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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生在华屋处


  《礼记》有云:“天子春朝日,秋夕月。”

  早在春秋时代,天子就有在秋天祭月的传统,因秋天乃是农作物丰收的季节,农历八月是秋季中间的一个月,十五又是一月中间的一天,因此将八月十五作为中秋节。

  虽已值秋,长安城依然暑热未消,但建造在山麓上的翠微宫则不然。翠微宫正门面向北方,以安华殿、威阳殿、含风殿三大殿居于中线,左右两侧缀以亭、台、楼、阁,恢弘又不失精致,山风起时,凉意阵阵,使人心旷神怡。

  戊寅年的中秋夜宴便是在安华殿和威阳殿之间的广场上露天举行。在詹事岳骏德的安排下,几百张案几早早地列在帝后首席的两侧,案几后的廊下也坐满宾客,将中间留出足够的空间表演百戏。

  回廊上吊起一盏盏点燃数十支蜡烛的灯台,广场上升起上百盏风灯,将夜空染上一层红的橙的温暖光芒,照的广场如同白昼。皇室、贵族、宗亲、百官、番邦使臣都携带着家眷,手里提着造型各异的花灯,陆续入席,空气里充满瓜果的甜香气息,宫人们端着一壶壶桂花酒穿梭在席间,每个人面前的案几上都摆着熟透的苹果、红枣、李子、葡萄和西瓜,欢笑声不绝于耳。

  赢澈觉得嗓子有些干痛,轻轻地咳了几声,一定是秋日的气候太燥热了,早晨他洗脸时还流了鼻血,虽然很快止住,但一整天鼻子和嗓子都干干的不舒服,他将面前切成块盛在水晶琉璃盏中的西瓜吃了两块,嗓子被甜而凉的汁水浸润滑过,微微镇压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烦情绪。

  帝后分别从两个方向而来,先后入座,赢澈注意到贾美人和赢净母子坐在右首第一席。贾美人在一个月之前悄无声息地回宫了,回来和离开的时候一样莫名其妙,令赢澈始终摸不透她的一去一回背后究竟蕴藏了什么秘密。这一个月以来,她们母子二人一直深居简出,此时也一如既往地安之若素。莫非她们是对即将到来的结果了然于胸?所以也无所谓了?

  但赢澈是紧张的,紧张的腹部微微疼痛,像有一百只蝴蝶在里面扇动翅膀。按照薛彭祖的承诺,今夜储君的人选已经毫无悬念就是自己,但是他却不肯透露赢净落选的原因,只是托宫人带话说今夜要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那就来吧,赢澈仰起头,今夜的星空真美好啊,只是被周遭的灯光夺去了静谧。

  “嫦娥奔月”的舞蹈表演昭示着宴会正式开始。

  宫人最先端上的是白梅芸豆、桂花蜜藕、冷糟鹌鹑、芦笋白壁、秋栗松仁、腐皮鸡丝、五味鹅掌、杏仁玉兔八个冷盘,装在细白如雪的白瓷小碟里。待第一轮敬酒过后,开始真正的大餐——肥美的鲈鱼脍。赢澈无心倾听那些重复单调的祝酒词,佐着新酱和鲜芥吃了两块,鱼的肉质肥美,口感饱满丰盈,宴会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他的目光却一直留神望着父皇坐着的上首之位,有一丝忐忑又有一丝期待。奇怪,婵羽去哪儿了?赢澈环顾四周,都没见到她的身影,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浮上赢澈的心头,尽管按照薛彭祖的分析,自己才会是今晚的赢家,但是瞎眼老宫女梅列对婵羽的预言却突然哑哑地响在赢澈的耳边——“你不会是唯一,也很快不再是公主,但你会得到想要的东西。”赢澈终于找到了自己不安的根源,他担心婵羽会成为大秦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储。

