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破冰之旅（1）

　　还记得第一次随顾筠回江城，早餐就有海棠糕。顾筠用筷子从海棠糕里夹出一张卷得细细的纸条，摊开来是漂亮的颜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流水一样无情的年光，默默带走了属于她的一切美好。她曾经什么都有，如今一无所有。

　　或许她就不该出现在顾筠的面前，他原本就不属于她。她那么努力地扮乖扮巧、撒娇撒痴，原以为可以靠着她的那点小聪明小心机套住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结果她爱的人、爱她的人都抛弃了她。章瑶芝把脸埋在膝盖上，滚烫的泪水顺着光滑的丝绸衫子一点点往下淌。

　　不知哭了多久，听见了顾筠的脚步声。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爬了起来。顾筠脸色平静，目光在门口的桌子上扫视了一眼，托盘里的食物丝毫没有少过。

　　“还没吃吗？”顾筠平静地问道。“我现在就吃。”章瑶芝夹了一块海棠糕，往嘴巴里塞。“饭菜都凉了吧，让厨房热一下。”顾筠目光看向别处，幽幽说道。“不碍事，我喜欢吃冷的。”章瑶芝笑着说道，冰冷的山药排骨粥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咽。

　　“我一会儿去公司，鸢鸢情绪刚稳定下来，你不要出去刺激到她。午饭不用等我，今天我尽量早点回来。”顾筠换上了西装，手腕和耳后涂了一点男士香水。章瑶芝放下碗筷，静静看着他系领带、叠手绢、戴袖扣。他神情专注，西装革履的样子一如二十年前。

　　“再见！”经过门口，顾筠对章瑶芝轻声说道，她正要回他一句：“再见！”，对方1却早已走远。脚步声听不见，鼻翼间残存着古龙水的味道。

　　“哎！”章瑶芝轻声叹息，她原以为可以和爱她的丈夫、可爱的孩子一起度过余生。却突然发现，自己对他们而言只是个多余。内心空落落的，冰凉的海棠糕，甜甜腻腻，让她作呕。

　　顾鸢正在阳台做瑜伽，容妈穿着白色罩衣，举着吸尘器，给她屋子里的毛绒玩具和被褥枕芯吸尘。“哎哟，真是脏！好恶心！”容妈看着滤筒里的固型絮状物，紧紧皱着眉头，一边忙碌一边抱怨。毛绒玩具吸了尘，一堆堆地放进紫外线消毒柜里消毒，消毒完毕再分门别类装进密封袋里，抽掉袋子里的空气。原本又大又蓬松的毛绒娃娃们现在一个个只剩下一小块干瘪瘪的棉花砖头。容妈把这些娃娃一股脑装进收纳箱里，在卡纸上写清消毒的年月日，装进玩具屋。

　　这些做完后还要用大功率的吸尘器给地毯吸尘，用加了酒精的稀释消毒液擦拭桌椅柜门和各种小摆饰。屋子里升腾着一股难闻的消毒液味道，容妈打开了排风口，让室外经过过滤的干净空气进来，同时把室内的污浊气体排放出去。等到气味散尽了，换上了新的寝具和地毯。又从玩具屋里取出一箱半年前清洗消毒的毛绒玩具，一个个拆开真空包装，一边用吹风机吹得蓬松，一边用小梳子给它们梳理全身上下的毛茸茸。

　　顾鸢带着一身的大汗进来，用毛巾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油汗，随手便扔在了新换好的地毯上。容妈看着她“嗖”地一声钻进了浴室，欲哭无泪。

　　“叶晗，你真的好烦哎。每次都趁人家泡澡的时候打电话过来。”顾鸢撩起长发，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哗哗”的水流声像单调的二重奏。“唔，我昨天来得不是时候，你有没有受伤？”叶晗小心翼翼地试探。“实话告诉你吧，昨天那个疯女人是我妈妈，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顾鸢往手心里挤了些洗发水，揉出泡沫，搓在湿哒哒的长发上。

