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望文生义

这墨倾池一去耗时甚长，一则他要确认远沧溟的安危，另外还要赶去救援皓足飘渺月。奈何等到他赶到现场，已不见飘渺月的身影，无功而返，令远沧溟失望。虽然失望，但远沧溟内心又抱持着希望，俗话说死要见尸，既然未见到飘渺月的尸体，那……也许她也被好心人意外救下了。

        回返文诣经纬的路途上，远沧溟一副沉郁悲痛的神情。墨倾池有心安慰，可话在嘴边倒也不好出口了。原来他还有一事要与远沧溟一谈。

        “沧溟，飘渺月的下落我会关注。”墨倾池说道。

        远沧溟点了点头，“只期望月姑娘也有我这样的好运，若是她恢复了，说不定会主动与我们联系。”

        “你说是畅遗音追杀你？”墨倾池再次确认道。

        远沧溟叹道，“大哥不相信吗？月，月姑娘说不定就是被他们所害，唉……我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不过，不管月姑娘现今怎样，但畅遗音确实就是迫害我们的凶手。”

        “好！为了真相，我一定会上龙载文渊问个明白。”墨倾池道。

        远沧溟忽地郑重其事的说道，“不仅仅是为了真相，还有月姑娘，说不定已经遭了毒手，是我学艺不精害了她……所以，大哥你不能放过杀人凶手。”

        面对恳求，墨倾池惟有无言点头承诺绝不放过凶手。

        远沧溟此刻是身心俱疲，恨不得陷入长眠不复醒。墨倾池体谅他经历大劫，并不打算立刻将忘潇然要与他相认的事情告知他。只是安慰道，“你也累了，等回到文诣经纬好好休息一番再做打算。”

        两个人匆匆赶回文诣经纬，恰好遇见准备离开的渠媚。远沧溟一脸憔悴失神，显然有一番沧桑隐痛。渠媚会察言观色，没有急忙上前询问，反而是在一旁安静等候墨倾池。

        墨倾池送远沧溟回屋后便去见了渠媚。

        “信呢？”墨倾池开口问道。

        “在这里……”说着，渠媚自腰间的荷包里抽出叠好的信纸，信纸是澄心堂的纸，光滑洁白，犹有墨香。

        渠媚见他接过信便一目十行，想着趁他这会儿分神，不如发问，于是说道，“圣司……”

        “嗯……”嘴里虽是应着话，可眸光还落在信纸上，又一会儿后，他才抬起头，“还有什么事情……哦，回信是吗？不急。等沧溟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亲自去白笴陂一趟。”

        渠媚捻了捻食指，笑而不答。

        “你这里来了客人，你不去招呼他们吗？”渠媚问道。

        墨倾池收好信，看了渠媚一眼，才又瞟了一眼外间，叹道，“听说是为了救解锋镝……”

        “解锋镝是素还真，应该救。”

        墨倾池点头，“没道理不救，不过返生香拿走了……”

        “没事呀，你到时候再去白笴陂拿，想好说辞就行了。”渠媚笑道。

        墨倾池嘴角一弯，瞬即收住了笑意，他道，“你觉得我是好辩之徒……”

        渠媚两手一摆，“我先走了，方才我听见秦假仙吹牛，一时没忍住，竟然从瀑布后跑了出来。只怕……有人会窥破密道。”

        “你若能沉住三分气，我就把清墨五式传给你。”墨倾池沉声道。

        渠媚眉毛一皱，武功一途越精深越好，可是怎么才能达到墨倾池说得沉住三分气呢？她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墨倾池又开口道，“做不到吗？”

        “请圣司指教……”渠媚诚心请教。

        墨倾池道，“我若是你不会问。”

        渠媚腹诽：喜怒无常。她这个叫敢怒而不敢言，她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捉摸清楚墨倾池的脾气，只有行礼告退。墨倾池目送她离开后，便直入后园。园中开阔，一眼望去，那挂瀑布遥遥落在眼前。渠媚自瀑布后闪入，这条道看来要堵住了。

        墨倾池步行而入，岑我寻与秦假仙都起身迎他。

        “两位久等了，是吾来迟了。”墨倾池客气的说道。

        秦假仙则道，“不迟不迟，我们也才吃了过三盏茶而已。”

        墨倾池入座，三人分宾主坐定后。

        秦假仙开口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拜访实在是为了救人，救解锋镝。不动城与九轮天一战，解锋镝频繁催动四心之力，导致魂识不全。现而今惟缺一味药引……”

        “返生香。”墨倾池沉吟道，“不知是谁透露了这东西在我这里。”

        “实不相瞒，是枯半身阴阳婆指引我们前来求药。”秦假仙亦是客客气气的回话。

        他的话说得清楚，来龙去脉也没有隐瞒，态度真挚，所求是返生香。

        墨倾池道，“解锋镝为苦境弭平狼烟，返生香虽然珍贵，我可以出借。”

        “这实在感激不尽。”秦假仙说道。

        “只是希望解锋镝痊愈后尽力护持三教平和。”墨倾池提了一个不是条件的条件。

        秦假仙立刻道，“维护中原正理是解锋镝该为之事，这一点圣司可以放心。”

