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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红莲,跟随神的路


整个城市中最接近天际线的金融商业大厦,连北风经过都需把它高傲的头颅低下,况且凡间纷扰人渺渺,现代人类的梦想与欲望遥遥汇聚于此,才化作这一塔充满了雄伟科技感的钢筋玻璃霓虹巨厦。

        金莲大厦第一百零一层,天幕玻璃从内部轰然炸裂,时间似乎有一瞬的凝滞,而后男人疾速地仰头坠落,他镶钻金纹领带在旋涡般的凛风中猎猎扬起。那双不可置信而溢满恐惧的眼眸中,映有一个红裙女子,妙如赤莲,明艳无双。

        疾速坠落的每一秒,对于男人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每一秒的意识中都混杂着难忘的记忆,复杂的推理与恐怖的预测。碎裂的玻璃从男人眼前一一滑过,每一片星月朦胧的玻璃反光中,都有那袭美艳红裙,或喜或嗔,宜动宜静,姿态百变,而最后的一幕,定格在她伸手将他一把从楼上推下。

        碎玻璃融合成一面办公楼盥洗室的镜子,清洗完双手的男人对镜自照,原本严肃正经的面容忽然生出一副妩媚的笑颜,镜中的红莲女人从男人的意象中旖旎而出。

        华丽而欢快的公司年会,一路高昂的业绩表现,让总经理成为了带领公司疾速发展的头等功臣。双双结伴跳舞,男人伸手,以绅士之礼邀请镜中的女人走出与他共舞。霎时,红裙绽开,飞扬如盛放千湖云莲。男人与红裙女人跳舞,舞姿曼妙,伉俪谐鸣。舞乐正值激荡欢扬,年会上突起一声枪响,女人惊叫,血绽红莲,拉着男人一同向后倒去。

        男人把女人压在宽大柔软的古典白皮沙发上。两人笑语亲昵,不分你我。醺黄的烛光氤氲于华丽的法式灯架上,檀香袅袅,渲染一室浓情蜜意。

        男人压向女人,越来越低,渐渐与女人融为一体。私密的房间里,只剩下红裙女子。轻柔的爵士乐从老式唱片机中涓涓流出,女子展开了一段美妙而欢快的独舞。女子跳着跳着,变成一只莲样红蝶,飞出了窗外。

        今夜与城市里的每一个夜晚都相似,云月朦胧,城市昏暗的角落里,古典路灯的灯柱下,狭小花园的秋千廊中,红蝶一一飞过,经过无数对相依的人。白日里,他们因相似而不能相依,她们因相同而无法相偎,只有在这朦胧的月色,旖旎的灯火中,红莲才能骄傲而肆意地绽放。

        越飞越远,越飞越高,红蝶冲进月亮,冲出黑夜,眼前骤然一片光明,熠熠生辉。红蝶最后在千枝红色藤蔓上停落,化作一颗鲜红的果实。

        无果工作室。

        这个剧本拿到宁忘恩手上的时候,宁忘恩是觉得无聊的。这就是一个用蒙太奇串联所有意境来表达主题的本子。

        夏小果用剧本拍了一下宁忘恩的肩膀,教育他,故事是为歌曲服务的,只要适合歌曲表达就是好本子。“你就是当歌剧皇帝当惯了,觉得所有的剧情都要围着演员转。在我无果工作室里,歌曲最大,意境次之,人物情节最小。”

        宁忘恩跟夏小果合作过多少次了,自然不用夏小果来告诉他这些。只是作为与一个歌剧演员,手中的剧本哪版不是经过千修万改,至臻完美以后才能上台演的?而现在,这剧本,就像给小孩子玩的玩具火车似的,多少有些凄凉。

        除了拍摄《葡萄》那一次,宁忘恩没有与非舞台演员合作过,也没有拍摄过电视剧或者歌曲短片,因此这次与陈忽而的合作,对他们两人来说,都需要磨合适应彼此之间的风格和节奏。

        这是宁忘恩原先预想到的拍摄困难。事实上,在单人预演练的时候,导演也认为宁忘恩的歌剧表演方式不适合音乐短片,让他务必改掉这种过于华丽浪漫的演绎风格。

        坐在沙发上的宁忘恩冷笑,转头看向夏小果,“夏小果,你觉得我能改得掉歌剧表演方式?”

