆别过视线，“是什么？”
“我希望你能平安，”秦桑笑着，哪怕以后都不会再相见，她也希望宋岁，“世世都平安。”
宋岁微微顿住。
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祝福，却不知为何像是化作一股清泉，悄无声息地从他坚如磐石般的心间流淌而过。
他想，或许是因为，此前二十一年的光景里，他孤身一人在刀尖上舔血度日，从未有人同他说过，希望他平安。
世世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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