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非得已（1）

　　“鸢鸢，吃鸡。”章瑶芝夹了一箸白切鸡到了顾鸢盘子里。顾鸢不吃有皮、骨、血和看得见动物形状的肉制品，但是章瑶芝做的白切鸡已经把特殊部位都去掉了，切件也是大小均匀，虽然有骨有皮，但是看起来并不瘆人。

　　“唔，真香！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地道的白切鸡了。”顾筠夹了一片鸡肉，蘸了些许椒盐，连连夸赞道。顾鸢见状，也夹着鸡肉，蘸了点椒盐，心一横，闭着眼睛塞进嘴里。“鸢鸢会做什么拿手菜呀？”章瑶芝突然问道，顾鸢头皮一阵发麻。

　　顾筠打圆场道：“我们家鸢鸢不用做菜，烟熏火燎的，怪辛苦的。”章瑶芝一脸黑线，连忙说道：“现在的厨房哪来烟熏火燎的？”

　　“我不做饭的。”顾鸢弱弱地坚持自己的立场。“不会做饭，怎么栓得住男人的心啊？”章瑶芝苦口婆心。顾鸢立刻怼了回去：“你会做饭也没栓住男人的心！”

　　章瑶芝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一场混战即将爆发。顾筠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拍了拍章瑶芝的后背，示意她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你看看她说的都是什么话？”章瑶芝愤愤不平。顾筠给她夹了一箸排骨，说道：“好好吃饭，不准吵架。”章瑶芝默默扒饭。顾筠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全程给她夹菜，章瑶芝很快就转怒为喜。

　　顾筠不太适应一家三口吃饭，他感觉自己作为一家之主，冷落了谁都不好。再说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吃什么都要自己夹。最讨厌的是虾，还要自己亲手剥。他倒不是不会剥虾，而是不想弄得一手油腻，脏兮兮的，难受死了。

　　章瑶芝见父女两人都不去主动夹大虾，于是便低声问顾筠道：“鸢鸢不吃虾吗？”顾筠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家的宝贝女儿不会剥虾。

　　于是便把整盘虾端到面前，一个个剥壳，在豉汁、香醋和芝麻油调和的小碟子里浸泡着，剥完后往顾鸢的盘子里舀了一勺虾仁。原本想给自己再舀一勺，撞见了章瑶芝期待的眼神，于是舀了满满一大勺虾仁到章瑶芝碗里。

　　“真是太贴心了！”章瑶芝激动得要哭，久别重逢，顾筠待她要比以前好上十倍。她甚至决定抛弃事业，重新回归家庭，安心做筠哥哥背后的小女人。

　　顾鸢不动声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男人剥虾明明只是标准配置，她这个所谓的妈妈如此自轻自贱反而是罕见。

　　顾筠扯了一张湿纸巾，仔细地擦拭手上的油污。他虽然没有洁癖，但是海鲜制品极易滋生细菌，事关健康，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三人各怀心事，一餐饭终于吃完。章瑶芝主动收拾碗筷，顾鸢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两人。顾筠阻止了章瑶芝，说道：“放着吧，一会儿有佣人清理。”

　　“好吧。”章瑶芝讪讪地缩了回手。只听顾筠继续说道：“家里的饭菜也不需要你来做。”章瑶芝温和一笑：“人家也只是想给筠哥哥煲个汤。”顾鸢陡然觉得牙酸，哂笑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筠哥哥。”章瑶芝娇滴滴地说道，往顾筠的爪上扑去。顾筠抚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和地说道：“你和鸢鸢好好培养感情，她是个善良的孩子，特别好相处。”

　　“筠哥哥！”章瑶芝嗔怒地仰头看了看顾筠，语气里的不满呼之欲出。顾筠耐心地说道：“这个家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和鸢鸢关系不好，等我哪天不在了，她和叶晗会把你赶出去的。”

