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青龙把齐平找来和凤凰换命？”

        风泽杳颔首：“青龙印转换命数的条件规定这个人必须是齐平。”

        问觞唏嘘道：“凤凰肯定不愿意啊。”

        “她的确不愿意，”风泽杳将手掌轻轻覆在火龙的眉心处，火龙垂下硕大的眼，咽咽两声，他缓缓道，“这可能也是施术出错的一个原因吧，总之最后，万兽都和凤凰、齐平一起被封在熔流柱里了，至今无法解脱。”

        问觞思忖道：“万兽窟有结界干预，加之熔流柱封印、青龙印换命，瞒天过海，天罚才以为死的是凤凰。可事成之后，为什么不把他们放出来呢？”

        风泽杳还没来得及回答，窟里的万兽都呜咽起来，哭声一片，悲壮万分。问觞心有不忍，连忙道：“还是不说了。现在该怎么做才能救他们？”

        风泽杳摇摇头：“救不了。”

        问觞：“为什么？”

        风泽杳道：“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没有任何阻拦，你应该知道，万兽窟的结界在千锤百炼中已经消失殆尽了。最后一道屏障，就是这熔流柱，瞒着天上数千双眼睛。而阵法一旦再开，所有熔流柱都会一齐被打开，神兽气息流露出去的瞬息之间就会被天罚知晓，天雷积攒了千百年的威力劈下时，万兽窟将万劫不复。”

        问觞急躁地踱起步：“这么多神兽，不生不死地封印在这尺寸之间，岂不闷死？”

        风泽杳不可置否。

        问觞道：“我看刚刚凤凰好像有话说，要不我们问问她？”

        凤凰再一次把头颅低下，这一次，金色的眼睛里缓缓流下了一滴泪水。这滴眼泪滴落的瞬间化作一颗熠熠闪光的金珠，飞出熔流柱落在问觞的手心。问觞轻轻一握，一股愧疚悔恨之情直钻胸口，她难受地皱起了眉。

        施阵当日，凤凰是恨极了青龙的。

        她不愿齐平死，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她宁愿自己死在万兽窟外。青龙不顾她的阻挠强行开启阵法，互换了命格，于是她亲眼看着一道天雷自通顶的熔流柱直朝齐平劈来，把他劈得四分五裂。

        她第一个爱上的凡人男子因她而死，滔天的恨意已将她彻底吞没，她早已听不见身边同伴的一丝呼唤。她恨青龙的自作主张，恨同伴对她的阻挠拉扯，恨世间的人伦俗礼。她一个贵为至尊的凤凰，竟然连爱一个人都做不到，她算什么东西？

        于是在施法途中，凤凰爆体了。

        阵法彻底毁灭，出了大差错，把一齐神兽都封印了。可惜齐平不能死的命运转移到了凤凰身上，凤凰就算爆了本体还得苟活于世。

        她承受着爆体的巨大痛苦，却不能一死了之，以灵体形式藏于熔流柱之中，直到今日。

        问觞正感受着凤凰的情绪时，凤凰突然发声了，在她脑海里道：“他对人间的恶意很大，这样糟践人间极损功德。我们很想阻止他，可是没有办法离开这里请你拿着我的眼泪去找他，让他放下仇恨吧。”

        问觞在心里默默回应道：“好。”

        睁开眼，凤凰为他们指了条路，轰隆一声巨响后，熔流柱的尽头打开了一道龙门。问觞道了声多谢，和风泽杳一同前去寻青龙了。

        一路上的熔流柱里皆幻化着神兽的灵体，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经过。二人走在寂静无声的神兽群里，一时间心情无比复杂。问觞朝风泽杳靠近一步，放低了声音：“说来奇怪凤凰本是恨极了青龙的，但刚刚她跟我说话的样子，又像是对青龙充满愧疚。”

        风泽杳道：“许是她从其他神兽嘴里听闻了青龙为她做过的事情，觉得后悔吧。”

