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隔夜香茗（2）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鸢鸢嫁人之后，我可以和筠哥哥一起安度晚年。”章瑶芝双手握拳，一脸憧憬地说道。顾筠略微沉吟，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上一次看见鸢鸢她才只有五岁呢，一转眼大学都毕业了。”章瑶芝附和道。顾筠说：“我还存着当时的DVD，晗儿要不要一起看看？”说着便从茶几下的抽屉里取出一片裹得好好的唱片，塞进了客厅的DVD播放器里。

　　这种设备曾经风靡了二十多年，直到移动硬盘和U盘的不断普及和发展才将它扫进了时代的角落。想不到顾筠这里居然有这么一套设备，叶晗转念一想，顾筠向来热衷于各种黑科技，这个肯定是以前买的。

　　曲面全屏液晶显示器播放着独属于21世纪早期的场景，画面像素和如今已经不好比了，只是人物场景大致清晰点而已。

　　“飞咯飞咯。”画面上穿着白色蓬蓬裙的女孩放着一只很大很大的风筝。顾筠惊叹：“我那时候好年轻！”章瑶芝白了他一眼，心想：外人还在呢，真够自恋的！

　　顾鸢飞了一会儿风筝，张开双臂要爸爸抱。章瑶芝看着这个名场面，说道：“就这个后面，有一个和鸢鸢差不多大的小孩，她咬了人家胳膊。”

　　顾筠“啪”的一声关了电视机，纠正道：“是那个小瘪三把胳膊伸到鸢鸢嘴里的，我们家孩子很乖的。”一边说着，一边向叶晗投来真诚的目光。

　　叶晗立刻附和道：“是呀，鸢鸢特别乖，一定不会主动咬人的。”顾筠不满意这个回答，瞪了叶晗一眼，说道：“鸢鸢根本不会咬人，她从小就特别善良，还救过一只无家可归的毛毛虫和一群蚂蚁。口说无凭，我这里有照片的。”

　　顾筠噔噔噔上楼，带回来一本厚厚的相册。穿着红绸子洋装，头发上绑着一只硕大红色蝴蝶结的小女孩蹲着地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地上还有一只青色的毛毛虫。

　　还有一张照片，更小一点的鸢鸢穿着连体的黑色灯芯绒娃娃衣，手里拿着一块面包，地上有一队蚂蚁。顾筠解释道：“鸢鸢不忍心蚂蚁们挨饿，用面包屑喂食蚂蚁。”“真是善良极了！”叶晗赞叹道，看着顾筠一脸傲娇的神色，补充道，“自然也是姨父教导有方！”

　　章瑶芝看着相册上单独一页，两张照片旁边附着顾筠的描金大字：“善良的小可爱，”、“美丽的小天使”。瞬间想从地上扒个缝钻进去，顾筠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章瑶芝便反问道：“你确定她不是吃面包时候把面包屑弄到地上引来了蚂蚁？”

　　叶晗和顾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顾筠不耐烦地阖上相册，怒道：“有你这么当妈的吗？”章瑶芝委屈极了，叶晗打圆场道：“鸢鸢从小就是个美人啊。”

　　顾筠脸上立刻阴转晴，一脸灿烂地说道：“那是自然咯，鸢鸢长得像我。”章瑶芝彻底无语，这对活宝父女的性格脾气确实是如出一辙。

　　“这两张照片是在一个地方拍的吧，背景真美。”叶晗赞叹道。“是我们顾家在吴郡的老宅，上一张是假山边上，下一张是紫藤花下。我和鸢鸢在那儿住了好几年。”

　　“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才能养的出如此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呀，当真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叶晗赞叹道，顾筠简直被拍得飘飘然。章瑶芝翻了个白眼，暗自吐槽叶晗：“十年寒窗怎么没冻的死这个小赤佬。”

　　“我们家鸢鸢就连坐在藤椅上都要先摇一摇椅子，避免压到小虫子，热水都不往地上泼，避免烫死蚂蚁。”顾筠引用了佛经上看到的一个小典故，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语言，面不红心不跳地安在自家女儿身上。

