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岳

九月十五，梁帝驾崩，庙号“灵宗”。

        新帝继位，改元凤祈，大赦天下。皇恩特下，新添秋闱，广纳人才。

        第三日，内阁首辅金朝明就因贪污受贿被沈钧与百里汇及门下弟子连参数本。帝怒，夺其官职，抄没家产，金家全族皆收系待问，金朝明关押待斩。

        朝野震怖。

        ————

        “神岳……“柳云柯牵着缰绳，恍惚道，“如此贫瘠之地，怎么担得起这样的名字？”

        北方的土地比南方平坦得多，一眼望不到边，只能看见天际。

        可他举目望去，只见柴扉草庐，人们个个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就能把这里仅剩的精气神卷走。

        牌坊孤零零地站在街口，曾经鲜艳的颜色消磨殆尽，连靠近地面的几块大石也早让人搬去做了地基，高处蛛网囷囷，落满了灰尘。

        任谁来都不会觉得这里曾经富庶过，甚至是商行行走最繁华的地方。

        “都是传说了，”周凌从他手中取过缰绳，道：“传说，这里本来有座横卧千里的山岳，后来有人向心祈求，诚心感动天地。于是就有天神收回了大山，此后北疆才能进行来往，这才有了‘神岳之名’。“

        “传说罢了，哪里当得真。”柳云柯看着他娴熟地拴好马匹，不以为然地道，“此地真的有物可易么？”

        “这儿在早几十年前也确实富庶过，”周凌道，“可现在嘛……”

        “五王之乱后，先帝就彻底放弃了北方的土地，这一带尤其惨，北边挨着临州，下面接着仓州。”周凌口中叼着一茎细草，漫不经心地道，“临州直接面着流若，已是军政一体，若是朝廷运不上军粮，就会让小吏们自己带着人下来搜刮，几次下来，人家里也就揭不开锅了。”

        齐州虽穷，可到底还有小店、客栈，而神岳却是，什么都没有，土地上连一粒草籽都找不见。

        “北方都这样了，何不往南去？好歹混个营生。”柳云柯说着拂去蒲团上的尘土，极不习惯地俯身在这破败的城隍庙中坐下。

        理说一个地方的城隍庙应该是最有钱的处所，每年都有庙会，就算不着节，前来烧香祈愿的人也绝不会少。

        但这里莫说是人影，在他们两人到之前，连个鬼影都没有。

        里面的庙宇塌了屋顶，潦草地用稻草遮掩了一下，四处结着蛛网，落满尘灰，两尊神像更是缺胳膊少腿，没个完整的模样。四处都是啮齿类动物活动的声音。

        此地之穷困潦倒，可见一斑。

        “何不食肉糜［注］？”周凌轻轻一哂，抱臂道：“这里穷，仓州也好不到哪去。要是想好好过日子，得横穿好几个州府，且不论这路上的盗匪，光是这一路的吃穿，普通人都是不敢想的。”

        “太子侍读，京城高楼清谈多了，没见过这般景象罢？”

        确实没见过。

        他只知道临州一带的奏折整日雪片价递往禁中，逼得兵部和户部甚至是那位不理朝政的先帝个个都面无人色。

        可是，柳云柯心中一动，师父为何要去临州？

        上一代无何剑使，明先生，公孙雩，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文可诵诗赋词，武可挥刀舞剑，自小就是浸在南国绵软的梨花醉里的。

        这样的人儿，怎么会无故来到北国？

        他一念转毕，立即道：“如此说来，还是周兄见多识广。小弟这里有一问，不知周兄可否明示之？”

        “你且说来。”周凌不受他这顶高帽，懒洋洋地道：“该我说的我便说。”

        言下之意，不该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提及。

        但周凌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暗想，若是他一定要问，自己又怎么拒绝得了？

        “那好，“柳云柯眼神一沉，道：“敢问周兄与家师，是何等关系？“

        公孙雩长袖善舞，但也仅仅只是长袖善舞。

        明先生游走江湖，口碑甚好，却没有什么朋友。

        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公孙雩才会把自己徒弟的底细全部告诉他？而他又为何不远千里前来传讯，并一路护送？

        两人的交情，没道理不深厚。可师父为何从未提起过？

        这个人看起来相当不着调，倒是和明先生有一些相仿。但两个人一起走了这么长的路，连对方的底细都摸不清楚，实在是难以让人安心。

        何况周凌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不普通，柳云柯习惯把周围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和人都熟知于心，这样他才有安全感。

        他一定得从周凌嘴里撬出点什么来。

        “啊——“周凌正色道，“你说明先生哪……”

        他话未说完，只听呼呼风声当面扑来。劲风如刀，刮得他满面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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