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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钓叟


周凌二人一路扬鞭,早柳云柯一步,率先入了城,将马寄在客栈里。

        七殇因着身上的道袍惹眼,还故意换了衣裳,婠回少女时的发式,与周凌扮作兄妹前往楠陀寺。

        年关将近,赶集烧香的人越发地多,又因着楠陀寺声名响亮,来拜佛的善男信女更是数不胜数。

        周凌被人潮挤得呲牙咧嘴,往里头张了几回都没见着玉沙的人影,总算是怕了那澎湃的人群,忙喊着七殇逃将出来,找了个避风处等着。

        “我不骗你,”他一面抹着热汗,一面道,“我可是真没见着,许是那丫头看着人多,也没来呢。”

        “哈!你不是好厉害的么!”七殇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你一眼就能认出要找的人么!”

        她发髻结得松散,挤来挤去的这几个来回已将顶上的碎发颠散,懒洋洋地躺在额头上,把面具上本来平平淡淡的长相都添画得柔和起来。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嘛。”周凌听得脸上火辣辣地,好似教人当头打了个响亮的耳光。

        可他依旧不曾放弃给自己狡辩,挣扎着道:“再说了,哪有在人这么多的地界接头的?”

        似是应他的声,远处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响着,一声高过一声,直如浪潮般不断向人耳中涌来。

        七殇愣了一下,没想到该怎么回怼,只得翻个白眼,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侧身靠在树上,道:“那你倒是来说说,该怎么办?”

        “其实,我们现在打进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周凌说着伸手去摸无何剑的剑柄。

        他这回是真起了杀性。

        “不愧是千里孤雁。”小道姑叹道,“你这么去就不是打草惊蛇,而是自投罗网。”

        遣柳云柯监察楠陀寺的圣旨与户部诸官枭首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出,虽然后者听起来更轰动,也更引人注意,从而在不知不觉中将柳刺史上任的重要性遮盖了一点。

        但楠陀寺肯定会有所防备,说不定正等着有人夜探,好借以混淆黑白。

        周凌当然知道,但他眼下却在惊奇另一件事,吓得瞳孔骤缩,几乎是抢着道:“你认得我?”

        七殇明显被他这副神色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道:“你说的……是……哪个认得?”

        “千里孤雁……你从何处听来?”周凌说得咬牙切齿。

        他倒是想把这叫破他身份的人狠扁一回,但这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三回,退了热气,也就被他毫不犹豫地摒弃了——小道姑才十七岁,天真烂漫、口无遮拦倒也是常事。

        “昨天交手就看出来了。”七殇看他表情慢慢松懈,口齿也流利起来。

        “你一上来就是含梅剑法,公孙前辈名下的徒弟又只有两个,柳云柯我本来就认得,几下一拼凑也就看出来了——柳云柯不知道!”

        小道姑嘴巴明显比脑子快,话都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

        “嗯,我还没告诉他……你也别乱说。”

        周凌看她一脸恍然,忍不住地想扶额。

        “不是……你……他……你干嘛不说嘛!”七殇理解不来,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他又不会生吃了你!”

        是,柳云柯不会生吃了他,他也不怕把头颅断送在无何剑下。

        可那人独自淌过了千转溪河,他不想成为江海涓滴,他想做他肩上的轻雾。

        “算了,不说这个……”

        话音未落,铮的一下铁器相撞之声激起,周凌横剑当胸,弹开迎面射来的铁钩,顺手扯住钩上的丝线一拽。

        只见不远处的屋檐上风筝一样地飘下一个人来。

        那人穿蓑衣,戴笠帽,脚上踏着一双草鞋,须发尽白、皱纹深爬,一副贫寒衰老之相。

        “烟波钓叟,你来做什么?”周凌抛去鱼钩,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娃娃,这话该老子来问你。”钓叟把鱼竿一甩,露出一种平日里并不常见的严肃神色。

        “无何剑,怎么会落在你手上?”

        与其说是在问无何剑,倒不如说是在问公孙雩怎么了。

        “受人之托,代为保管。”周凌眼睫一动,答得言简意赅。

        他摸不准这老家伙的来意,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嘿!娃娃,你吹牛也该打打草稿。公孙丫头呢?”钓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两撇白眉很争气地高高翘起。

        周凌把七殇遮在身后,拇指抵在长剑上,正色道:“阁下觉得,剑使该是如何?”

        “狗娘养的,给老子说人话!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狗腿!”钓叟被他塞了一耳朵的阴阳怪气,脸都快气绿了。

        “阁下来意模糊,我凭什么要悉以告知?”

        好了,这下两个都急红眼了。

        七殇这念头才在脑子里一闪,便被一掌推到三丈开外,紧跟着叮叮当当的金属相撞之声接连响起,鱼钩和长剑相互碰撞,激出一阵狂风。

        钓叟手中的鱼竿甩开来有如钢鞭,又因为鱼线纤细难辨而比钢鞭更难对付。

        周凌把寒光舞成一片,守得泼水不进,伺机去夺那金丝鱼线。

        七殇站在一边观战,看得满头大汗。她有心进去帮一帮周凌,可两人功力深厚,身周带起一张力网,由不得她从旁刺入。

        她实在想不通,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动手。

        两个人身手都好极,打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最后还可能落得个一伤一残。

        正在她盘算着如何叫停的时候,只见一个青影飘来,一把拽开周凌,顺手抽出他背后的无何剑,顺势把三角鱼钩勾在剑柄上。

        来的正是柳云柯。

        卒起不意,钓叟吃了一惊,他这下若是再甩竿,难免要把人开膛破肚,忙敛下内息,拉紧鱼线,气呼呼地道:“小子,你找死吗?”

        “前辈言重了。”柳云柯说着微微一哂,松开鱼钩,“只不知前辈为何为难小生的……同伴?”

        “别给老子整那套酸唧唧的文礼。”钓叟撑杆一拉,收回鱼钩,接着道:“老子问你,这无何剑,你从哪弄来的?”

        周凌一听这话就要发火,好在柳云柯眼疾手快,即使把他按下,淡淡地道:“前辈钧鉴,此剑,乃是家师所传,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钓叟沉吟片刻,看着轻衣缓带的柳云柯,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算了,公孙丫头还好罢。”

        公孙雩的死讯没有在江湖上传开,这老头只是觉得那丫头自来懒散,该是想自己找个地方躲躲,才暂时把剑交给徒弟。

        他许久不曾见过公孙雩了。

        周凌平静下来,心想这故事到底还要讲多少遍,好像每遇到一个先生的熟识都要把这条伤疤撕开给人家看看。

        “家师……仙游了。”柳云柯神色如旧,但话音明显地顿了一下。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钓叟的脸色迅速变得黑沉,连带着手腕上的伤疤都狰狞起来。

        他嘶哑着声音道:“谁动的手?”

        “晚辈若是知道,也不会一路查到欣漓来。”

        是啊,钓叟在心中轻叹一声,她从来都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

        想这么多,为什么却只字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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