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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星·四


  姜越想得太过出神,何夫人在旁边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啊?夫人?你刚刚叫我吗?」

  「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几声都没反应。」何夫人蹙起秀眉,面上是掩藏不住的担忧,「是不是那天她说了什么……?」

  「夫人,你又多想了。」姜越按着她的肩膀,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一板一眼地解释道,「只是觉得她太过神奇……那天她告诉我,我很快就会收一个称心如意的徒弟,你瞧,才晚几天,童琅可不就来了?」

  何夫人自然是相信他的,于是她认可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倒是我多疑了。不过,」她转头看向水面上悠然荡舟的班深,微微一笑,「若她真有预知之能,那日她与我说的故事,说不定便是在暗示我什么了。」

  「故事?」姜越眉毛拧起,胸口心脏跳动加快,紧张不已地等待何夫人的下文。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这个故事给我听,」何夫人眼凝天际,缓缓说道,「就是童琅来的那一日,她在窗前站着的时候,手上落了只翠鸟,然后便开始跟我说起……」

  接着她把故事告诉了姜越,末了她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补充,「但是我听着听着,不知为何就乏了,只记得她问我那帝姬可否无辜,之后便什么也不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姜越伸手轻抚她眉心,而后慢慢移到她脸颊处,双手捧住,给班深的故事找了个理由,「班深姑娘见多识广,兴许她见了那自由飞行的翠鸟,想起了那数千只惨遭毒手的鸟儿,触景伤情呢?」

  「也是,我听着都觉得难过,想必她亦如此吧。」何夫人稍一偏头,便在姜越宽大的掌心中印下一吻,同时她也感觉额头被温热的唇轻轻一点,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睛,之后便被姜越紧紧搂在怀中,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坐在船头的班深手中摇桨,而思绪却早已飘远。

  那天她和姜越达成了协议,姜越希望能等他收一个徒弟好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下去,届时必将两块锁心环一同奉上,她同意了。

  她看着这个跪倒在冰床旁失声痛哭的可怜男人,又环顾四周,自她进来之后,原本聚在冰床之上的红色灵体一下子全部散开,在房间内四处逃窜,可又近不了她和姜越的身,只得在他们头顶盘旋,一刻也不敢下来。

  而姜越的灵魂火焰如雪般纯白,只有腰间那半块玉环通体赤红。

  「我问你,」班深走到姜越跟前蹲下身来,金眸中似有光芒闪动,「你的锁心环,是谁帮你切开的。」

  锁心环来自湮山,和泣岚木一样,是不会被人间的东西毁掉的。不管是刀剑还是火焰,都不可能将湮山的东西破坏。否则也没必要一定要她来回收处理。

  裴家的泣岚木终结于因果,但最终却是她帮助裴韶将其毁灭,也算是了结了裴韵的一个心愿。

  她很清楚从湮山流出的东西都是什么样子,锁心环本来完整,如今却分成两块,莫非是有另外的同类已经来过此处了?

  「是一个……脸上蒙着黑纱的姑娘。」姜越拭去眼泪,站起身来,如实相告。

  「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班深看他也说不出那人的具体相貌,便继续问道,「又是如何将锁心环切成两半的。」

  姜越稍稍抬起头来,向上望去,似在回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红色,特别鲜艳的红色,看起来是有几分吓人的。至于她如何破开锁心环……我当时只见她手起刀落,玉环便成了两块。」

  只在一瞬之间便破坏了锁心环。班深不禁蹙眉,略一思索便接着问他:

  「那她手中那把刀,你可还记得长什么样子。」

  姜越表示为难,「几……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我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回忆到这里打止。

  班深摇了摇船桨,湖水「咕噜」响了几声,一尾银鱼跃出水面,在空中打了个圈儿又潜入了水底。

  究竟那个蒙面的女子是谁呢。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不是人类或者只有灵体的鬼魂。是不是同类,只有见面才知道了。而且班深也比较疑惑,她为何要将锁心环分做两块呢。

  太阳慢慢移到了头顶正上方,开始毒辣起来。可班深不惧冷热,依旧定定地坐在船头,有意无意地拍打着船桨。

  童琅站在心远楼的小码头边,双手拢在嘴边,朝她大声喊道:

  「班深姑娘,吃午饭啦!」

  何夫人听他在外头扯着嗓子喊,又是调笑,「那可是个要修仙的姑娘,来我这儿多少天了,也没见她吃过几颗米,我们之前劝她一起吃的时候她说自己是不用吃饭的,你还是别费劲啦。」