        夏小果也觉得有些为难。

        会唱歌又会演戏的宁忘恩是夏小果的好友,两人合作多次,没有沟通成本,于是这一次夏小果也没有多想,顺势找了宁忘恩。高音歌唱家也可以唱流行歌曲,并且很轻松,所以宁忘恩在录歌的时候没有问题。但歌剧表演者无法在短片表演中轻易地抹去歌剧表演痕迹,这是在整个过程中被夏小果所忽略的一点。

        但也不能说夏小果就错了,毕竟陈忽而唱歌也是要教的,那么拍摄时候有困扰和阻挠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作为一个成熟的决策者,夏小果深知没有可以轻松完成的项目。

        但夏小果忘记了,歌剧表演方式,对于作为歌剧天才的宁忘恩来说,就像普通人的呼吸一样。你能让一个普通人在两三天之内改掉他原本的呼吸方式吗?你不能。

        “可以啊。”站在窗边默默看剧本的陈忽而忽然开口,眼神从夏小果转到宁忘恩身上,她笑容淡然,“跟着我就好。演戏这回事,从心而动由心而发,就能演得自然顺畅。”

        陈忽而的话,就像是片场中最通用的那种用来安慰人的场面话。谁都没有将它放在心上。但至少陈忽而都这样说了,宁忘恩起身,无论如何,戏该演了。

        红裙女子是男人心底里真实认同的性别,是他渴望向世界展示的自己的真正形象,美艳性感,张扬热情。

        摄影棚狭窄而沉闷。宁忘恩说实话,不太喜欢这样的拍戏场景,对于一个习惯了如开屏孔雀一般华丽而神圣的舞台的人来说,一切都靠后期拼添的现搭的场景,过于简陋了。

        无聊的剧本,难以转换的表演方式,闷热的摄影场景,给宁忘恩的戏剧热情泼上了一盆当头的冷水。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拍这种东西了。演员怎么可以没有舞台?

        周围的一切都是昏暗的。宁忘恩身穿面料光洁而黑亮的礼服,躬身伸手,以绅士之礼做出邀请。镁光灯骤然亮起,那一刻,宁忘恩没想到,原来人的思想竟可以转变得这样快。

        红裙女子从镜子里慢慢走出,她的手指最先触碰到男人的手,宁忘恩看着陈忽而。

        对,此时站在宁忘恩面前的,还是陈忽而,虽然她同时也是角色里的红裙女子。陈忽而没有完全入戏,一来不需要,红裙女子是一个抽象形象,她的意识由陈忽而赋予便可以;二来陈忽而知道宁忘恩没有入戏,并且不知道该怎么用自然的方式去演绎角色,所以陈忽而必须保留陈忽而的部分,这样才能与宁忘恩沟通,带领宁忘恩演戏。对于两个天才演员来说,沟通用眼神与心意便足矣。

        此时此刻,宁忘恩终于明白了陈忽而的“跟着我演就好”,原来不是随意说说的。红裙女子在剧本里,本应是一个明艳性感的女人,但陈忽而笑容温暖而俏皮,那是陈忽而赋予女人的生命力,也是陈忽而在引领宁忘恩,跟着她的节奏一同呼吸,微笑,握手。

        因为舞台的形制,因为舞台与观众的距离,歌剧演员的动作往往精炼而准确,华丽而浮夸,只有洪亮的嗓音与宏伟的气势才能将情感更广泛地感染给所有观众。

        宁忘恩轻柔地握住了陈忽而的手。因为陈忽而表现了那样一名女子,如江南荷塘一般温婉,如翠柳黄莺一般俏皮,满眼的善意与友好缓缓流出,真诚的态度足以得到他人的信任和善待。宁忘恩不会想要在这样真诚温柔的女子面前演戏,于是便摒弃了歌剧的浮夸造作。而将轻柔的礼遇给予面前的女子,才是宁忘恩作为一个绅士的本性。

        与面前充满爱意的双眸对视,宁忘恩慧达已极,忽然发现了真相。陈忽而演的是赖心怡的本质。

        原来在那晚,陈忽而发现了宁忘恩在对待一个真诚温柔的女子时,会舍弃欺骗与逗弄,而同样以真诚温柔相报。陈忽而懂得了宁忘恩是一个怎样的人,抓住了他与人互动的逻辑与方式,于是轻易地便让宁忘恩脱离歌剧思维,变回了生活中的自然人。

