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年
前些日子刚下过雨，石板被冲刷得净亮。
梁英摇着折扇，看着路上的车马，打了个呵欠，掩着口，懒洋洋地道：“杏榜将出，也不知今年是谁能考中这状元。”
他久在京中，看惯了历年来落榜之人的狼狈之态，便乐得将登科之人拿来相赌。
听他开口，同行的公子们也自七嘴八舌起来。
“啊哈，反正我每年都猜不准，这会单看哥儿们押谁了。”
“梁兄历来气运好，你随着他下注，定吃不得亏去！“
“今年还有什么可赌的？”程墨瑶呷了口新醅，阴恻恻地道，“那太子侍读柳小公子要与举，谁还敢抢了他的风头去？”
他也是今年应考的秀才，深知这一路考下来的不易，故以虽同各位京城的贵公子们赏花儿吃酒，却不大赞同此举。
他年纪尚轻，声音同身形一般单薄，但夹在一群纨绔中间，竟还生出一股气势来。
“程兄这话不厚道，”梁英把那镶玉的檀木扇骨合拢，半眯着眼道，“百里太师寒门出身，自不会许舞弊。”
他截住程墨瑶话头，眼光却往楼下瞟去。
众公子瞧他看得认真，也寻着方向望去。
只见一名青衫公子捏着细长的卷轴，混迹于人群中。
丝履绢衣都掩不住他身上的书卷气，两肩瘦削，身材长挑，三庭五眼略显细长，连眼下的那枚泪痣都有十分的风流气韵。
“那是谁？“程墨瑶摩挲着手中的羊脂玉杯，“从前怎没听见过？”
那人生得如此惊心动魄，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洛都若是有这么个人物，他早就该有所耳闻的。
“哟，这不赶巧么。”梁英笑道，“这位就是哥儿几个说的柳云柯了。”
此言一出，众公子又开始咋咋呼呼。
“呀，这就是太子侍读？“
“嘿哟，太子侍读长成这样，青宫［注］那位，是金屋藏娇呢吧！“
“这要是个姑娘，那还了得！”
“男子又怎样？你若是敢，还不照样能养！”
众人一笑便罢，回去接着吃酒下赌，只是时不时地漏出几撇眼光往楼下飘去。
底下的袁志站在自家公子身傍，听着一众纨绔的说笑声，憋得满面通红。
“你气什么？”柳云柯两指微蜷，在他面额上轻轻一弹。
“啊，公子！我气他们整日评头论足！”袁志抱着脑门，没弄明白公子是什么意思。
“评头论足［注］是这么用的么？”柳云柯道，“早同你说不必来，登榜了自然有人会报过去，你偏要来凑这热闹，净受些没来由的胡气。”
“啊呀，公子。会试呀，你不要来看么？”袁志揉着额头，嗫嚅着说：“况且你在京城这么些年了，还没……还没好好儿逛过呢。“
他本来要说“还没见过洛都的漂亮姑娘”，但惜命得很，临时改了口。
“你再敢多嘴！”柳云柯白他一眼，突觉周围的人群躁动起来，推搡间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脚，足把他踏了个七八回。
“出榜了！出榜了！”
柳云柯尽量忽视掉脚疼，举头望去，只见一名瘦削的老学士在官兵簇拥下指挥着小宦官粘贴金榜。
人群挤得愈发厉害，喧嚣也愈发扰人。柳云柯只得拎着袁志的后衣领小心地避让着从什么办法踏来的丝履。
两人一齐被逼至人群最外围，四目相对，皆是无奈。
柳云柯方站稳脚跟，便听榜前一声暴喝：“解元！解元是程墨瑶！程墨瑶是谁！”
”亚元呢？”
“柳，柳小公子！是侍读小公子！”
坐在楼上的程墨瑶在众公子的笑声中举杯与柳云柯对视一眼。
后者微微一笑，俯身回礼。两人这一来一回，倒是把身周众人都看懵了。
次年殿试，柳云柯随着同考举子前十入宫面圣。
灵帝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只在纸上缀了几个名字，便在太监簇拥下离了大殿。
放榜之时，柳云柯考中榜眼，而同年状元，却是沈澜沈俨潮，本朝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一甲进士走出宫门的一瞬，百十余道目光同时向柳云柯身旁的蓝衫公子投去。
那公子十分吝啬地一笑，向柳云柯拱手道：“柳公子，承让。”
柳云柯从未在宫宴和朝堂上露过面，不过是春秋社日赋诗斗弈，便已然声名大噪，皇帝当然不会允许他成为新科状元。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甲状元会是沈钧之子，沈澜，或者该叫沈俨潮。
柳云柯轻轻一哂，还礼道：“小子无知，而得见天下英杰，幸甚至哉！”
毕竟一甲三人之中，数他年纪最小。
殿试由皇帝亲自策问，考的是时事政治。
沈澜一席话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侃侃而谈贤明之道、治国之法。自若得仿佛这不是殿试，而是与二三好友围桌烹茶的清谈之会。
他有才华，更兼有野心。
柳云柯看得出来。
若有机会，他绝不会甘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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