　　“她是我的一个阿姨，但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想不到竟然是你妈妈，实在是太巧了！”叶晗尴尬地笑道。“爸爸说她不安于室、红杏出墙，被他赶走了，现在她又被别的男人扫地出门了。哎，有这样的妈妈真是丢人啊！”顾鸢义愤填膺，一池泡泡被拍得四分五裂。“对了，你知道当年绿了顾筠的是哪一个吗？”顾鸢试探着问道。叶晗心下一凛，略带疑惑地说道：“咦？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顾鸢冷哼一声，表示极大的不屑和不信任。她隐约感觉叶晗是知道这件事的，谁知叶晗却接着说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在国外生活，和亲戚们来往得比较少。再加上我年纪也不是很大，很多事情发生时我都没什么印象。”“你是真的不知道吗？”顾鸢带着怒意问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叶晗努力用平静地声音说道。“哎，其实我也不知道，顾筠那个老不死的又肯说。”顾鸢一脸的惆怅。

　　“鸢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要往前看。”叶晗语重心长地劝道。“真是好讨厌她啊，就像一只恶心的苍蝇，我要拍死她。”顾鸢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水面。叶晗的轻笑声从听筒传来，他戏谑道：“眼不见为净。”

　　气到变形的章瑶芝推开了浴室的门，大声喝道：“顾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顾鸢尖叫，把浴缸里的小鸭子往章瑶芝身上丢。“你个死变态，居然偷看别人洗澡。”顾鸢从惊愕中缓过神来，瞬间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有条不紊地舀起泡泡水，往章瑶芝头上和脸上泼去。

　　章瑶芝顶着泡泡水的“魔法”攻击，以手遮挡前额，一步步向顾鸢逼近，嘴里念念有词：“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救命啊！来人啊！”顾鸢扯开嗓子，一边泼水一边呼救。叶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姨母您冷静一些，浴室滑，鸢鸢会摔到的。”

　　“叶晗啊，你给我买个漂亮的骨灰盒吧，要粉色的，上面印上hello  Kitty。”顾鸢郑重地交待后事。叶晗披上外套，慌忙出门，他的鸢鸢还困在浴缸里呢。

　　“你个没礼貌没教养的野丫头，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章瑶芝一把捞起浴缸里的顾鸢，气得全身发抖。“你才没教养呢，红杏出墙的贱女人！”顾鸢反唇相讥。“啪”的一声脆响，屁股上狠狠挨了一下。叶晗以为顾鸢被扇了耳光，连忙催促司机道：“开快一些。”“你打我，爸爸不会饶了你的。”顾鸢委屈极了。屁股上又挨了一下，“啊！”顾鸢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姨母，您适可而止！”叶晗愤怒之极，压低声音道。“你闭嘴！我是不可能把顾鸢嫁给你的，死了这份心吧！”章瑶芝怒喝。

　　顾鸢惊讶地看了这个妈妈一眼，只听得章瑶芝恨恨说道：“他们叶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顾鸢转动了一下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了然道：“哦~，你那个相好的男人姓叶。他骗了你，又甩了你。”章瑶芝气得七窍生烟，抡起巴掌，对着顾鸢屁股又是奋力一击。

　　“你打死我吧，摊上你这样的妈妈，不如死了干净。”顾鸢带着哭腔说道。章瑶芝原本还有所顾虑，听了这话，操起角落里的拖把，劈头盖脸地一顿抽打。顾鸢在水里游来游去、惊恐万分。肩膀、脊背、手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挨了棍子，所幸水的浮力减轻了疼痛感。

　　章瑶芝从来没见过这么冥顽不灵的孩子，居然还是自己生的。一念及此，怒火更盛。于是伸手去抓顾鸢的头发，顾鸢奋力反抗，争执间，脑袋磕上了浴缸的边缘。要是普通的按摩浴缸这也没什么的，偏偏顾筠财力雄厚，浴缸四周是货真价实的白色大理石。

　　顾鸢翻了个白眼，直直向水里栽去，红色的血沾在白色的泡沫上，触目惊心。变化猝不及防，章瑶芝愣了好几秒，连忙把不省人事的女儿从浴缸里捞了出来。

　　顾鸢再次醒来时，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充斥着鼻尖，睁开眼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在医院里了。”顾鸢心里思忖着，该走的程序还是要硬着头皮走一遍。