        她对他真诚而不演戏,那么宁忘恩便不会对陈忽而演戏,而只有相待的真诚。

        演戏这回事,从心而动由心而发,就能演得自然顺畅。这是陈忽而刚才说的话。

        而片场之外,夏小果与导演摄影两两对视,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宁忘恩的戏感就通了。

        雪白的小牛皮沙发上,两人双双卧倒。宁忘恩压在陈忽而身上。他觉得很奇异,他完全没有入戏,他甚至不认识自己演绎的这个男人,但他的所有表现在镜头里居然如此准确有效。宁忘恩什么也没做,没有用感情,也没有用技巧,没有台词,没有刻意训练的眼神,只有他自己。

        一个天才的歌剧演员,掌握高难度的歌唱技巧,能够在角色与本人之间出入无碍的演员,头一次知道,原来戏还可以这样演,原来镜头是有欺骗性的,它是一面六角棱镜,将演员的表演折射出各种角度,最后以一种奇幻的形态将这些演绎刻录在数盘上。因此演员以为的真实不是真实,演员以为的正确不是正确,演员以为的完美不是完美,只有镜头的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宁忘恩注视着陈忽而,他知道自己的呼吸落到了陈忽而脸上,因为陈忽而的呼吸正在他的颈间。陈忽而在对他笑,笑得像个孩子,却在明艳妆容的作用下,多了许多性感与风情。

        宁忘恩知道,陈忽而已经懂得了自己的感受,她在与他无声地交流,无声地与他确认,跟着她的步伐和节奏就好,不用慌张。

        宁忘恩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人一直在心跳,但是人不会一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里没有法式烛台架着怡人的香烛,但镁光灯的热量已足够透过他的背,将他整个人煎熬灼烧。而触碰到陈忽而的那部□□体,更是烫得使他心焚。

        剧本里没有吻戏,宁忘恩清晰地记得。可是他心的悸动让他产生了这种冲动。

        片场外的导演和夏小果正在夸赞两人戏好,就看到镜头里的宁忘恩突然离开沙发,站了起来。导演一头雾水,冲他喊,“宁老师,你怎么起来了?戏还没完呢。”

        陈忽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抬头望着宁忘恩,宁忘恩也看着她。镁光灯照着他们的脸,他们都清楚彼此现在的心情。陈忽而起身站到宁忘恩面前,她比宁忘恩矮了快一个头,小小的,但她的专业很强大,甚至可以反过来安慰宁忘恩。“没事,都是戏,等戏结束就好了。”

        休息时间,宁忘恩坐到更衣室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灌进去,水顺着脖子往下流。陈忽而坐到宁忘恩旁边的椅子上。

        宁忘恩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他同陈忽而一样,都是自己领域方面的天才,他很容易能想明白,一切都是戏,也轻易可以从戏中出来,但这不代表他不为陈忽而的能力而震撼。直到现在他的心脏还残有刚才拍摄途中的地震余波。

        “陈忽而。”宁忘恩开口说话。

        陈忽而看着宁忘恩,她一直在等他说话,她知道他有话想说。

        “陈忽而,你这样可太不厚道了。”宁忘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了,却感觉有点想笑,“我没关系,但是万一其他演员出不来怎么办?”

        陈忽而不在意地笑道:“大家都是很厉害的演员,当然能走出来。都是成年人了,难道还要我来教他们,有时候演戏也挺危险的吗?”