　　章瑶芝彻底受不了了，当即反驳道：“才不是呢，我记得她以前的房间里，床头一堵白墙上都是风干的蚊子，血淋淋的，还不给别人打扫。”

　　“那是标本。”顾筠说道。章瑶芝又说道：“她从小拍苍蝇蚊子都不用苍蝇拍，一巴掌拍死一个，又快又狠。”顾筠变了脸：“你带过她几天，这么了解！”

　　“姨母说的是叶筱，叶筱从小就跟个野孩子一样，又一直在姨母眼皮子底下，她记错了。”叶晗连忙打圆场道。“不懂真实情况就别乱说嘛，我们家鸢鸢那么乖那么可爱。”顾筠顺着台阶下，章瑶芝彻底无语。不是她不正常，就是这两人不正常。

　　叶晗原本想说苍蝇蚊子都是害虫，见顾筠脸色不好看，立刻把话题引到叶筱身上，堪堪避免了一场恶战。顾筠心情大好，章瑶芝可就未必了。这一老一小聊得分外投机，把她一个人搁在一边不理不睬，心里着实难过。

　　“幸亏把这小子和鸢鸢分开了，不然能被他活活气死。”章瑶芝心里暗想，顾筠看着叶晗的眼神确是无比惋惜：这么好的一个青年才俊，自家的宝贝女儿怎么就看不上呢？那个祁芩，各方面比起叶晗实在是差了太多。若是鸢鸢嫁给叶晗，那是强强联合。嫁给祁芩，他这么多年简直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世上做父亲的，真是为了女儿的前途操碎了心。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那个祁芩，出身和眼界比起自己家差了那么远，他看过那个年轻人，并不是能够凭着一己之力，从底层爬上来的。唉，鸢鸢跟谁谈恋爱他管不着，那个凤凰男可千万不能嫁。眼前这个叶晗对他的女儿倒是一往情深，或许可以一试。这么想着，顾筠对叶晗笑得更深了。

　　“容妈，把书房酒柜上的红宝石袖扣拿出来。”顾筠吩咐道。章瑶芝以为自家男人要当着外人的面炫耀一副新做的袖扣，瞬间又羞又囧、无地自容。为了避免尴尬，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顾筠对叶晗说道：“你上次送了鸢鸢一套红宝石晚装，她给你订了一套袖扣。宝石和设计图纸都是她亲自挑选的，谁曾想你们俩好端端的突然就闹崩了。”叶晗大脑死机了0.00001秒之后，立刻在心里欢呼。顾筠看着他激动的小眼神，心里一片了然。于是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你们年轻人之间闹什么小别扭我也不好插手，但是鸢鸢的追求者里叔叔最瞩意的还是你。”

　　叶晗反握著顾筠的双手，激动地说道：“顾叔叔，小侄可是眼巴巴地等着改口叫您一声爸爸呐。”容妈把袖扣带了下来，是一个印着漂亮的中世纪武士元素的暗金色小羊皮方盒。顾筠打开盒子，递到叶晗手中。黑色真丝天鹅绒垫子上，两枚华丽大气的红宝石袖扣仿佛娇艳欲滴的玫瑰，等待着英勇的王子前来采摘。

　　水滴型的鸽血红宝石，足足有三克拉，周边缠绕着纯金的盾牌、箭簇和剑柄，背面一只上刻着“G”，另一只上刻着“Y”。漂亮的花体拉丁字母，顾筠笑着说道：“这是鸢鸢的姓名缩写。”他又没有说谎，谁让他们父女姓名的缩写相同呐，这可真是缘分。叶晗喜不自禁，连忙把袖扣戴到了自己的衬衫上。“喜欢吧？”顾筠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喜欢。”叶晗的声音里透着点兴奋。

　　“你也是的，一走那么多天，被别的臭小子截胡了吧。”顾筠嗔怪道。叶晗有些局促不安，只听顾筠娓娓道来：“现在这个大环境，男多女寡。更何况我们家孩子从小长得好看一些，未免有些心高气傲，你待她耐心些、包容些，她会记得你的好。”“是是是，我一定会好好待鸢鸢的。她要是嫁给我，一定什么都不会缺。”叶晗一叠声道。