        “你们随我来取吧。”墨倾池起身延请秦假仙与岑我寻入内堂。

        三人步上一座小小的石桥，原以为桥的尽头是如履平地的草坪，却不尽然，原来那桥的尽头只有气海，什么也看清。秦假仙犯难了，这怎么过桥。墨倾池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意，衣袖一挥，只见气海散尽，露出一个阵法来。

        “过得了阵法便可取走返生香了。我在前面走，你们跟上来吧。”说着话，墨倾池先闪身进入了阵法。

        秦假仙嘴巴一咂，“我怎么过去？”又拿眼去望岑我寻。

        岑我寻则只说了一句，“我去吧，你在这里等我。”

        秦假仙眼见得岑我寻入了阵法，摇头叹气，就知道取药之路不平凡，幸亏带上了岑我寻。现在只有坐等了，想到此，秦假仙一个屁股墩儿歇在了石桥上。

        岑我寻进入阵法没见到墨倾池，可听到了他的声音，他道，“无叶无枝转周流，清风西化现青牛，青牛白马波罗密，万盏明灯朝岱岳。”吟罢，阵法中化现一个大大的“明”字。接着墨倾池的声音又响起，“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朱子说，明，明之也。请问，如何才算得是明。”

        这是要岑我寻解惑了。

        “那只有去问朱文公了。”岑我寻说罢，那个大大的“明”字忽然化成招招利剑直朝他的面门而来。岑我寻连连避退，直到退无可退之下，他才从容反问道，“请问，问朱文公去，是解，还是未解？”

        利剑忽地顿住，岑我寻一挥袖，纳剑气于袖。

        “明之在德，德之在明，互为解说，解得好。”墨倾池的声音随剑气而来，“如一桶水，底通了，便无上无下，顺桶而下，无望而不通。”

        “那在下也有一问，即为修行，原该□□，何来喜怒哀乐呢？”岑我寻一边说一边脚踏玄机。

        “逆之则怒，顺之则欢。顺逆在心，喜怒在情，心无情无，何所牵挂？”

        “怎么是逆？怎么又是顺？”说着话，岑我寻已默喻心法，脚踏“花”、“叶”、“藕”……

        墨倾池静观岑我寻破阵，他道，“依你之见，何为顺，何为逆？再一步，你要出阵了。”说罢，他将阵法一逆，“藕”生“叶”，“花”不遇春不发……

        岑我寻停下了步子，他道，“泉水向下是顺，自行向上是逆。反之，水蒸上为顺，船下滩为逆。烦恼是菩提，净华生于泥粪。顺也即是逆，逆也即是顺。”

        “化用两句。一句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一句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都是儒家名句，却被你解成释教的‘顿悟’。”墨倾池叹道，“是了，是了……”

        阵法有了变化，岑我寻必得重解“顺逆”二字。

        “尚未了也，了也尚未。”他轻轻笑叹道，“阵法未解，何以了，了以何？”

        “这两句有意趣，如何解？”

        “眼明自然心亮。心亮便能了无尘埃。无尘无埃，才是了了。”

        墨倾池被他这话说得畅然一笑，“你在说明镜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顿悟是不成了，只是从文字上入手，未免仍有障碍。”岑我寻只为求药，并非要展现自己辩才无碍，况乎阵法解开就在一瞬，若再与墨倾池参禅悟道下去，只怕又耽误时间。

        “放笔清空灵妙，转过头来，却于己事生疏……”墨倾池似有所感，他又道，“但亦不过暂时歧路耳，自有明白处。”

        “所以，儒、释、道，实为一家，正如花、叶、藕，合和为荷。”说罢，岑我寻破阵而出，还道，“圣司的三教混元图阵果然不凡。”

        墨倾池神色旷然，看着岑我寻道，“在天为仙，在世为圣，死去为雄，不可及也。”

        岑我寻一拱手道，“圣司在世，吾不可及也。”

        “《参同契》可曾读过？”墨倾池在前面指引，顺口问道。

        岑我寻道，“偶一翻阅过。圣司能将《参同契》的神髓运用的融会贯通，把儒释道三家合和为一，在下钦佩之至。”

        “你能知晓此阵又能领会我的心意，你也不差。”墨倾池性情冷淡，虽然晓得岑我寻在恭维自己，却仍不假辞色。

        “多谢圣司赐药。”岑我寻道谢。

        墨倾池转身道，“从前未曾听说你的名号……”

        “说来也巧，我也是近日才听闻圣司的名号。”岑我寻答道。

        墨倾池颔首，想来是从前隐居世外，近日为解锋镝求医而奔走，“这样说来，你与解锋镝是至交好友了。”

        “算是……”岑我寻说道。

        墨倾池微感诧异，岑我寻似乎并不愿深谈自己与解锋镝的关系，既如此，他也不便细问，反倒是说起了如何运用返生香。

        秦假仙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才见到岑我寻与墨倾池两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原本要跳起来，奈何坐得太久，双腿已麻，只有扶着石栏才能勉力站起身，“不容易啊，不容易，终于等到你们了。”