        问觞叹了口气：“其实如果青龙勇敢一点的话，是不是结局会好很多。”

        听到这一句，他的步伐微不可察地滞了一滞，一连无言好几步，才吐露几字：“不会。”

        问觞意外地回头看他。

        “有些事情，”他对上她的目光，眼睫一颤，状似无意地避了开来，“努力不一定就能得到什么。阻碍青龙的不止是他对感情的懦弱，还有他控制不了的外在因素，比如说，太华水神。”

        问觞道：“嗯不管怎么样，都要先努力地试一试么。”

        风泽杳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问觞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连忙道：“我那是例外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要努力争取的。无论是面对喜欢的东西还是喜欢的人，如果不勇敢地追求的话，被夺走了就追悔莫及了。”她顿了一顿，朝他笑了，认真道：“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风泽杳微微一垂眼，半晌道：“无事。”

        穿过龙门，眼前一片乌漆嘛黑，问觞打开火折子，与风泽杳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着。脚底是硬邦邦的岩石，透出一点烧焦的石灰味，往下照了一照，黑色的石板上星星点点的□□印子卡在表面，一层浅薄的灰盖在上头。再往前照一点，就是台阶了。台阶很缓，一步能迈三个，估计只是上面承了个什么台子。

        问觞和风泽杳对视一眼，把脚步放得更轻，往台阶上迈了两步后，眼前突然亮起两个金闪闪的圆球，与他们几乎是贴着呼吸。

        问觞疑惑地看向风泽杳，做口型道：“你看这像不像？”

        风泽杳深吸一口气，体贴道：“跑吧。”

        两人猛地向后一窜，与此同时，洞穴大亮，一条巨硕的神龙瞪着硕大的龙眼出现在二人跟前！

        接触了太久黑暗，洞里一下子亮起来还不太适应，问觞用手遮了一下，眯起眼道：“哎，还真是！”

        传说中的青龙，此刻正怒瞪圆眼，龙鼻里不断喷涌着怒气，眈眈地凝视着两个不速之客。问觞连忙率先开口道：“龙神大人，我们无意侵扰，凤凰有托，让我们把这个交给你。”

        她伸开手掌，手心盈盈立着一颗凤凰泪化成的金珠。青龙低头看到金珠时，突然静默了，两只龙鼻也不吐气了，只垂着眼盯着金珠。

        问觞举着金珠，站了半晌，感觉龙眼射出的两道利剑要把她的掌心穿通了时，青龙居然开口了：

        “她原谅我了？”

        浑厚沧桑的嗓音环绕在黑洞穴里，像在倾诉着无尽的悲伤。问觞轻吸一口气，道：“除此之外，她还说，让你放下仇恨，不要再侵扰人间了。”

        青龙把金珠含进口中，歪歪斜斜地躺回黑台上，苦笑道：“侵扰人间，本也不是我本意一来，是为了化解诅咒，但现如今，她不恨我了，也算是如常所愿了。二来，不甘心罢了。”

        问觞看着满身沧桑的青龙，心里十分不忍：“你今后打算如何？”

        青龙道：“我么我这个样子，已是油尽灯枯了，就守在这个洞里吧。守着他们。”

        问觞犹豫片刻，还是道：“这么多年，你其实没有去看过凤凰对不对？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原谅你，但是我觉得，她其实早就原谅你了，如果你早点去见她，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你为什么不去见她呢？”

        青龙望着远处黑漆漆的龙门，出神地望了许久，最后沙哑道：“我不敢啊。”

        虽还是没理清其中的头绪，但也不想再勾起青龙伤情的回忆了。问觞由衷道：“你去见见她吧。千百年前没来得及说出的话，总不能真藏藏掖掖一辈子吧。”

        青龙笑起来，点点头道：“我已经不奢望那么多了。你们俩，是为青龙印来的吧。”

        问觞连忙道：“我们事先不知道那是你的龙筋做成，但我们实在”

