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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石·十


  班深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却有着无法拒绝的魔力,轻而易举地摄住了裴韵身上那一缕洁白,让原本安分的颜色变得躁动不安。

  在一旁的空谷和裴协看着逐渐失控的裴韵,还有一旁处之泰然的班深,心下都不由得生出疑问:能将鬼怪怨灵制服的人,是否会比它们更为可怕?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英雄非得浴血奋战,与敌人战个你死我活,才能被人交口称赞,前呼后拥;而那些轻轻松松就取得胜利的,不是会被怀疑对手的实力,就是让人畏惧他的强大,然后将其孤立。

  人果然还是更喜欢像人的事物啊。

  渐渐有些承受不住身体里要苏醒过来的裴韶的灵魂,裴韵狠下心来,把刀捅入自己的心口上方!

  登时幽幽蓝色火焰自刀锋向外流出,像血液般粘稠,却又安静燃烧于刀刃之上。

  「你竟敢……!」裴协见她竟然做出了自残的事情,即使明知现在控制身体的是裴韵,还是想冲上前去阻止她,但话到嘴边已然变成,「弄伤她的身体!」

  还好空谷一把将他拖住了,「你疯了?她是要杀你的!」

  裴协难以冷静。裴韶自小便在他左右,兄妹关系亲密非常,而他也正是个宠爱妹妹的人,此刻心中痛极,平时的自持力早已化为乌有。

  空谷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不准他前进半步,「你就不要再往前面走了!她现在不是你的妹妹!」

  他在这边拼命控制住裴协,而那边的二人,又开始打斗起来。

  裴韵犹如疯了一般,匕首连连刺向班深,速度比之前更快,而且刺的地方几乎都是要害,看得人心惊肉跳。

  但班深却游刃有余地躲开了她的攻击,在最后她一把抓过裴韵拿刀的那只胳膊,一个翻转,就把裴韵扔了出去。

  裴韵腾空而起,在空中转身向裴协和空谷投下一排排羽箭似的树叶!

  空谷惊愕,那叶片快如闪电,他根本没时间准备御敌的屏障,眼看着那些树叶在他眼中变成一根根尖锐的指骨,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四个字:「吾命休矣。」

  「你放心,命还在。」

  他的想法总是逃不过班深的读取,不管是好是坏。

  随着班深这句像定心丸一样的话响起的,还有在他们面前突然拔出并长高的数根巨大藤蔓,硬是将那些指骨全部挡住,宛如一面绿色的城墙,坚固厚实。

  「不可能的!」

  裴韵瞪着那阻挡她攻击的藤蔓屏障,高声叫喊,声音满是惊慌,「这不可能的……泣岚木怎么会听你的话?你到底是谁?!」

  她附着在泣岚木上数百年,又夺取了不少人的灵魂,才借用到这棵树的能力,召唤怨灵,驱使枝叶,可班深控制它却易如反掌。

  这是为何?

  「我说过我会处理掉它。」班深跃至空中,和裴韵保持在同一高度,她来回轻抚响应自己的藤蔓,「我既然要处理它,自然要先能控制它。凡是从湮山出来的东西,都无法拒绝我的意志。」

  「我不信!」裴韵尖叫一声,从她身后涌出一大片繁茂的枝叶,纷纷朝班深袭来!

  然而班深面色沉静,未动分毫。那些枝叶带着杀意到了她面前后,便自动向两边分开,直到已经无法再延伸为止。

  「现在可信了。」

  班深朝她的方向一指,刚刚那些被裴韵控制的枝叶立刻倒戈相向,连同之前充当屏障的巨大藤蔓也一起,朝裴韵攻了过去。

  裴韵急忙躲闪,手中匕首翻飞,利落地砍除了不少她来不及躲闪的树枝后,她轻松地躲过最后一击,缓缓落在藤蔓上,但看上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裴韵感觉身体在慢慢变热,属于裴韶的生者气息开始浓郁起来,她极薄的嘴唇勾起浅笑,但笑容分外苦涩,「你真正想给机会的,只有裴韶,没有我吧。」

  说着,她摇晃了几下,那双水色潋滟的眼睛合上后,她竟然直接掉了下来!