        “秦假仙，返生香已经交给他了，用法也一并交代了。你们可以离开了。”墨倾池道。

        秦假仙心愿达成，自然没有再蹉跎下去的道理，他立刻满脸堆笑的说道，“多谢圣司啦。解锋镝痊愈后，定然上门拜谢。”

        出了山门，岑我寻倒像是有了心思。秦假仙初始只顾自己心满意足，回过头时发现岑我寻若有所思，不禁关切道，“怎么了？”

        “在想一个人……”

        “一个人？什么人？”

        岑我寻淡淡吐出两个字，“渠媚。”

        “……咦，你倒是大方，思春也不隐讳。”

        岑我寻瞟了秦假仙一眼，秦假仙口无遮拦已经不足为奇，可他脑子毕竟灵活，“她有什么不妥。”

        “不妥之处太多。我想找到她探问究竟……”岑我寻说道。

        秦假仙很惊诧，这还是第一次，岑我寻表现的对某个人某件事情有了极大的兴趣，他不得不慎重。

        “总要将返生香送回天涯半窟……”秦假仙拉着他说道，“有心人若是听到了风声，只怕会来阻拦我们。可不能功亏一篑呀。”

        这倒是必要，岑我寻步速渐快，带着秦假仙疾驰回归天涯半窟。

        天涯半窟外，屈世途来回踱着步子，及至见到两人的身影，他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怎么样呀？”

        “我老秦出马，那还用说嘛。喏，返生香在此……”

        正说话间，阴阳婆与赦天琴姬都自半窟内走了出来。阴阳婆打量了岑我寻一眼，他安然无虞，真有本事……

        “返生香既然拿到了，是否可以开始治疗解锋镝。”赦天琴姬开口道。

        阴阳婆伸手接过返生香，“怎么用？”

        “用法在此。”岑我寻自袖中抽出一张便笺，“此乃圣司亲手书成。”

        “你确定没有问题？”阴阳婆问道。

        岑我寻见她不接便笺，便收回了手，“那么，我来演示如何使用。”

        “可以，出了差错，你要承担责任。”阴阳婆说道。

        秦假仙与屈世途不解阴阳婆为何对待岑我寻语气如此生硬，两个人面色都有了几分古怪与尴尬，只是开口道，“那赶紧进去吧。”

        内中之人，素续缘每一个都认识，可唯独他不认识岑我寻，乍然相见，他眉心微动，这异样感到底是来自哪里？既然有了这样的疑问，他不免多看了岑我寻几眼，他注意着对方的样貌，发饰，举动，甚至言语也特别留心。

        “前辈，这位小兄弟是？”素续缘低声问道。

        屈世途张了张嘴，有点口干舌燥，只道，“你就当他是你的小兄弟吧。”

        “……这，是何意呀？”素续缘被这含混不清的话搞得晕乎乎。

        “眼下还是关注解锋镝的情况吧。”屈世途说着，便看向素续缘道，“这次多亏了你与他。有你们护持，素还真一定会平安。”

        这话就更惹人疑窦了，素续缘想要问清楚，可屈世途不等他问，就急急忙忙步入了内室。素续缘摇了摇头，只有先按捺心底的疑问，一切为救治解锋镝为先。

        屈世途走到岑我寻身边，“有把握么？”

        “不难。”岑我寻说道。

        屈世途放心的点了点头。

        阴阳婆为了救解锋镝而起阵，步香尘、素续缘、岑我寻各自站立一个方位。步香尘水秀一甩，展现八品神通的奇迹。素续缘心神一宁，单手自额心一点，引出一点灵台清澈魂导引至解锋镝……岑我寻手持一只小小铜鼎，鼎中有生香，生香之上才是返生香，取其一点，以内力蒸发，至余香缭绕，导入解锋镝鼻息，功成矣。

        解锋镝睡了好长好长一觉，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仿佛都化成了三万六千根绳子将他高高的吊起，轻飘飘，荡悠悠，越升越高。忽然这三万六千根绳子变成了银色的蜘蛛网，他看见那屋檐下的花枝上挂满了露珠。微风吹动，露珠抖动，身上的蛛网缠绕着自己便又飞了起来，飏飏摇摇，蛛网缠绕，越紧越缠，越缠越紧，他便闭上眼，心中默想，难怪八关九戒像蛛网般缠绕着人……如果有十二戒，最戒循师泥道……他胡乱想一通，佛法还不可解这恼人的蛛网吗？只怪这蛛网缠得紧，害得他就要开口呼救，名字到嘴边却无论如何喊不出来，急得他满头大汗……三万六千根蛛丝陡然一折，解锋镝神魂沮丧，心道：吾命休矣。

        蛛丝化成了丝绵，轻软滑腻，透着温馨……他不知自己这时是在空中还是在地上，甚或是在香闺里，忽然丝绵又变成了白云，没曾想一脚踏空，差点自云上跌落，唬得他趴在云端，云又慢慢升高，一重高过一重，眼前又是云又是雾，云雾交缠，眼前一明，云后隔着一道身影，他急呼道，“婉婉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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