        “拿去吧。”话微落音，一方黑匣子自天而降，青龙甩尾把它送到二人面前，“这根筋离我太久，已经完全脱离我了，留着也是徒增烦恼罢了。就当做谢礼了。”

        风泽杳接过，道：“多谢。”

        问觞见此，也不再多说，只能为这万兽窟里的故事暗自叹了口气。

        “若是”她挣扎了一下，虽觉得过于不自量力了，但还是忍不住道，“若是我们找到了两全之法，定会回来助你解救神兽们的。那之前，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两人被青龙送回了青龙山脚下，面对眼前万顷山河时，忽觉恍如隔世。

        问觞远远地瞧见大聪还在原地拴着，脚边那一块草都已经被它啃光了，见到两人兴奋得一阵乱叫，问觞连忙上前解开绳，拍拍它的头道：“辛苦你了，等急了吧？喏，看到那条小溪了吗，走，我们去讨口水喝。”

        风泽杳牵着缰绳走在一旁，问觞照常骑上了马。马儿晃晃悠悠地走着，风泽杳也在一旁稳稳当当地牵着绳儿，问觞瘫在马背上，兀自想了半天，突然大聪一低头，马背往下一弯，她差点哧溜下去。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河边，大聪渴得发慌，埋头就是一阵猛饮，问觞急速一个翻身下马，才不至于一头栽进河里。

        “好大聪！谋杀亲娘了。”问觞咬牙切齿地从草地上爬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取出水壶走到河边装水。

        她边装水边注意着水的流向，心想别是大聪嘴里过去的水被她装进了壶里。正埋头干着，突然听见风泽杳在一旁道：“太华水神死时，对青龙下过一个诅咒。”

        问觞一愣，抬头道：“啊？”

        风泽杳看了她一眼，也蹲下取水道：“你一路上都心不在焉，不就是在想这个么。”

        问觞道：“啊是。你怎么知道？”

        风泽杳道：“青龙印有灵识，储存了那时的记忆。我接过青龙印的时候，感知到了。”

        问觞：“哦，我以为又是你博读古籍来得呢。”

        风泽杳哑口，半晌，待二人取好水后，道：“上马吧。坐周正了。”

        问觞一跃上马，正襟危坐道：“你说吧。”

        风泽杳重新牵起缰绳，悠悠走在山川草原之间。问觞低头看他，只见微风拂衫，黑丝如墨，俊美如画的面容像嵌在山川美景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此人步伐翩翩，沉稳且闲适，端的好一副闲云野鹤之姿，开口也是平平淡淡：“太华水神死前下的诅咒，是青龙会被凤凰的恨意折磨一生。这就是青龙不敢去见凤凰的原因。而他年年都去人间肆意妄为一番，也并不是因为其性情残暴。实际上，他造乱的地方都有一特点，就是都是供奉水神的宫观庙宇。”

        “他在复仇？”

        “是，也不是。神官的法力与凡人的供奉有关，香火越旺盛，法力越是高强，而太华水神已经死了，他的诅咒不能靠他自身的法力实现，只能靠人间供奉他的香火。可是太华本就是富庶之地，信奉的人多，香火也旺盛，这诅咒便只能一直延续下去。青龙就想如果把供奉水神的宫观庙宇都糟蹋一遍，把那些上供的香火都毁了，水神的法力就会大打折扣，诅咒也就不灵验了。所以他每年都携着青龙印去大闹一场，青龙印把这些都记录下来了。”

        问觞疑道：“为什么要带着青龙印？难道这青龙印还有什么其他功效？”

        风泽杳道：“青龙在重重打击下，自身的神力也所剩无几，只能靠青龙印滋养着身体。他造乱庙宇的时候，靠着这个维持神力。”

        问觞大惊：“他不是说这个没什么用吗？那他现在怎么办？”

        “是没什么用了，”风泽杳道，“他刚刚说，他就在窟里守着神兽们了。以后不会再造乱人间，自然也没什么用处了。唯一不便可能就是，待在自己身边那么久的龙筋离自己远了，会有些痛苦吧。”

