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困囿咫尺

“我记起来了。”风泽杳道。

        或许是之后的记忆让凤凰太过害怕，一阵炫目的白光之后，两人从满目的雷击里被释放了出来。问觞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什么？”

        “好像是有这么一段，”风泽杳喃喃道，“关于凤凰受的天罚。”

        凤凰低下头颅，良久无声。

        风泽杳看了眼凤凰，可能是有些不忍，往旁边走了两步，朝问觞低声道：“这天罚，来源于凤凰当年许的愿望。”

        凤凰当年许的愿望——“‘愿今日河边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问觞低声道，“这个怎么了吗？当年河边的眷侣没成？”

        “成了，”风泽杳道，“所以，愿望显灵了。”

        问觞疑惑地看着他。

        风泽杳道：“但是这些人里，本该有两对人是成不了的。神官显了灵，让凤凰的心愿成真，但这违背了这些人原本的人生走向。相应的凤凰等价交换出去的东西，和这个实现的愿望达成了契约。”

        “所以这些人都成了眷侣，凤凰要拿自己的东西作为祭品去换。”问觞心中的不安在扩大，“她当时写了什么？”

        风泽杳眼神微暗，缓缓开口：“拿她的幸福去换。”

        “所以惩罚就是她不能和齐平在一起。”问觞疑惑道，“那为什么要降下天雷呢？”

        “这个不能在一起的惩罚，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所以如果一定要让这个惩罚实现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其中一个人死掉。”

        问觞震惊道：“做的这么绝？？”

        风泽杳颔首：“而死的这个，一定要是凤凰。”

        问觞：“为什么？”

        风泽杳：“这仅仅是第一对没成的眷侣，凤凰所要付出的代价。还有第二对本不该成的，需要凤凰付出别的东西。”他顿了一顿，嗓音不自觉地更低了，“另一对眷侣里的那个姑娘，是不归谷的一只鬼修。”

        问觞骇然，隐隐有些明白了。

        “他们本不该走到一起。如果这其中没有强行逆转人命一事的话，本该的走向是女鬼修在凡人面前现了形，凡人幡然悔悟，与女鬼修一刀两断，从此过上了凡人该有的生活，并且迎娶了貌美的新娘，考上了官，混得风生水起，成全了最终儿女双全颐养天年的结局。可是他和女鬼修强行结合，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女鬼修自带煞气，一般的凡人沾上了必定有恙。”风泽杳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自从娶了女鬼修，双亲暴毙而死，自己也染上重病，生出来的是死胎，一家人没睡过一天好觉，梦里全是阴鬼索命的叫喊声。就这样，一家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了。”

        问觞呆呆道：“可是，女鬼修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们，对不对？”

        风泽杳道：“的确。并且几次三番，她为了不伤害到丈夫的家人，连夜出逃，可是最终都被她丈夫至死不渝地追回，许诺一切都会好起来。命运这种东西本就不该被人安排，但是偏偏他们受到了天神的制约，硬要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直至完成‘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祈愿。直到凡人过世，这契约就生效了。”

        问觞屏息：“这一回，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这件事致使一家几十口人丧命，契约自动判定，要以凤凰的生命为代价。”风泽杳道，“所以第一道天罚，是让凤凰和齐平其中一个死，而第二道，是让凤凰死。但如果第一道天罚劈中齐平的话，结局就成了齐平和凤凰都死，可是天神不让他俩一起死。”

        问觞越听越离奇：“天神这么闲么？他凭什么决定谁死不死？”

        “他俩一起死的话，一起入了地府，还是可以在一起。神官管不到阎王爷的地盘，可又得让第一个契约生效，所以只能让凤凰独自死。并美名其曰天神普爱，救了齐平一条命，拿回去记功德了。”

        问觞差点破口大骂，看了一眼凤凰勉强压住了嗓音：“这都什么事儿！？你死我死的，凤凰就是好心许个愿，天神脑子不灵光非要强行凑合，搞出了人命还给自己记功劳？”

