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青梅青梅（2）
容妈敲了敲门，礼貌说道：“大小姐，开宴了。”顾鸢第一反应自己在做梦，第二反应这个半老徐娘撞了邪。通常家里这些老妈子，只会跟她说：“鸢鸢，吃饭了啊。”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见她嘴里吐出这么文雅的字眼，比吐出象牙还要让顾鸢惊叹。
更惊讶的是，晚餐居然不在二楼的餐厅，而是设在一楼的会客厅。就连浮夸的旋转楼梯上都铺设了造作的红毯，莫说是叶筱，就连顾鸢都走的步步惊心。
灯火通明的会客厅里，正中央是一张古色古香的紫檀木雕花圆桌。顾筠正襟危坐，身后站着一排黑衣人。顾鸢走近一看，桌上是八荤八素16个冷盘，在顾鸢的记忆中，家里从来没有如此高规格的饭菜。哪怕是过年，哪怕是自己12周岁生日，都没有如此隆重。
叶筱心里也有些犯怵，就在离顾筠较远处挨着顾鸢坐了下来。顾筠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顾鸢和叶筱也不好动筷子。她们俩看着桌子正中央的圆盘，一圈一圈缓慢的转动。
顾鸢眼巴巴望着基围虾在眼皮子底下转了三圈，只听得顾筠开口道：“叶小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叶筱毕竟不是叶晗，和这些习得新旧文化的糟粕并能够融会贯通的老东西没什么共同语言。
搜肠刮肚都没有找到什么文雅的词汇，但是有必要表现一下自己的礼貌，于是说道：“这么漂亮的房子，怎么能叫做寒舍？”顾筠笑了，他五官英朗，气质冷峻，笑起来却无比灿烂。
“顾鸢，这绝对是你亲爹。你看看，你俩笑起来一个德行，酒窝的位置和大小都分毫不差。”叶筱小声向顾鸢嘟囔。“当然咯，我们可是做过DNA检测的。”顾筠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冷冷说道。
“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做DNA检测？”顾鸢一脸震惊。“是这样的，你出生的时候，现场很混乱。医院里人手不够，再加上育婴室的护士是实习生，没什么经验。于是把孩子弄错了，然后都是抽血做DNA才确定亲子关系的。这件事当年差点儿上新闻的，是医院方面花了重金才摆平的。我书房里还有你当时的手足模和胎毛笔，是医院为了息事宁人免费赠送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拿给你看。”顾筠一脸真诚地说道。
“哇噻，想不到你的出生如此曲折。”叶筱惊叹。顾鸢默不作声，凭着她对老头的了解，以上这段话纯属虚构。顾老头有个特点，每次扯谎都会说上一大堆的细节，而且能够让内在逻辑自洽。如果是真话，你想得美，他才不会对你说上这么多。
正当顾鸢思考着顾老头为何要带她去做亲子鉴定时，叶筱惊呼：“不对，过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你怎么还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记不得？”顾筠淡淡说道，看叶筱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只智障。
“天啦噜，这个海参真有嚼劲。”叶筱略显尴尬，夹了一只凉拌刺参，一整个往嘴里塞。顾鸢怕她把自己给噎死了，在旁边捏了一把汗。
眼前的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顾鸢想呀想，直到冷盘撤得差不多时，一只硕大的无螯龙虾端上了桌子，顾鸢打了个激灵，上一次叶筱带祁芩回星光汇1901，叶晗的种种表现，和顾筠如出一辙。
思量至此，一颗忐忑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原本还以为顾筠这个老不羞生冷不忌，铁了心要吃窝边草。现在看来，仅仅是看不惯叶筱。顾鸢的脑回路还不够去理解自家老爹为什么会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菇凉有着如此深的敌意，她只是纠结男人为什么明明看不惯一个人却偏偏要好酒好菜去款待。如果她讨厌一个人，才不会花大价钱请对方吃饭呢。如果讨厌一个人，顶多给他吃院子里的草皮。
“想不到这种小地方也有新鲜的澳洲龙虾，啧啧，这个龙虾汤真是鲜美。”叶筱赞叹。顾筠虽然在郓城生活了二十多年，毕竟不是自己的故土，是以对她这番话没什么感觉。顾鸢和家里几个本地的佣人听了此言，纷纷变了脸色。
“你个鬼佬，看不起谁呢？我们郓城虽说比不得帝都和江城，好歹也是长三角的大城市。我们是千年名城好伐，哪像你们楚府，南蛮撅舌、乌烟瘴气，搁以前都是流放充军的去所。”顾鸢一口地道的郓城方言，夹叙夹议，骂得叶筱哑口无言，只能默默把龙虾肉往嘴巴里塞。
顾筠略显惊愕地看着顾鸢，客居二十载，他的孩子早已把异乡当作了故乡。转念一想，人生天地间，原本就是一场客居，又分什么他乡与故乡？
“顾先生，你们家的饭菜真好，呵呵哒。”叶筱面色尴尬，说道。“叶小姐谬赞，不过是些家常菜。”顾筠说道。身后的李妈早已气不过，就说道：“大城市活心，小城市活人。我们郓城虽然不大，粗茶淡饭也是管饱的。不像有些大城市的人，抠抠巴巴、小气斤斤，连个大虾子都看不过。”
赵妈说道：“睁了眼的就不算是虾（瞎）。”张妈说道：“我可是听说，有些大城市的孩子念书不好，随便送个穷乡僻壤小国寡民的地方，镀一层洋学历，实际上都是坟头烧报纸的名堂，可不就是睁了眼的瞎子。”
叶筱听着她们指桑骂槐，面如土色。她虽然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但是面对着一屋子同样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人，她自问没有公孙鞅和诸葛亮舌战群儒的魄力，只能充耳不闻。
龙虾之后，陆陆续续又上了几个热菜热汤，上到蟹黄豆腐煲时，陈妈说道：“我说叶小姐，这个豆腐可是热得狠，你别哧溜一下烫着了舌头尖，跟锯了口的葫芦一样，一吭也不吭。”
今天一餐饭，顾鸢头一次见着家里佣人来得如此齐全。六个老妈子，有四个统一战线欺负叶筱，另外两个面露鄙夷之色，也不知是看不起谁。身为筱筱最好的朋友，顾鸢咳嗽一声，说道：“来者是客，别让人瞧不起顾家的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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