        “不是,你这样,”宁忘恩又喝了一口水,就像刚做过激烈运动一样,“我等会儿都不敢回去跟你接着演了。”

        陈忽而心里知道不至于如此。“你当然会回去跟我演的。”

        宁忘恩终于露出了戏后的第一个笑容,“真的,陈忽而,在歌剧表演上没人比得过我,不过仅仅只在表演上,我比不过你。我想也没人可以比得过你。”

        “嗯,我知道。”陈忽而神情骄傲,她从来不假谦虚。

        宁忘恩清爽地笑着,跟陈忽而碰了个杯。

        今日是一场水下戏。因为难度最大,又要换场地实景拍摄,所以放到了拍摄的最后一天。

        这里有一座很高的悬崖。不过他们不在悬崖上,而是在悬崖下的溪石流拍摄。嶙峋山石,冷泉潺湲,怪树歪斜,是他们需要的场景。水泉不太深,这很好,利于保护演员的安全,只是水流比想像得湍急得多。

        瞄了一眼叉腰皱眉望着悬崖急水的宁忘恩,又看了一眼神态平静早就将面前画面习以为常的陈忽而,夏小果感叹,“看看,同样是演员,一个是天天呆在冬暖夏凉的空调室内,在华丽的舞台上歌唱舞动的王子;另一个呢,上山下海,消火救水的,就跟上前线打仗似的。”

        夏小果的话对陈忽而来说不算什么,演员是不轻松,但每个行业都很辛苦,何况陈忽而得到的东西已经远远高于她所付出的,她不会再说任何一句抱怨,对于她所从事的这个行业,她只有感恩。

        眸光微垂,宁忘恩看着身旁这个身材纤瘦的女生,心底泛起一丝涟漪。他是有些心疼陈忽而的,无论是单纯地作为一个绅士,还是在深度了解后为他心生出的佩服。

        秋冬交接的时节,即使才刚过了正午,山里的温度已经很低了,陈忽而和宁忘恩身上却都只套了薄薄一层衣服。宁忘恩还好,至少有衬衫和长裤,陈忽而身上却只有一条薄裙子。为了做出美感,这裙子还是那种一沾水就会粘到皮肤上变得很透的那种材质。

        “保暖的大毛巾都准备好了吧?”宁忘恩转头问导演。

        导演点头,“放心,没问题。”

        按照剧情发展,宁忘恩先跳入水中,然后再是陈忽而。正当一切就绪,宁忘恩差一步就要跳入水中之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尖叫声,“啊,忘恩!太好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一个为了来山里特意换上休闲衣裤但依然可见精致的美丽女子从另一头的树林中钻了出来,跳着脚兴奋地朝宁忘恩挥手。而宁忘恩看到她的第一眼,眉头就已经拧起来了,连夏小果都“靠”了一声。

        于是陈忽而便明白,这就是宁忘恩那个脾气暴躁,任性冲动的前女友汪黛立了。

        汪黛立跳过小溪,冲过去抱住了宁忘恩,整个头都埋进他怀里,像只小猫一样跟他撒娇,完全不顾在场的其他人。

        “忘恩,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为什么不肯见我?前几天我就找到你了,不过夏小果那些可恶的安保拦着不让我见你,”她转头狠狠瞪了夏小果一眼,而后抬眼望着宁忘恩继续哭诉,“还好我打听到你们今天会来这里拍戏,那夏小果的安保再厉害也不可能封了整座山吧,我知道来这里肯定能见到你。你看,我果然见到你了吧。想不想我?忘恩,你想不想我?我好想你啊。”

        夏小果转开头,悄悄骂了汪黛立两句,被陈忽而听到了。陈忽而也别过了头。她太懂了,这时候她可不敢看宁忘恩,不敢跟宁忘恩有任何眼神接触,否则汪黛立能用各种形容狐狸精的语言来咒骂她。

        而现场没有人比宁忘恩更烦汪黛立了,这种被前女友纠缠的感受并不好,况且现在还是他的工作时间。宁忘恩看到缩在一旁的陈忽而的身体在发抖。他们正准备下水,外套已经脱了,山风这么凛冽,他知道陈忽而的身体一定快冻僵了。

        忍着不耐烦推开汪黛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宁忘恩现在只想安抚住汪黛立让她消停一会儿,接下来的事等他和陈忽而拍完戏回去再说。

        宁忘恩知道如何哄汪黛立,汪黛立果然也马上不闹了,乖乖站到一边,等宁忘恩拍完戏以后接她回家。事实上,只要宁忘恩肯跟她说两句软化,肯看她一眼,汪黛立不管之前有多少怨气,立马就会消失无踪。

        跳水的两位演员腰间都绑了救生绳,以免出现安全事故。伸手紧了紧自己腰间的绳子,宁忘恩本来也想帮陈忽而也检查一下,不过想到汪黛立在旁边看到了一定会闹,只好又把手缩回来,小声对陈忽而道:“再仔细检查一下绳子,不要大意。”

