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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星·九


  「你的意思是,我会因他而死?」何夫人脸色一片惨白,摇着头惊恐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准确地说,夫人你早就已经是死人了。」班深看着她一步一步退却,并未欺身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陈述事实,「我能看见灵魂,在最初并未发觉你只是魂魄。直到那天我发现了姜越点的归远香,才注意到你并不是生者。」

  那天班深捂住何夫人的嘴,阻止她叫出声的时候,手并没有变成透明。

  「在他第一次点燃归远香后,你就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情。你信任并依赖他,接受了他告诉你的一切。」

  是他亲口说,她是他新娶的夫人,却因为意外失了记忆,从今往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是他亲口说,他以前是见死不救的,直到被她劝解,他才愿意救人;

  是他亲口说,她的身体不好,他不在乎她能不能生育,只希望她能健康长寿。

  ……

  往事的片段纷至沓来,曾经的美好一点点地被击碎。

  这是一场出于姜越对她的爱而精心编排的谎言。

  班深清冷的脸上凝着淡淡的困惑。爱与谎言可以同时存在吗?还是说,在有爱的前提下,为了对方才说出的谎言,是可以被原谅的?

  「我能这样存在……是因为那种香?」半晌,何夫人的嘴唇发白颤抖,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哑得仿佛不是她的。

  「是。归远香能让魂与人通,否则那天被童琅背回来,还没进心远楼的红菱,是无法看到你的。」

  「那么,」何夫人的思绪被打乱得一塌糊涂,她微微抬头,面上的泪痕斑驳,「请你告诉我……什么叫做有违常理的生命?我这样子,又违反了什么规矩?」

  「因为姜越的诅咒,会将那些人原本拥有的生命据为己有,他将玉环分了一半给你,所以你共享了他从别人那里拿来的生命。」班深面容沉静,「我之所以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带着这种痛苦再度死去。」

  「我的夫君为了……让我心安理得……?」

  何夫人浑身无力地跪了下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在地上,浸出一大片的水渍,「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原由……可是……可是夫君他为何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隐瞒呢……」

  「姜越他说不想看到你对他失望的样子。而且,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一旦这些时间被耗尽,你会灰飞烟灭。」

  「我宁可就那样消失……也不想让他去伤害别人……他虽然救过那些人,却又会间接害死他们……这种东西,我宁可不要!」

  就在她表示拒绝的这一瞬间,腐烂的死亡气息迅速在心远楼内弥漫开来。

  顶楼冰冷刺骨的床上,原本躺在那里毫无所觉的女子突然睁开了双眼。

  一片赤红。

  心远楼里,数道诡异的红光涌进她的身体,随着空虚容器的盈满,这具原本已经死去多年的尸体,竟然慢慢开始动了起来,并且动作越发流畅!

  婚服落地,遗落的团扇被毫不留情地踩过。她虽妆容美甚,却双目无神,面色呆滞,如同一个被操纵的傀儡,下床后径直朝门外走去。

  「不妙。」

  班深察觉有异,拉起何夫人就走,「有东西过来了。是来杀你和姜越的。」

  何夫人却谢绝了,她哽咽着,「班深姑娘,如果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现在,只求一死以赎罪……」

  「跟我走。」班深语调陡然转冷,「姜越许下了替你消失的愿望,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何夫人惊愕,「我……他何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你问我,我又能回答你什么呢。」不理解人类感情的班深淡然回复,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后面的何夫人忍住眼泪,跟着她向二楼的卧房跑去。

  在班深观测到的世界里,那团人形的红色离开顶楼后,移动的速度相当快,几乎转眼之间就到了二楼!

  「砰」的一声,姜越卧房的门被踢开。穿着喜服的女子浑身散发着不详的气息,无神的眼眸死死地瞪着躺在床榻上的姜越。

  比她先一步进门,此时正坐在姜越身边的何夫人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惊恐地捂住了嘴唇,失声喊道,「为什么……这不是我吗……为什么会这样……」

  「只要夫人的灵魂拒绝痛苦,原本施加在躯壳上的咒语就会解除,」班深站得笔直,周身环绕着凛冽的风,「那些对姜越的怨恨自然会全部涌入,操纵这具空壳来杀它们最恨的人。」

  她的话音刚落,那具躯壳利落地拔下发钗,冲了过来!