  用甜虾做成的肉羹盛在镀银的碗里端上来,菜上的越来越快,清炖的甲鱼汤、碳炙熊掌、腹中塞满蜜枣熏制的风干鸭子接连不断地端上来。

  表演也越来越热闹,杂耍艺人们各出绝技——侏儒踩着高跷表演顶碗、大力士则面目狰狞地进行摔角、当贵夫人们品尝用沸酒蒸出来的螃蟹和月见酥饼时,耍猴人指使猴子偷走她们案上的葡萄和香蕉,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个五官深邃,皮肤呈橄榄色的胡人男子,只见他仰头含一口烈酒,然后对着手中举着的火炬喷出,火光瞬时变成巨大的一团火球,在宾客们的惊呼中,待火球散去后变成了一阶一阶由火光连接成的梯子。只见那胡人男子赤手裸脚地攀着这火阶梯而上,每上一阶,他脚下的火光就消失不见,在座宾客皆感到惊奇不已,仰着头张着嘴望着那胡人男子一路不停向上爬去,直向星空,火梯也一阶一阶消失,直到火光和人影都不见……座下正惊异间,突然有什么东西自空中落下,待赢澈定睛看时,原来是一条血淋淋的胳膊,还不等在座的贵夫人们发出刺耳尖叫,另一条胳膊和两条人腿也先后落下,看那橄榄的肤色,正是沿着火梯爬上天空的那个胡人男子无疑,赢澈站起身来,这时那胡人男子的缺了四肢的身体也轰然落地,在座宾客已经纷纷有了离意,赢澈见父皇依然不动如山,又看看詹事岳骏德似乎也无异色,心中不免纳闷,很快,那胡人男子的头颅也骨碌碌地落地,就滚到赢澈的案前,赢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胡人男子“死不瞑目”的头颅,只见那张生着厚唇的大口突然唧唧咕咕念了一句什么,那先前掉落下来的四肢便就地和那身体拼在了一起,并且摇摇晃晃地向着赢澈走过来。那无头身体先是向着赢澈弯腰鞠了一个躬,无头的腔子直直地怼在了赢澈眼前,赢澈微微向后挪了挪身子,只见那无头腔子跪下,伸出手去在地上没目的地四处摸去,似乎在找那丢失的头颅,那头颅就在赢澈脚边,一直在碎碎念叨,手突然摸上赢澈的脚,下了赢澈一跳,那腔子还很有礼貌,拱手行了个礼又继续趴下继续摸,终于摸到了头颅,那身体似乎十分喜悦地将头扣在腔子上,却不料方向扣反了,后脑勺朝前,五官向后,胡人噼里啪啦地念叨着听不懂的话,而那身体却没有方向地在场上转圈圈。众宾客此时都看出这乃是一出表演,都从惊恐转为了喜色,饶有兴致地看着,只见那胡人男子用双手抱住头,左转转右转转,最后猛一使劲,在“喀”的一声中,头身总算全部归位,分毫不差,滴血不沾。胡人男子向着父皇所坐的方向深鞠一躬,宾客席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赢澈之前也在宫中佳宴和西市上看过杂耍,但没有一次像这个胡人男子一样惊心动魄,令人大开眼界,想必是胡人的一种秘术。赢澈暗暗在心中想,等我当了皇帝,总有一天要扬帆出航,去看这世上所有的奇迹。

  秋夜已经微微有了寒意,宫人们继续端上一碗碗热食,包括用胡萝卜和洋葱加陈酿花雕炖的大块羊肉、穿在烤叉上滋滋响着的腌肉肠、一块块码得整整齐齐用香料和蜂蜜涂抹后烧制的排骨,赢澈漫不经心地掰下一块烤的香香脆脆的胡饼,配着烩牛肉的汤汁来吃。

  表演即将进入尾声,只剩压轴节目——鱼龙漫衍。

  场上的灯光暗下来,风灯和蜡烛熄灭了十之八九,赢澈仰头,在翠微宫,总觉得离星空特别近,星光点点撒下,场上的气氛浪漫又神秘,此时此刻,如果瑚琏在就好了,赢澈想,她曾陪自己度过最脆弱最黑暗的时刻,希望以后每一刻美好都能和她共同度过。