        陈忽而点点头,小声道:“一定要小心。这种地方的水看着浅,其实很湍急,是有一定危险性的。”陈忽而从小在河流密布的小城长大,她很熟悉水流,水性也很好。

        “嗯。”宁忘恩应了一声。山风愈是凛冽,将要跳下的水流愈是湍急,整个工作团队的态度愈是焦虑,宁忘恩便愈是能够察觉到自己对陈忽而产生的依赖情绪。这种情绪似乎早已有了,只是以前的拍摄环境很安稳,戏也不难,所以便被宁忘恩忽视了。陈忽而看着瘦弱,其实内心强大,经验丰富,足以给一个很少涉足影视的演员以安全感。

        宁忘恩跳入了水中,有水下摄像头一起跟了下去,岸上的拍摄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夏小果起初还和导演探寻场面的打造效果,然而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原定四十秒的时间宁忘恩就该浮上水面,但此时已经过去了四十三秒,水面还是没有多余的动静。

        “宁忘恩!”夏小果急了,开始喊人。

        汪黛立脸色一白,慌忙跑到了水边,也开始叫宁忘恩的名字。

        这时候,负责看管宁忘恩腰间救生绳的工作人员才发现,那救生绳早就断了,之所以还有重量,是因为绳子圈住了一块石头。

        导演大叫不好,这绳子一定是被水下尖利的石群割断了。他连忙叫救生员来救人,而这时候救生员却不敢下水了。他原本是道具组新雇的师傅,为了被雇佣才谎称自己会水,他也没想到真能碰上让他下水救人的事。导演恨得牙痒,狠拍了那师傅的脑袋好几下。

        夏小果脸色青了,他第一次制作音乐短片,听朋友介绍才找了这组导演团队,没想到这组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团队,居然这么不专业。

        “宁忘恩会水吗?”整个团队似乎只有陈忽而的脑子还能运转了,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会游泳的。

        夏小果一边开始打急救电话一边喃喃摇头,“没听说过。”而汪黛立已经开始哭了,“忘恩他不会游泳,我以前让他教我,他都说他不会游的。”

        陈忽而开始解腰间的救生绳,夏小果正在打电话没顾得上陈忽而这边,倒是导演一把拉住了陈忽而问她做什么。陈忽而打算下水救人,但有救生绳牵制她根本游不了多远,所以必须解开绳子。

        夏小果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忽而跳下了水。他刚打完电话就目睹了这一幕,感觉自己立马要心梗而死了。真的,如果这次宁忘恩和陈忽而因为他出了什么事,他真的会以死谢罪的,一点不开玩笑。

        伴随着汪黛立的哭声和咒骂,岸上的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其实距陈忽而跳下水不过才二十秒不到。而就在二十秒之后,一个脑袋忽然从水面蹿了上来。

        居然是宁忘恩。

        岸上众人先是愣了一瞬,片刻后集体欢呼着把宁忘恩从水中扯了上来。而汪黛立也不再咒骂夏小果,转身扑进宁忘恩怀里放声大哭。

        “吓死我了宁忘恩,我还以为你被水流给冲走了。”夏小果现在说话还在抖。

        “我是被水给冲走了啊,”宁忘恩看起来很累,毕竟刚从湍急的水流中挣扎回来,但就是因为这样,现在胜利的他心情反而愈发愉悦,丝毫没有九死一生的后怕感觉,“不过我会游泳啊。你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说要和楚步庵比赛来着。”

        夏小果恍然大悟,对啊。而另一边的汪黛立听到了,虽然宁忘恩死里逃生她高兴,但还是忍不住嘟囔,“你骗我你不会游泳。”

        没有理汪黛立,宁忘恩四处转头找陈忽而,刚才上岸的时候就没看到她。“陈忽而呢?”话音刚落,他看到了岸边两根救生绳,他脸色蓦地一冷,瞪着夏小果,“你让陈忽而下水了?”