　　“容妈，上茶。”顾筠吩咐道。然后又问叶晗：“喝普洱还是红茶？”“客随主便、客随主便。”叶晗笑得像一只咬着了最肥美的饵的鱼儿，兴奋地不住搓手。容妈见顾筠近来如此看重叶晗，故而对他也全然不像起初那么冷冰冰的了。

　　“你父亲身体还好吧。”顾筠寒暄道。“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叶晗礼貌地说道。“有时间一起聚聚，说起来你母亲和鸢鸢的母亲也是姐妹，一天天的有聊不完的话题。”顾筠笑道。叶晗陪笑道：“爸妈那边也有此意，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安排，他们二老立刻能赶过来。您和家父性格相投，一定也会有聊不完的话题。”

　　章瑶芝心情郁闷，窝在顾鸢的房间里弹琴。她寻思着顾鸢天天听钢琴名曲，应该也能陶冶情操、净化心灵什么的。顾鸢倒是满不在乎，卸下了整套的LOLITA衣裙和华丽夸张的首饰，换上一身纯白的家居服，对着化妆镜在自己那张“五彩斑斓”的脸上涂着玫瑰木卸妆膏。

　　仿佛有一把刀割开了心脏，“有些东西我也不是很在意，只是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总归不好。”叶晗强忍着内心的酸楚说道。

　　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吧。随着更深入的了解，叶晗对顾鸢的情感除了爱慕之外，还多了怜惜。从小就失去了母爱，也间接失去了父爱。明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娇女，却连最基本的需求都得不到满足。

　　顾筠那么孤傲清高的人，能够给她多少父爱的温暖？就连那一份份装帧精美的礼物，也都带着不可一世的骄横。他能够理解她为什么会那么爱祁芩，在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时间里，祁芩是唯一一个给过她最纯粹的温暖的人。

　　顾鸢在练字，听得叩门声：“鸢鸢。”“叶先生请进，门没锁。”他想前来安慰她，却见她好端端的，竟不知如何开口。“叶先生有什么事吗？”顾鸢礼貌而疏离。

　　“我以为你心情不好，看来是我多虑了。”叶晗苦笑。顾鸢也笑了，她笑得极其妩媚：“让叶先生见笑了，我只是太在乎学长了。爸爸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我却做出那么幼稚的行为，让您见笑了。”

　　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连衣裙，裙裾上是蹁跹的彩蝶。齐腰的鬈法尽数盘起，珠翠满头，甚是秀美。顾鸢的衣服，向来只有红白粉三种颜色。叶晗讷讷说道：“我以为你只喜欢粉色。”

　　“你是说衣服吗？学长喜欢我这么穿。”顾鸢笑靥如花，叶晗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既然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叶晗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脑里一片混乱，心却痛的要死。

　　“你要跟爸爸一同出游？”顾鸢笑着问。“没有。”叶晗矢口否认。“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顾鸢笑着挥手。叶晗后退着离开，从外面关上了门，两颗泪珠缓缓落下。

　　顾鸢把毛笔浸在笔洗里，看着一圈圈墨痕在清水里荡起涟漪。拼演技，她从来没有输过。洒金香笺上，簪花小楷细细抄录着《花月痕》。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是前生。很讽刺的感觉，狼毫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叉叉，空中潇洒地划过一道弧线，揉成一团的花笺被抛进了纸篓里。

　　“你让我不好过，我也绝不让你好过。别以为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顾鸢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顾筠一笑，叶晗便想起了顾鸢，虽然顾鸢的容貌像妈妈，但是神态气质和爸爸如出一辙。鸢鸢今年22岁，顾筠怎么也是四十多岁，接近五十的人了，保养却是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叶晗自觉容貌不差，和顾筠相比，却总觉得没有他那种稳操胜券却又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气度。正想到一切都不放在眼里，顾筠的手机响了。

　　“喂，乖女儿！”前一秒还傲娇无比的某人，眉眼间立刻堆起无限的柔情。“在哪儿呢？”顾鸢问道。顾筠默默把手机开了免提，笑着说道：“你听一听。”“又在外面鬼混。”顾鸢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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