　　章瑶芝一下子哭了出来，把脸深深埋在顾筠的怀里，带着哭腔说道：“筠哥哥若是不在了，芝芝绝对不会独活。”她哭泣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极其悲伤，令人肝肠寸断。

　　顾筠内心不舍，紧紧把她揽在怀里，说道：“不要哭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你好好活着，我爱你。”章瑶芝拿着手绢默默拭泪，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能把她从顾家赶走的，从来只有顾筠一人而已。只要筠哥哥还在乎着她，谁也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思念着筠哥哥，我以为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章瑶芝刚拭去腮边的泪，泪水又从眼眶滚落了下来。

　　“这些年来我也一直都思念着你，有些事是我做的不够好，一次次伤害了你的心。”顾筠说道，他的心“砰砰”直跳，章瑶芝伏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我现在就去找鸢鸢，请筠哥哥放心，我一定会和她搞好关系的。”章瑶芝拭去了泪水，坚强地说道。“你们毕竟血浓于水，只要对她包容一些，沟通起来会容易很多。”顾筠建议道。“我知道。”章瑶芝用手指拨了拨头发，向顾鸢房间走去。

　　顾鸢刚吃完饭，正坐在床上抱着布娃娃说话。突然看见章瑶芝闯了进来，吓了一跳，一脸戒备地问道：“你怎么进来了？”“妈妈关心你的成长，过来看看你。”章瑶芝一脸关切地说道。“我已经不再长高了，你可以出去了。”顾鸢看不惯她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直接怼了回去。章瑶芝干笑两声，说道：“妈妈和你说说心里话，说完了就走。”顾鸢把娃娃抱到了一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章瑶芝说道：“你过来坐吧。”

　　章瑶芝抓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拈了顾鸢的一绺毛发，仔细地梳理起来。顾鸢的发质很柔软，她梳理得特别认真。顾鸢一颗戒备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微微眯起双眼，享受着难得的亲密。

　　“鸢鸢，你和叶晗的婚期是下个月吧。”章瑶芝慢条斯理地说道。顾鸢点了点头，章瑶芝梳头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握着梳柄，低低地叹息。顾鸢察觉到她的异常，不解地问道：“妈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章瑶芝强颜欢笑，说道：“没什么，妈妈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顾鸢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默默说道：“哦！”

　　“鸢鸢，妈妈希望你能够幸福。”章瑶芝突然说道。顾鸢一脸天真地说道：“嫁给叶晗我就很幸福。”章瑶芝默默地看着她，良久叹了一口气。顾鸢一头雾水，只见章瑶芝直起了身子，站到梳妆台前，背对着顾鸢。“男人是会变的。”章瑶芝幽幽说道。顾鸢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她好期待章瑶芝接下来的话，又好害怕。

　　章瑶芝见女儿这么沉得住气，不由紧锁了眉头。从她的角度可以看清镜子里的少女，顾鸢只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她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章瑶芝实在沉不住气了，率先打破了沉默，问向顾鸢：“你是当真要嫁给叶晗？”顾鸢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妈妈离开时，你还是个小婴儿，现在都要做新嫁娘了，时间过得真快呀！”章瑶芝有感而发。顾鸢气急，呛声道：“你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你只是生下了我，并没有参与我的成长！”她的话掷地有金石之声，章瑶芝一时语塞。等到她回过身来时，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已是满脸的泪痕。

　　“鸢鸢，不要怪妈妈，我也是情非得已。”章瑶芝哽咽。顾鸢咬牙切齿道：“我这么多年受的苦可不是你一句情非得已能够轻描淡写带过的！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又突然冒出来打扰了我的生活，还不如当初死了干净些。”

　　“对不起，对不起！”章瑶芝扑过去，抓住顾鸢的双臂，她的心仿佛被锋利的匕首切成了一片片，整个人哭得凄惨极了。顾鸢一把推开了她，不耐烦地说道：“去地狱的最底层忏悔去吧，贱女人！”