  一条巨鱼从北慢慢地游过来,巨鱼是用彩纸扎成,腹中点着蜡烛,鱼腹下方有持柄,由表演的艺人操控着,在星空下,在这深夜的黑海里遨游。丝竹班子奏出空灵遥远的乐曲,巨鱼摇头摆尾向着月亮的方向缓缓地游动,突然乐曲风格摇身一变,秦筝呕哑嘲哳的压下其他乐器的声音,长达几十丈的巨鱼背上突然出现一座巍峨险峻的神山,山上有熊虎相互搏持,激烈厮杀,虎啸熊吼之声传来,仿佛这场争斗此时此刻就在眼前;突然乐声再一转,悠扬跳跃的竹笛声取代了秦筝,神山上出现了猿猴追逐攀援的场景,风声、猿啼、山中瀑布水声和笛声交融一处,一派生机昂然之景象;乐声又一转,不知名的西域乐器带来的异域风情,深山处出现了白象、孔雀、麒麟,还有一些赢澈叫不上名字的怪兽。巨鱼开始不仅仅局限在案席间的表演场地巡游,它转头自由地游向广场上更广阔的更黑的别处去,丝竹声和鼓点声一直伴随,赢澈和宾客们的目光都追随着巨鱼,只见巨鱼的身躯逐渐由宽变窄,由短及长,三角形的钝钝鱼头也缓缓地长出角和须来,蜿蜒在广场上。

  “化龙了,化龙了!”

  “鱼化龙!”

  “鱼龙漫衍,果真名不虚传!”

  伴随着宾客们的赞叹,场上的灯光更暗,仅存的风灯和蜡烛也逐一熄灭,场上只有鱼化龙漫衍在黑夜的深海里。

  突然间,龙身体内的灯光也熄灭,场上只剩一片漆黑和寂静,宾客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似乎都在暗暗期待着什么,但是场上却始终一片漆黑。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突然一声爆响,宾客们立刻安静下来,只见那鱼化龙此刻已经燃烧起来,在漆黑的夜里浑身红色的火光,格外耀眼。火龙再度绕着场上巡游起来,绕场一圈后又回到了案席中间的表演区,突然火龙一飞冲天,逐月而去,在宾客们的惊呼声中,在半空中分化成一青、一白、一黑三条小龙,相互缠绕着、攀附着、滚滚向月而去,最后在一阵山风中归于无形。

  场上的风灯和蜡烛再度亮起来,宴席已经进入尾声。

  赢澈留意到大内官中常侍坤伦已经从威阳殿中捧着一只木盒出来,盒中装的想必就是立太子的诏书,席间众人突然安静下来,父皇从坤伦手中接过盒子,赢澈感觉得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陛下!无为有要事奏陈!”

  赢澈和席间几百位宾客注视着父皇的替身僧无为从左右席间踏着大步上前,山风吹起他的宽袍和大袖,发出猎猎声响,衬托出他的凛然风姿。赢澈一直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身份高贵的僧人,今夜才突然意识到他身材高大,五官深邃,称得上是个美男子。突然遥远的记忆袭向赢澈,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没有得到解决的问题豁然开朗——那一夜,在永泰宫的密道里,赢澈和瑚琏听到无为曾对贾美人说过赢净虽然没有他的名姓,却有他的血脉……薛彭祖一定是掌握了贾美人和无为的私情,才让赢净迅速出局,可惜的是赢净和父皇长得太像了,如果能证明他不是父皇的血脉,那才万无一失。

  “公子澈非皇后血脉,皇后犯了欺君之罪,请陛下明察!”

  无为的手指直直地指向赢澈,场上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赢澈,赢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慢慢下沉至全身,他首先把目光转向薛彭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薛彭祖根本没有看赢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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