        风泽杳道：“不错。但这个愿望，其实是青龙上天给凤凰求的。”

        问觞惊大了双眼。

        “听说是青龙爱慕凤凰，行什和青龙说凤凰许了愿望之后，他就跑上天就拜托天神完成凤凰的愿望。并因此给上天庭献了一根龙筋，神官才愿意帮忙。但青龙不知道凤凰许的什么愿，也从来没和凤凰说过这件事，他只想凤凰的愿望都实现，一直能开开心心的。这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问觞听完，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凤凰和人类不能在一起，鬼修和人类不能在一起。”她兀自道，“为什么就不行呢？”

        风泽杳听她喃喃自语的这句话，紫色的眸光忽地一闪，怔愣道：“你觉得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问觞道，“喜欢就完事儿了，管他什么牛鬼蛇神的。现在怎么办，线索断了，我们去哪儿找青龙？”

        风泽杳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来，道：“不用找。”

        问觞：“嗯？”

        风泽杳：“我们刚刚就见过。”

        问觞回忆了一下：“！？那个黑不溜秋的是青龙？？”

        风泽杳：“不准确。它是青龙幻化出来的一部分，真正的本体不在这儿，但是如果想看后面的记忆的话，有它足够了。”

        第一年上元佳节，对人间向往已久的凤凰早早地就出了门，青龙本想邀凤凰一起游街，奈何凤凰太过兴奋，很快就不见了影。他在灯光交错的大街上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在路旁猜灯谜的凤凰。她猜得很认真，看得出来的确很喜欢这个游戏，也许是入神了，顺着花灯就移到了人潮涌动的路中间。青龙不忍打扰她，于是悄悄使了个法术，在她的周围拦了个似有似无的小结界，周围的人自然而然地绕过她前行。

        凤凰猜了多久，青龙就守了多久，直到一个英俊的白衣男子越过了结界，拜托她让个路。

        这个男人应该是武将出身，轻而易举地越过了他设的结界。

        这是人间的节日，他贵为神兽，就算不为人间降下福泽，也不该惊扰凡人，所以那道结界设得微乎其微，却也恰到好处，虽一定程度上可以隔绝外人，但若真想破，也不是一件难事。

        那一日，他只轻轻睨了一眼齐平，待他走过去时，又设了一道新的结界而已。

        后来，凤凰去护城河边放花灯。行什正好经过，他便拜托行什交一盏花灯给凤凰。

        凤凰在前望着花灯布满、宛如星河的护城河。

        他躲在桥后的暗处，悄悄看着凤凰。

        行什回来后说，凤凰许了一个很博爱的愿望。

        青龙心想，虽然不是有关凤凰自己的愿望，但既是博爱的愿望，实现了就是功德无量，福泽绵长。于是二话不说，上天庭祈愿去了。

        接待青龙的是天庭二品神官，掌管太华一片的水神，所有河灯里的愿望都是由他审阅和显灵。话是这么说，任务也是这么分配，一个神官管一片区域，但神官干久了难免懒散偷闲，许多年的祈愿都没有管过了。

        一个称职的神官虽然不能随意干涉人间事，但凡人在特定佳节向天祈求的愿望都算他们要处理的公事文书。于公于私都美哉的祈愿，神官该显出法力帮上一帮，完成的愿望越多，人们对神官的信仰也更深厚，人们的供奉和诚心会帮助他们滋养更多的法力。

        本来是两相成全的美事，可是太华水神自从有一年因醉酒忘了处理祈愿之后，每一年的祈愿就都不处理了。

        第一次忘记降临福泽，他本是胆战心惊的，后来发现凡人依然傻乎乎地供奉着他，信仰着他，索性第二年的祈愿，也视而不见了。

        每处理一桩祈愿，他的法力就要消耗一番，一整年的祈愿都搁这上元节一天涌上来，往年每一次都累得他苦不堪言，如今发现就算不这么累，人们照样供奉着他，而人们往河里推河灯，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习俗罢了。