　　“鸢鸢，你怎么能这样？我是你的亲生母亲。”章瑶芝仰起脸，她的五官和顾鸢极像，顾鸢竟然有一丝晃神。“被你这样的女人生出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才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顾鸢有些心惊肉跳，转身不去看章瑶芝的脸。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始终觉得当初是我背叛了家庭，可是我也不是生来就是这样的。”章瑶芝哭得痛苦极了。顾鸢冷笑：“我可没有这么觉得，顾筠和我说你早就死了。他宁可要一个死去的妻子，也不肯接受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的爸爸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那时候我和别的人已经有了婚约，但是我实在是太爱太爱他了。他当时待我也很好，为了嫁给他，我不惜和家人决裂。”章瑶芝缓缓说道。

　　“等到嫁给他之后，你发现他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于是就爱上了别人，是不是呀？”顾鸢嘲讽道。章瑶芝摇头，触景伤情，豆大的泪珠瞬间就从脸颊上滑了下来。

　　“鸢鸢，妈妈希望你不要重复我的悲剧。”章瑶芝伏在地毯上，泣不成声。顾鸢仿佛被人当心揍了一拳，整个人都是懵的。“你要知道，两个实力悬殊太大的人之间，是没有平等可言的，也没有爱情可言的。”章瑶芝痛苦地说道。“妈妈，说下去。”顾鸢语气坚定，心却在滴血。她想到了她和叶晗。

　　“我当时只有18岁，嫁给你爸爸时，他已经有了一定的财富地位了，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章瑶芝说道。顾鸢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说道：“不会吧，你居然没上过大学？”“不，我婚后在江城读大学，毕业后才有了你。”章瑶芝纠正道，心里不禁感到郁闷无比。顾筠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有关她的一切都丝毫没有向顾鸢提起过，现在顾鸢已经有了自己成熟的三观，同时又习惯了母爱的缺席。她这个时候从天而降，再向她灌输自己的一套思想，实在是无比的困难。

　　“难道是顾筠先对不起你？”顾鸢惊愕不已，转念一想，餐桌上已经能看出两人的强弱关系，再加上顾筠素来风流，当初极有可能是顾筠甩了她。章瑶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顾鸢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章瑶芝说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结婚后他待我并不像婚前那么好，他虽然比我大了六七岁，却从来都不肯包容我。相反还处处针对我、奚落我。稍有不慎，还会拳脚相向。”

　　“他打你？”顾鸢睁大了眼睛，她这个传说中的生母不是据传说是大户人家的嫡系大小姐嘛，怎么会被丈夫打，难道是她娘家的人死绝了？顾鸢内心阴暗地想到。“最初两年并不经常打，后来我也习惯了。”章瑶芝默默垂下了头。“再后来，出现了一个对你很好的男人，于是你就离开了爸爸？”顾鸢猜测道。

　　顾筠这个人本来就是阴晴不定的，若是说他会家暴，顾鸢自然是相信的。这么想着，看向章瑶芝的目光就是满满的同情与谅解。章瑶芝刻意回避和顾鸢的眼神交流，她不想成为女儿同情的对象。顾鸢幽幽问道：“他打你，那么你的家人呢？”“当初为了嫁给他，我和家里断绝了一切联系。”章瑶芝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顾鸢心下一凛，她正是和家人断绝了关系，才会受到丈夫的虐待吧。

　　顾鸢细细打量着章瑶芝，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依然是个楚楚动人的美丽女子。年轻时的章瑶芝，应该也是一个出众的美人吧。她有着良好的家世，美丽的容貌，原本可以嫁一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男人，却嫁给了她那个铁石心肠、衣冠禽兽的父亲。她看着这个母亲，有一瞬间，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未出生。如果是她的出生带来了父母的不幸，她宁可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险象环生、鱼龙混杂。生而为人，禁受着世间一切的痛楚，若是可以选择，她不想来到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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