  她下坠得极快,原本已经恢复冷静的裴协见状,从地上跳起来就往那边跑。

  结果当然是没有接住的。若是在一般的地面,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要筋断骨折,但好在泣岚木的内部柔软,所以裴韶并无大碍。

  「韶儿?」裴协跪在地上,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韶儿,你醒醒……快醒醒!」

  然而他怀里的裴韶却丝毫没有回应,任由裴协如何呼喊,如何摇动,她都以一种十分安详的表情昏迷着。

  班深此时已经落在了空谷旁边,她看着那对兄妹,突然没由来地蹦出一句,「世间是否的确有永远不会改变的感情?」

  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饶是空谷耳力极好,听到后面也十分为难。他心下不免诧异,但沉吟片刻后,他还是回应道,「有的,虽然很少见,但我相信是有的。」

  「如果那两个人没有血缘,那么什么样关系的人之间,才会有这样急切热烈的情绪表达?」班深发觉她身旁的空谷在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于是把声音提高了些,继续问道。

  「非常要好的朋友或者恋人,大抵都会如此吧。」空谷幽幽叹息,拢了袖子道,「我孑然一身,已成习惯。班深姑娘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可是想起了故人?」

  他现在对她的好奇越来越重了。她对生命的漠视让他愤怒,但她却在裴韵要杀人的时候救了裴协一命;她实力强劲,能轻松碾压怨气极重的裴韵,却极少还手,不想致其于死地。

  从最初落在他眼中的纯白开始至今,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以她的魅力,要做到不引起人的注意,实在太难。

  「挚友和恋人,那就是很重要的人了。」班深无意识地用手指绞紧了衣袖,银线编织的花纹被拽得有些变形,她察觉到后很快松手,低下头来小心地抚平方才自己弄出的褶皱,仿佛自己做错了事情,「你相信有永远不会改变的感情,那么你说的永远,又是什么?」

  「所有的感情,在人死之后都不复存在,所以永远就是他剩余的生命,到死为止。」空谷虽然完全看不出这衣服的用料,但见她似乎很珍惜,甚觉新奇,又怕万一问到某位已经死去的故人而惹她不快,也就干脆不问了。

  哪知班深却点了点头,鬓边的铃兰也跟着她摇动,「是故去的人送的,很重要的人。」

  空谷惊诧,然后挠了挠脸颊,有些尴尬地笑,「班深姑娘……别读心了,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这样更真实。」班深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就朝裴协走了过去。

  「真实?」空谷小声嘀咕,还略微回想了一下刚刚班深说「很重要的人」的时候,那双光彩熠熠的金眸一瞬间失去光华的样子。

  裴韶还未醒来,裴协从一开始的摇晃她的身体变成了用手掌轻拍她的肩背,像是在哄一个睡觉的孩子。只是他神情木然,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班深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伸手一点裴韶的眉心,「裴韵的怨气并未完全散去,待会若她表现异样,你要尽快躲开。」

  裴协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但是班深那一轻点马上起了作用,裴韶不舒服地嘤咛一声,睫毛微颤几下后,就睁开了眼睛。她眨了几下眼后,原本无神的目光变得柔和恬淡。她轻蹭几下了裴协枕着她的手,极轻极细地问道,「……阿兄?」

  「韶儿……」裴协一把抱住她,声音哽咽,大有要落泪的趋势,「你没事吧?」

  裴韶摇了摇头,窝在裴协怀里闷闷说道,「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还是个很可怕的噩梦……我在梦里哭啊,叫啊,但是没有一个人来救我……真的好害怕自己会就那么死掉……」

  「别怕,别怕,」裴协宽大的手掌轻拍她单薄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了,韶儿已经醒来了……不要害怕,阿兄带你回家。」

  尽管现在的家已经支离破碎,但是他可以带她去另外的地方生活,天下之大,岂会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阿兄你就别骗我了,」裴韶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呜咽,她紧紧抓住裴协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我们还有家吗?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父亲他们都已经死了……」

  裴协按住裴韶的肩膀,神色严肃认真,「没了他们的家便不是家了吗?只要你还活着,阿兄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愿意看哪儿的风景,我们就住在哪儿。」他目光坚定,有些笨拙又不失温柔地用拇指擦去了裴韶的眼泪。

  可裴韶还是摇着头,鼻尖哭得通红,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你到底怎么了?」意识到裴韶可能心有郁结,裴协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掌心,追问道。

  「我……」裴韶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落在暗纹复杂的衣裳上,此时裴协才注意到,那些掉落的泪,已经变成了宝石。

  裴协瞳孔微缩,才想起她已经吃了那颗果实。他有些慌乱地开口,「韶儿不怕,阿兄不会为了这些宝石虐待你的……」

  「不是……我不是为了这个而哭……」裴韶的眼泪掉得更凶,一颗比一颗璀璨夺目,「阿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你在说什么呢?」裴协不解,抓着她纤细的手臂,但没用太大力气,「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裴韶抽泣,她抹去自己的眼泪,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走不了了,阿兄……」她转头朝班深三叩首后,继续说道,「班深姑娘,我请求你,把我阿兄带走……」

  「班深姑娘……」裴协更加疑惑,眼下这情景是怎么回事?韶儿已经醒了,为何又说自己无法离开?还要班深把自己带走?

  「可以。」平静冷漠的少女注视着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裴韶,伸出手去,接了一颗眼泪,它却没有在她掌心化成宝石。班深摇晃着手中的水珠,尾音上扬,带着几丝询问的意味,「不过,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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