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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石·三


  班深坐在裴韶的床边,静静地看着。

  烛光下,少女脸色惨白,若非还有轻微的呼吸,旁人看着都会以为她是个死人。

  她指节枯瘦,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床单,似乎在忍受非一般的痛苦。班深伸出手去,轻抚她紧皱的眉心。

  她接触到裴韶的皮肤后,指尖变得透明,隐隐有红色在内流动。

  「真的要杀完所有的人,你才愿意醒来吗?」班深低声喃喃,似有不忍。

  感应到她身上奇特的力量,裴韶的眉头渐渐舒缓,原本痛楚的脸色也慢慢平静。但奈何她长眠不醒,实在无法回应班深的问话。

  灾厄再起的裴府,处处透着绝望的崩坏气息。班深收回手后,一度透明的手指再次变回正常的模样。她听见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头看向门窗一侧。

  有一团白光穿窗而过,飞到裴韶的床前,但好像十分害怕坐在那里的班深,便只顾在房内盘旋,迟迟不肯落下。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空谷,他脸上的血已经擦去,只是衣服上被染得班驳。他右手执剑,目光如炬,盯着那团光芒,「班深姑娘……那是元管家的灵魂!」

  「我知道。」班深并不感到惊讶。她早就看到了想要迫害元管家的邪气,并在进入这间房子之前就明确地告诉了他,「时间」到了。

  空谷虽然有些好奇,但他并未多问。他收剑回鞘,于腰间摸出一个玄色锦囊,取出一张朱水明黄符纸,悬于空中,双手迅速结印,喝道: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拘!」

  从那频繁变化的手印中逐渐生出金色的光芒,伴随着空谷最后一字落音,符纸自燃,金光四射,纵横两向编织成细密的网,不过弹指之间,就将那团四处逃窜的死魂束缚在牢笼里。

  「你为何要抓它。」班深注意到死魂的不安分,可她向来不懂悲喜,所以语气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

  空谷捻指以礼,回道,「亡灵自有去处,岂能任由它游荡人间?」

  「你很懂规则。」她撇开眼睛,提醒空谷,「小心,有更厉害的过来了。」

  一阵悲凉低沉的埙声遥遥响起,刹那间,咒缚碎裂,死魂变成赤色,如同火焰,将整个房间都照得通红。

  乐声戛然而止。那死魂已经变成赤红,看上去极具攻击性。

  空谷一惊,「莫非已经变成邪灵了吗?」他拔剑以对,看向一旁镇定自若的班深,她却摇头否定,「不是,是要变成养料了。」

  「养料?」空谷看了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裴韶,疑惑不解地反问。

  班深站起身来,对着死魂问道,「想进去吗?」

  那赤火左右摇晃了几下,看起来像是否定。

  「恐怕由不得你。」班深缓步离开了床边,登时,它就像被什么东西拽着,硬往裴韶的方向滑去。它躁动不安地向反方向挣脱,却始终于事无补,慢慢进入了裴韶的身体。

  房间内的红色消失了。

  裴韶周身泛起幽蓝色的光芒,有一圈薄雾环绕着她,静谧安宁。光芒褪去之后,她的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呼吸也平缓了下来。

  「这……难道二小姐才是凶手吗?」空谷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是不想她死,所以用死魂养着活人罢了。」班深指了指裴韶的身体,「二小姐的身体现在被当成了容器,以前的死魂想必也在她身体里被消耗掉了。」

  空谷皱眉,「二小姐醒来之后若是知晓,会心怀愧疚的吧。」

  「也许会吧。」

  「姑娘似乎早就洞察一切了。」

  「是。」班深并不否认,但随即,一柄长剑横了过来,森冷的剑尖带着怒意,直指她的咽喉。

  「你原本可以救他的对吗?」空谷动怒,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班深不明白他为何生气,面无表情淡淡回应道,「我为裴韶而来,没说过要救他。」

  那双眼睛明如日光,可始终感觉不到一丝生机。

  她是人类吗?

  空谷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她是白色的,是整个裴府中唯一的其他色彩。

  那……她究竟是什么?

  「你之前看到了我的『颜色』了吧。」班深探出两指,捏住了抖动的剑尖,「你的法术很特别,看到的是人的生命或者是不善的欲望,而这两样我都没有。」

  空谷想从她指间抽回剑,然而无论他怎样使劲,剑都纹丝未动,他只好与她继续僵持,「如果你没有生命……那么你就不是妖怪,而是灵魂?」

  班深却没有接他的话,她松开手,走向裴韶的床前,边走边说道,「你在我眼里,也是一抹白,像雪一样。」

  「我?」空谷往前两步,逼近班深,却没再用剑指着她,「你想说我跟你是同类吗?」

  班深有点奇怪,她回了头茫然道,「不,毫无疑问,你是人。我与你不同,我看到的是善恶的颜色。像你这样的干净白色,在人间也是很常见的。」

  「班深姑娘你……」空谷看向那张虽绝世无双却没什么人情味的脸,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好像不是很相信人?」