        问觞兀自伤神，缓了一会儿道：“那后来呢？凤凰原谅了青龙，是因为水神法力被消耗殆尽，诅咒失效了吗？”

        “不知，”风泽杳道，“或许是因为诅咒消失了，也或许，是凤凰明白了青龙的苦心谁知道呢。”

        远远的山风刮来，泛着枯黄的草原一浪一浪地翻起，问觞远远望着无尽的山原，觉得实在有些落寞：“竟是这样也可惜了那凡人，最终没落得个好下场。”

        风泽杳沉思了一会儿，没接话。

        问觞道：“他若是来生有个好结局就好了。”

        风泽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他没有好结局。”

        问觞意外：“你这都知道？你看见他来生了？”

        风泽杳看她兴趣高涨的样子，思虑片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还是不要听了吧。”

        “为什么？”问觞连忙道，“说话别说一半留一半的，会搞得我晚上苦恼到睡不着觉的哎，把头扭过来，说嘛，我真的很好奇啊。”

        风泽杳拧不过她，只好道：“阵法开启前，青龙没打算用齐平的命换凤凰的命的。他虽然嫉妒齐平，但不是个草菅人命的神兽，不愿对一个无辜的凡人下手。所以他去找齐平，是想和齐平建立某种联系，然后通过青龙印转换他和齐平的命数。”

        问觞瞪大了眼：“所以，他想作为齐平用青龙印和凤凰转换命数，这样，就是他自己代替凤凰去死了！？”

        风泽杳点头。问觞喃喃道：“真是极限拉扯当之无愧的神兽。”

        风泽杳道：“可当他找到齐平的时候，齐平正拖家带口地逃亡带着妻儿。”

        问觞觉得这一阵子受到的刺激太多了，扶额道：“不是吧，妻儿？？”

        风泽杳颔首：“青龙很愤怒，觉得齐平欺骗了凤凰。但是齐平不觉得自己有错，振振有词地对青龙说，他真心爱凤凰，也真心爱自己的妻儿。他说他一个将军，这个年岁了，若没有几房妻妾才是怪事。并对青龙许诺，一定会给凤凰一个名分。青龙此时已经愤怒异常了，齐平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愤怒，于是多嘴了一句，给凤凰留了个妾位。青龙差点当场手刃齐平，拼命忍住之后，把他带回万兽窟祭阵了。”

        问觞一脸呆滞地听完，觉得十分离奇，堪称与整个磅礴大气的故事丝毫不匹。最后道：“凤凰这是爱上了个什么人！？”

        风泽杳道：“青龙觉得这一切都是齐平引起的祸事，所以每年出去毁坏水神庙宇的时候，都顺带找到齐平的转世教训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问觞回味了半天，终于从这个悲壮的故事里摸索出一点好笑的成分来，问道：“哎，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啊，你还不愿意告诉我。”

        风泽杳思虑了一会儿，道：“怕你误会。”

        “？”问觞道，“误会什么？”

        风泽杳犹豫了半天，都走出好大一截了，实在被问觞双眼盯得受不了，只好答道：“怕你误会，我们男子都一个样。”

        问觞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说呢，这也没什么对错吧。”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抹了下眼角的泪花，“毕竟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我只能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最佳境界，可这种境界能有几人达到呢。所以虽然不能接受，但也能理解。你以后若是娶了几房妻妾，我定不会笑话你的，你不用担忧。”

        风泽杳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我不会。”

        “哈哈，那就好。”问觞拽着缰绳，双腿垂在马身两侧晃动着，矮身随手揪了一枝半人高的草条，悠悠地嚼起来。

        风泽杳看她晃晃悠悠地荡着，只得走近了些。

        身后是隔了座青山，万籁俱寂的万兽窟，眼前是一望无际，金黄漫天的草原。二人一马浅行莽原之上，就这样不疾不徐地，走过了万重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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