  她说归说,却还是给班深盛了一碗饭。只可惜到何夫人收拾碗筷的时候,她也没过来吃。

  「是不是我做的菜太难吃啊,」何夫人一边收拾着一边困惑不解,「一般人可能这么多天不吃东西还好好的吗?」

  「怎么会?师娘的手艺好的不得了!」童琅连连摆手。

  姜越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听说道家有一节食养生法,名曰『辟谷』,兴许班深姑娘是修道之人呢。」

  「倒是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何夫人叹道,「我还是给她做点清淡的吧,老这么饿着可怎么吃得消啊。」

  班深正好从外边回来,听见她说要给自己做吃的,眨眨眼睛,「夫人,不必了。」

  她是真的不用吃东西,甚至连水也不需要,也从未像人一般休息睡觉。

  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是多余的,但是她偶尔也会享受一下睡觉的乐趣——只不过从来没睡着过就是了。她的睡觉,在旁人的眼中也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再三推辞之下,何夫人总算是打消了要帮她做饭的念头,但仍然有些担忧。

  待何夫人出去后,好奇的少年童琅从手中竹简里抬起头来,满怀期待地问她,「我来了好多天了,都没见你吃过东西,班深姑娘你这个,真的是师父说的辟谷吗?」

  班深扫了他一眼,「不是。这是常人学不来的。」

  上座的姜越清了清嗓子,童琅的头立刻又埋进去了。而正在他们三人沉默以对的时候,何夫人有些急切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夫君,岸上来了好多人,好像都是来请你治病的。」

  「不治。」姜越低头漫不经心地吹着茶,直接拒绝了。

  班深和童琅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只不过一个目光沉静,另一个满脸震惊。

  「师父!为何不救他们?」童琅放下竹简,站起身来劝说姜越,「医者仁心,作为大夫,我们不就是要治病救人的吗?」

  「是呀,夫君,你是怎么了……」何夫人紧紧抓住衣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也不相信这个见死不救的男人正是她以医术闻名的丈夫,「为何你又变得和之前一样……」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质问,姜越都面不改色,好像铁了心似的,坚决不救治岸上那些慕名而来的病患。

  「那个小姑娘也在其中。」

  摩挲着温热茶杯的班深扫了一眼义愤填膺的童琅,淡淡说道。

  童琅惊呆了,「谁?」

  红菱丫头?她怎么来了?莫非在他离开之后,她就染上了瘟疫?

  班深的视线越过门扉,远远望向岸边。岸上的人们一片纯白,其中有几抹艳红,颜色却都不明朗,更有甚者,已经似有若无。

  红菱半跪在最前边,膝盖处已被打湿。她遥望着湖中的心远楼,蜡黄的小脸上满是憔悴,艰难地眨了几下眼后,她终于失去了意识,面朝湖水倒了下去。

  旁边的人见状赶紧上前把她拉起来,抬到一旁的草地上平放着。

  而此时的心远楼内,童琅对着姜越跪拜恳求,「师父,家父生前亦是医者,我从小耳濡目染,深信大夫的职责就是救人……若您实在不愿出手救治他们,那就让我去吧,我求求您了……」

  「会来这里求医的人,很多都已经病入膏肓,他们绝不是你之前诊治的那些轻症患者,」姜越面色凝重,「如果你不做好准备,很有可能也会染上疫病身亡的。」

  「我不惧死,只求问心无愧。」童琅深深叩首,随后他背上姜越放在客厅里的药箱,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何夫人不发一言,转身正欲离去,却听见姜越在她身后开口道,「清瘟败毒常用丹皮,甘草,玄参,连翘,生地,赤芍,桔梗……」

  她困惑着回头,待姜越慢慢说完药材,「夫人不是想去帮忙吗,只管将我说的告诉童琅便是。药材我这儿一应俱全,让他不用担心。」

  「夫君既然并非见死不救,为何不亲自救人?」何夫人等他一说完,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难道夫君不怕童琅失手?」

  「眼下让他去医治是最好的。」姜越仿佛慢慢失去了气力,他伏在案上,眉头紧皱,漆黑的眼中闪过几分晦暗。他支起一只手,朝何夫人挥了两下,「去吧。」

  「你怎么了……夫君?」何夫人见他面有异色,反倒犹豫了起来,她走近姜越的案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半天却不见他回话,她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紧闭双眼,早已酣然入睡。

  「真是……」何夫人轻舒一口气,她从席上拿来一个软枕,轻手轻脚地垫在了姜越的胳膊下面。然后,她朝班深微微屈身,便退了出去。

  班深手中的茶杯被她摩挲得早已失了温度,放回了案上。

  「问心无愧……好个问心无愧……」熟睡中的姜越无意识地梦呓道。不知在他的梦中,是否对那些不愿救治的病患心怀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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