  班深的眸子一瞬间黯淡了下去,「我应该相信人吗?」

  空谷感觉房间内的气息都凝固了。他屏住呼吸,试探着开口,「班深姑娘……?」

  「为何人总是有这么多问题呢?」她轻轻叹息。

  猛的一声春雷乍起,风雨终究还是来临了。

  裴老爷此时在书房里翻阅书籍,书架上,地上全被弄得一团稀糟。他大汗淋漓,一边翻找一边嘀咕,「奇怪……怎么不见了?」

  他来找的是一本叫做《华石鉴》的书,此书不仅记录了各类宝石的品级,还有一些不在裴家族谱上的人的名字,另外还暗藏了裴家发家的秘密。

  「如果没有那本书的话……下一个死的就会是我了……」

  雷声低沉轰鸣,响彻裴府上空的云霄。

  雨点开始变得密集而硕大,砸得瓦片砰砰作响。

  在很多人间的传说里,雨夜总是伴随着杀机与阴谋,也许是因为雨声和夜色能够掩盖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吧。

  裴老爷久久未能找到自家的藏书,难免心浮气躁,转念一想,莫非有人偷走了《华石鉴》?思来想去,他觉得应该是刚进来的那两个人干的。

  那个道士,看上去一派正气,方才管家被杀的时候他也尽力在除妖,应该没时间偷东西。这样一来,便只剩下开口就让人十分不悦的班深了。

  他正捻须思考,却听得一声嗤笑从头顶上传来。

  他猛然抬头,看见书房的西北角上,撑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形,烛光昏暗,难以将对方的模样照亮。

  「谁?」他喝道,抓起一本书就扔了过去。

  「你在找那本破书?」对方声音怪异,像是刻意捏着嗓子说话,语气也是说不出的讽刺凉薄,他抬起一只脚,轻松地将书踹了回去。

  「书在你那儿?快交出来!」裴老爷有些恼怒,抓起烛台,向上照去,但无奈还是太高了,他只能看清对方蹬着一双云纹靴,一身黑衣,脸被完美地隐藏在黑暗里。

  「呵,那种劣迹斑斑的东西,我拿着都嫌晦气。」

  对方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很随意地把书丢给了他。这书本来轻便,落在裴老爷手里,却好像有千钧之重。

  「你……!」

  裴老爷咬牙切齿,正欲动怒,那人早已跳出窗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正在二小姐房内的班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推了站在裴韶床边的空谷一把。

  空谷硬是被她推倒在地上,着实有些吃痛,他正想问她为何突然动手,一道凌厉的闪电竟然斜着从窗户劈了进来,击中了裴韶的床榻。

  「这……这是?」

  床榻已经被击毁,有几块零碎的木头已经冒出了火花。裴韶却没有掉在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从她身体里慢慢溢出暗红色的光点,越来越多,围绕在她身侧,旋转几圈后,决然离去,方向都是二小姐房间正对的后山。

  随后她掉了下来,空谷眼疾手快,接住了人后,他看向班深,「班深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死魂已经变成养料了吗?」

  「这些不是灵魂,是死者的怨念。」班深了然,她甩了袖子,向门口走去,「走吧,小道士。看来裴家的清算提前了。」

  「不用管二小姐了吗?」他把裴韶放在地上,让她平躺着,追问道。

  班深把门打开,目光幽幽,眺望着那些怨念前往的阴暗山林,「她可能不会醒来了。不过我们还有机会。」

  「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空谷点了点头,刚要跟着班深一起出门,门口却来了一位青衣公子,他剑眉星目,神明爽俊,漆黑的瞳孔里却暗藏着寒芒。他见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裴韶,登时就绷紧了一张脸,「既是相救舍妹的贵人,又为何如此对待她?」

  「原来是裴公子,小道空谷,多有得罪,还请见谅。」空谷朝他施然一礼,解释道,「方才有一道雷光击中了二小姐的床榻,小道无奈,只得将二小姐放在地上,望公子勿怪。」

  「如此。」在这言辞之中,青衣公子已经走到裴韶身边,他穿着厚底靴子,走起路来噔噔作响。他俯下身去,将裴韶温柔抱起,眼角眉梢俱是疼惜,「裴协替韶儿谢过二位。」

  空谷正要回应他,一旁的班深却率先开口,她问道:

  「你已经知道了一切,要和我们一同前往么。」

  若非尾字确实是个疑问用字,单凭这平淡的语调,这句话听着怎么也不像建议,倒像是十二万分的笃定。

  空谷惊异,「知道什么?」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班深不知道的?

  但抱着裴韶的裴协却平静反问,「姑娘可是会读心?」

  班深几不可见地颔首,她指向在裴协怀里安睡的裴韶,「她也是最后的真相之一。」

  「所以我得带着韶儿去?」裴协低头看了看他毫不知情的妹妹,心口又是一痛。他放下裴韶,换种方式,把她背在了身上,朝班深点头示意,「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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