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死城

　　卫星城遵循古老的建造标准，没有高层建筑，外观千篇一律。如果是在第一或者第三星区，倒不至于这么生硬无趣，多少都会有些增加生活气息的点缀。

　　走在这座城市里，放眼都是一个模板堆出来的建筑，来往都是一个系列的机器人。这种奇怪的刻板规整冲淡了这里死城的气息，变成一座机器人专用的据点，如果不知道原先这座城市充满鲜活生气的景象，单看现在的样子，其实也挺和谐。

　　这种和谐只能维持到访客进入建筑内部。

　　朝沇不由自主的后退，直到后背碰到冰冷的金属墙壁。

　　整个公寓楼大厅，严密精准的排列摆放了人体冷冻舱。这种冷冻舱在卫星城中是按超过常驻人口百分之十的量隐藏在各个角落的，发生任何自然灾害的时候，它们会自动启用，同时拥有简易的逃生舱功能。就算发生行星级灾难，依靠这些冷冻舱，同样能够保证至少一半的市民撑到救援赶到。

　　当这些冷冻舱全部启动，紧密排列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同等数量的棺材，每个棺材都处在遗体告别的状态。有过类似参加葬礼经历的人看到这种场面，大概都会受不了。

　　宿玄站在冷冻舱阵列前，像平时阅读数据报告一样审视这些舱体，冷静得毫无感情。

　　朝沇缓过神，慢慢走到宿玄身边。

　　“我以为你……应该不会对这种场面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宿玄开口。整个大厅原本只有细微的机械杂音，突兀出现一段轻柔的人声，引起了颇有鬼怪效果的回音。

　　朝沇想不出怎么回答，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找到了。”宿玄的声音再次飘飘荡荡的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回声引起的错觉，朝沇觉得宿玄的声音太过空灵飘渺，虚幻的感觉像是……不在人世的声音。

　　“找到什么？”

　　宿玄转身看他，浅棕色的眼眸有些涣散。发散的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集中起来，以宿博士惯有的专注柔和地落到朝沇脸上。

　　“梦境城市的入口。”

　　朝沇发现这位宿博士的能力一直没有准确定位，记录的能力是隔空取物，然而按照埃博特他们整理的体系，宿玄的能力更像精神系，而且使用得异常熟练。

　　“我进去看看，最多半个小时就回来。”宿玄的声线总算正常起来。然而话音里的内容在朝沇听来并不正常：“什么进去看看！说清楚！”

　　宿玄微微偏头，似乎在考虑怎么才能“说清楚”，随即叹气道：“带你一起进去好了。”抬手招来一个医护型机器人，输入一串朝沇看不懂的设定指令。

　　哦，这位博士好像还是全能后勤人才来着。

　　“别乱想，放松点。”宿玄输完指令，放任机器人呆板的围着他们俩打转，声音再度飘渺起来，强迫人凝神细听。朝沇莫名放松了一瞬，又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刚才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催眠的意味，能对他起作用，哪怕只是一瞬间的作用，这种功力也已经超过联盟大部分心理医生了。

　　朝沇本能后退了一步，他不太喜欢这种好像被人掌控的感觉。

　　宿玄叹气，这位有过一线战斗经历的实在太警惕，普通手段不太好对付。他伸手，朝沇偏头，然而还是乖乖让他慢慢把手放到了颈侧，就像柯奈尔对人第一次建立精神连接一样。

　　医护机器人看着它指定看护的两个人同时闭眼，陷入昏迷。它尽职尽责的接住马上要摔倒的朝沇，让他舒舒服服躺在临时吹起的气垫担架上。另外一位患者似乎清醒过来，自己慢慢靠着冷冻舱坐下。

　　两个人的主意识，突然离开了柯奈尔的连接网。用聊天软件比喻的话，原本是正常在线，现在就是繁忙状态。

　　柯奈尔被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反应吓到，同时，医护机器人听到依旧保持行动能力的宿玄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这下麻烦大了。”

　　宿玄口中的梦境城市里，两个人影出现在同一幢公寓楼的底层大厅里，只不过没有了那些闪着蓝光的冷冻舱。

　　在朝沇眼中，视野里的冷冻舱和机器人像是图层被慢慢覆盖掉，整个大厅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一个个人影出现在开了暖色滤镜的大厅里。人影渐渐清晰，朝沇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这些人，他都认识。

　　“哟，朝队，带新人呐。”有人熟络的和他打招呼。

　　“朝队，早啊。”

　　“朝队……”

　　熟悉的问候还没听完，脚下传来地震的纵波，整个大厅的灯光陡然暗淡下去。朝沇完全控制不了平衡，狼狈的摔倒在地。建筑的崩塌完全不符合自然规律，到处都是撞击的轰鸣，却没有一粒石子砸到他身上。

　　一句叹息穿透重重杂音，轻轻飘进他的耳朵。

　　“这下麻烦大了。”

　　朝沇茫然抬头，整个世界一片黑暗，远处的星光冷冷的照射过来，映出他身上残破的外骨骼机甲。脚下是荒凉的岩石地，周围没有一个人。

　　不对，应该有人的。朝沇心想。

　　这个地方，应该有人的，跟他穿着一样外骨骼的人。

　　于是朝沇看到了那些穿着银白色外骨骼机甲的人，同样伤痕累累，稀稀落落的站在周围。

　　还是……不对……

　　朝沇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生锈了，他想不起来这个场景到底哪里不对。

　　我是怎么过来的？

　　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停留在一片黑暗里，隐约觉得身上好疼。

　　当然应该疼，破损的外骨骼碎片已经穿透了防护服，扎进身体里。

　　“说了，别乱想。”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朝沇发现这个场景有什么不对了。

　　那些人不该是站着的。

　　一双手从后面伸到他眼前，手指修长好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就不该带你进城。”

　　朝沇顺从的闭上眼睛，一点点杂乱的人声从远处慢慢接近，身上的疼痛消失了，脚下的岩石地面慢慢平整。恒星的光芒慢慢加强，暖暖的洒到他身上。

　　有人把他从噩梦里拉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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