        那些凡人，连天神的面儿都没见过，又怎么知道该去怪罪谁呢？

        太华水神，就这么逍遥自在了几十年。

        直到青龙找上门来求一桩祈愿。

        太华水神懒了几十年了，遇到这种事根本不想搭理，可奈何青龙贵为神兽至尊的地位，总得顾着几分薄面，草草地应了就想打发走他。青龙亲耳听到他的允诺，高高兴兴地走了。刚走到宫门外，灵敏至极的耳朵就听见水神讥诮的嗤笑声：

        “愿望？本上仙多少年没干过这种蠢事了。求的什么？哦，还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无趣，无趣。”

        “水神大人这是神龙大人亲自来求的，您这回要不就破了例，帮他一回？”

        不知什么时候，连原本分配下来的公务做起来都成了破例。太华水神丝毫不觉，把花灯里的字条随手甩到地上：“龙神？再怎么说都是畜生出生，他要不是当年受仙君点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爬呢。到时候就跟他说，‘命数不可违，一切都是天意’，这样的套话可不是嘴到擒来？”

        小神官嗫嚅着，没敢再出言相劝。水神伸了个懒腰：“我这一身的法力，可不能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地方”

        “唰！”

        话没落音，一道金光从殿外宛如离弦之箭射来，直冲水神面门！

        太华水神慌乱之中一个侧头，堪堪避过，可金光还是在他侧脸留下一道黑印。

        青龙高大威猛的身姿转瞬间冲到他面前，掐住了水神的脖颈。

        水神惊慌地看着眼前戾气横生的面孔，喉咙像被堵住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

        青龙满面阴鸷，喉咙里压制着翻涌而上的怒气，低沉道：“你帮，还是不帮？”

        受到求生本能的驱使，水神不假思索想开口说帮，但混乱之中，他发现青龙掐他脖颈的那只手似乎还留有余力，并不是真的想把他掐死，他突然意识到，青龙是对他有所忌惮的。

        这是上天庭，他要是在这里动手，天兵天将定会让他在这里伏诛。

        想到这里，他咧着嘴笑开了。因为被青龙掐住了咽喉，他只能仰着头断断续续地笑，嘴里不断发出破碎的喑哑声：“你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我，你的那只那只凤凰也也得死。”

        青龙猛地僵住了，短暂地震惊过后，更加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咽喉，怒吼道：“你说什么！？”

        “嘿嘿嘿，”水神高高地勾起流血的嘴角，眼珠狠狠地盯着青龙，散发出兴奋异常的光芒，“刚刚那个祈愿，我只画了押，完成了一半。若是你现在杀我，祈愿的主人也会受创。除非”

        青龙眼中血丝翻涌，咬牙切齿地朝他吼道：“除非什么！？给老子说快点！！”

        “除非你松开我，让我完成祈愿。”估计是氧气实在不够了，水神昂起了头痛苦地呼吸着，已经快要翻白眼，“快、快松开我”

        小神官在一旁抖如筛糠，哆哆嗦嗦道：“龙、龙神大人息怒，水神大人句句属实，您、您快松开他，让他继续施法吧！”

        青龙眉头青筋直跳，几番挣扎过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水神的脖颈，一字一句阴戾道：“我就在这看着你，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青龙松手的一瞬间，水神像是濒死重生的鱼儿一样，大股大股的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胸膛里，狠命地咳起来。片刻后，乖乖举起双手开始施法。

        花灯从小案上浮起来，水神挥舞拂尘，完成未完成的祈愿。

        青龙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拂尘落回臂弯，祈愿结束，他退后一步，正要开口时，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巨大的阵法，瞬息之间就将他围囿牢笼之中！

        青龙大惊失色，愤怒地盯着信步而来的水神。水神朝他走近两步，展颜笑道：“风水轮流转。龙神大人，你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就算我宽宏大度不与你计较，其他天神也是看不过去的。喏，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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