  班深迎了上去,只极快极妙的一击,她指尖凝聚起来的狭长寒冰就洞穿了对方的左肩。早已死去的身体,即使外表鲜活,流出来的血却已是暗黑色。

  然而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痛楚,并没有阻止她的前进。对方毕竟感受不到痛楚,仍然笔直地朝前走。班深抽回手后,照着对方的小腹踢了两脚,直直踢出了房门,连栏杆也冲破了。

  班深追了出去,大有要将其彻底消灭的架势。

  何夫人趴在姜越的胸膛上痛哭,「夫君……我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要替我消失呢……如果不是我的话……你怎么会去伤害别人……我的夫君不会……」

  姜越睁开双眼,眸色暗沉,「班深姑娘还真是不会保守秘密……夫人,你不讨厌我吗?」

  「如果你说的是这件事的话……」何夫人泪眼朦胧,她轻轻抚摸过姜越消瘦的脸颊,「你虽然做的不对,却是为我……我怎么能完全置身事外,然后说讨厌你?」

  「我根本不怕那些人的灵魂会报复……」姜越抓住何夫人的手,揉捏着她的指节,「一想到你会魂飞魄散,我就觉得比死了还难受……而当我做了这些事后,更害怕你一旦知道了全部的事情,会厌恶我……」

  他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下了一口气,「谢谢你不讨厌我……我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我早就清楚……只是我无比害怕这一天的到来……这些事的起因,都是因为我当年的愚蠢……才招致今日的结局……当初若是跟你一起死去,想必也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了……」

  「夫君……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何夫人紧紧拥抱住他,话语被哭声切得断断续续。

  「说什么傻话……我是自愿的……」姜越抬起手来,一下接一下,动作轻缓地摸着何夫人脑后的头发,「要说道歉也应该是我,很抱歉把你也牵扯进来……你是无辜的,所以我……」

  说到此处,姜越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劳烦夫人……帮我把童琅叫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夫君!」何夫人尖叫一声,明白此时叫童琅过来的含义。她一下子瘫软了过去,见姜越呼吸越发粗重,只得咬住嘴唇,「我这就去……」

  「师父!」

  不等何夫人起身,童琅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扑通」跪倒在姜越的床榻面前。他身后跟着不住落泪的红菱,走近之后也是跪了下来。

  原是红菱听到班深把那具诡异的尸身踹得撞破栏杆的巨大声响,便出了库房打算下去看看,却瞧见童琅面色凝重地站在姜越的卧房外,眼眶通红。

  「童琅哥哥……?」红菱小声询问。

  童琅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后,握拳紧压着嘴唇,吸了吸鼻子。

  红菱轻手轻脚靠了过去,虽然不知道房中的人在说什么,却听得出何夫人话语里的悲伤,还有姜越逐渐低微的声线。

  娘走的时候……也是这样没有力气,随时都要消失的声音……

  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要死了……

  红菱捂住嘴巴,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想说让童琅救救他,可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姜越是童琅的师父,如果他都不能自己救自己,童琅又要如何救他?

  直到何夫人突然尖叫,童琅才放下压住嘴唇的手,指节内侧都已泛白。他的下唇打着颤,两侧的肌肉咬得死紧。片刻后,终于迈了进去。

  不管平时行事再怎样稳重,他到底只是个少年。

  早失双亲,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好不容易有个落脚之处,却又这么快迎来破灭。

  「师父!」童琅跪伏在地上,声泪俱下。

  「童琅……」姜越偏了偏头,看向这个情分不过半月的徒弟,「我这辈子收过很多徒弟……只你一人,最令我满意……所以……我将心远楼里的医书……全部留给你……希望你不忘初心,悬壶济世……」

  「我会的……我一定会听您的话……绝不辱没神医名声……」童琅仰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与不舍,「您永远是我心里……最好的神医……」

  「呵……」姜越不无嘲讽地轻笑,「我算什么神医……我不过是个披着神医皮的杀人犯罢了……」话说到后面已经缥缈得像一阵微弱的风,只有何夫人勉强听了个大概。

  她眼眶里噙着泪,扭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心远楼就留给你了……愿你在此勤学修身……施医……救民……」

  姜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嘴唇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师父!」

  「夫君!」

  「先生!」

  三人的哭喊声响彻整间卧室,床榻边的香炉被扑上来的童琅打翻,「咣当」作响,青白色的烟灰洒落在地,像是书写完成的最后一笔。

  「我终于解脱了。班深姑娘,请你实现我的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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