　　“你醒了？”叶晗率先发现注意到顾鸢的动静。“呀？这是哪里呀？”顾鸢问道，嗓音出奇得沙哑。叶晗及时倒了一杯温水，扶着她半躺了下来，把水杯递到她嘴边。顾鸢一边喝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考察周围环境。她左边床头坐着叶晗和叶筱，右边床头坐着顾筠和坏女人。四个人均是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叶晗，是你吗？”顾鸢摸索着去找叶晗的手。叶晗握住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鸢鸢，我们在医院里，医生说你需要静养。”叶晗小心翼翼地捧着顾鸢的手，如同捧着一只易碎的艺术品。“我头好晕。”顾鸢有气无力地说道，长长的睫毛吃力地抖动了几下，又阖上了。

　　顾筠眉头深锁，扳过章瑶芝的下巴，用口型说道：“鸢鸢要是看不见了，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章瑶芝仰着脸，无助地和他对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两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来回滚动，迟迟不肯落下来。

　　叶晗抓着顾鸢的手，一会儿看看她的掌心，一会儿看看她的手背。叶筱一手托着腮，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顾鸢，一会儿看看叶晗。

　　顾筠抓着章瑶芝的手腕，快步离开了病房。“你三番两次地伤害鸢鸢，是为了报复我吗？”顾筠咬牙切齿地问道。“我没有。”章瑶芝缓缓地摇着脑袋，一脸无辜。“我告诉过你不要去刺激鸢鸢，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顾筠怒火更盛。

　　“我是出于关心才去看望她的，可是她太凶了，还咬我。”章瑶芝双手捂住脸，透过指缝看顾筠的表情。“她咬你你就下那样的毒手。”顾筠脸色一片阴寒，冷冷说道。“我没有，是她自己撞到的。”章瑶芝把手从脸上挪开，矢口否认。

　　“鸢鸢身上还有别的伤，是不是你打的？”顾筠问道。“冤枉啊！她打我，我只是正当防卫，我身上也有好多的伤。”章瑶芝抱着顾筠的胳膊，左右摇晃。顾筠神情有些松动，章瑶芝趁机说道：“是她自己撞到的，我也吓了一跳呢。”

　　“等鸢鸢恢复好了，你去给她道个歉，这件事以后谁也不准再提。”顾筠似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你就这样纵着她无法无天，以后是嫁不出去的！”章瑶芝尖声说道。“请你闭嘴。机票我订好了，下周三你就走，永远都不要回来了。”顾筠说道。

　　“筠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毕竟我才是你法律上的妻子。”章瑶芝放软了声音，伏在顾筠怀里撒娇道。“我现在不想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的，don't  push  me.”顾筠推开了她，默默整理衣装。

　　章瑶芝黯然地跟在顾筠身后，默默握紧了拳头。叶晗在削苹果，叶筱端着一个小瓷碗，给顾鸢喂食某种液体。容妈和何妈站在病床的一侧，一个手里举着一只白色的毛绒玩具，另一个提着一只果篮。

　　“顾叔叔，何阿姨给鸢鸢煲了黑鱼汤。”叶筱放下了小碗，跟顾筠打招呼道。何妈和容妈欠了欠身，把手里的东西也放了下来。“你们有心了，坐吧。”顾筠挥了挥手，两人端了凳子，坐在离病床稍近的地方。

　　叶晗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牙签扎好，放在床头柜上。“现在的男孩子真是知疼知热，晓得侬嘎阿妹子牙松，苹果都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章瑶芝用吴语抱怨道。顾筠脸色沉了沉，对她说道：“闭嘴！”“囡囡你好大的福气晓得啦。”（女儿，你要知道你很幸福。）章瑶芝往床头挪了挪，拍着顾鸢的手说道。

　　“你说的什么穷山恶水的鬼地方的鸟语，我听不懂！”顾鸢毫不留情地拍开她的魔爪，章瑶芝脸色无比尴尬。“鸢鸢刚醒，你不要闹她。”顾筠把章瑶芝往后面拽了拽，自己坐到了靠床头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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