        本来夏小果还没觉得什么,现在被宁忘恩一瞪,他心里才忽然咯噔一声。“我、我没有啊,她要下水救你……不会有事的,忽而说她水性很好,以前她家……”

        “她家那边地势平缓都是慢水,这水这么急,她一个女孩子哪有什么力气?”宁忘恩这样说着,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意识,适才他快被卷到漩涡中心的时候,水下突然涌出一股势推了他一把,他才能幸运离开那里。当时他还觉得那力道怪异,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陈忽而。抬眼望向迅疾的水面,宁忘恩双眉紧蹙,“她下去多久了?”

        夏小果赶紧回答,“快有一分钟了。”

        宁忘恩点点头,丝毫没有犹豫,“我下去找她。”

        汪黛立抱着他的腰却不让他动,“不行忘恩,我不让你去,下面太危险了。”

        宁忘恩真是烦死这个大小姐了,他试图把她的胳膊从自己腰上扯开,“别闹,陈忽而下去就是为了救我,我不能不管她。”

        汪黛立仰头瞪着宁忘恩,委屈巴巴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上陈忽而了?”

        是又怎么样?

        那是从宁忘恩心底冒出来的话,不过连宁忘恩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当时整副心意都在担忧陈忽而的安危。汪黛立是个胡搅蛮缠又不讲道理的人,她一旦把话题引到“你是不是喜欢谁谁谁”上面,就无法再用道理沟通了。

        叹了口气,现在过去的每一秒都干系着陈忽而的安危,宁忘恩实在不想再跟她争论谁爱谁这个问题。抓着汪黛立的两条胳膊,宁忘恩几乎是低吼出来的。“黛立,你现在放开我,回去以后,我们关系照旧,好不好?”

        闻言,汪黛立却愈发泫然欲泣,“宁忘恩,你居然为了她愿意继续跟我交往?你以为我是一个傻瓜吗?”

        好,你不是傻瓜,跟你在这里浪费那么多时间,我才是傻瓜!一把扯过汪黛立推开,宁忘恩立马跳入了水中。

        “忘恩!”汪黛立在岸上尖叫,震得夏小果耳膜都要裂开了。

        把陈忽而救上来倒没费宁忘恩多少力气,陈忽而通水性,在确认宁忘恩已经脱离危险,而湍急水流的力量并非自己可以抗衡之后,便用水下的一杆树枝硬茎绑住了自己的左腿,以免自己被卷进漩涡。但被树枝绑住后,她整个身体都埋在了水下。起初她还能艰难地仰起脸出水呼吸,后来水位愈发高涨,她渐渐便再不能呼吸了。

        “忽而,坚持住。”

        等到宁忘恩把意识不清的陈忽而半抱半拖地带上岸,夏小果和众人急忙围了上来,包毛巾恢复体温,送清水清洗口鼻,呼喊陈忽而的名字。

        看见宁忘恩平安无事,汪黛立原本高高悬起的心放下,下一瞬怒火便冲散了她所有理智。她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冲到宁忘恩身边,拽住他的手臂强行要扳过脸,“忘恩你刚才推我了,你竟然敢推我!就为了这个女人,你居……”

        “滚开!”陈忽而的脸色已经开始变青,宁忘恩现在哪有时间去伺候公主高不高兴。他抬手甩开了汪黛立,那一巴掌顺势打在了汪黛立脸上。

        被甩到一边的汪黛立捂住自己的面颊,满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宁忘恩。那一巴掌只是不小心落在她脸上,并不太疼,但汪黛立的心却很疼。

        跪在坚硬茬刺的岩石上,宁忘恩不停挤压陈忽而的肚腹试图把水从她的体内逼出,然而两分钟后陈忽而依然没醒过来,她的体温在迅速流失,不行,这里的山风太凛冽,如果不让她快点清醒过来,就算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了。宁忘恩躬起身子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替陈忽而做人工呼吸。

        即使是汪黛立这种骄横跋扈性格的女生,也明白人工呼吸无论看起来再亲密,也只是一种救人的手段。虽然看到自己的男友对别人做人工呼吸自己会生气会不开心,但顶多也只是闹一闹,有男朋友哄一哄也就好了。

        但汪黛立现在看到的完全不是这样。她看到的是宁忘恩的在意,是宁忘恩的紧张,她看到宁忘恩的手在抖。不需要人哄,这一次汪黛立自己站了起来。盯着宁忘恩躬起的背,他现在就像一只遇到攻击后全身绷紧了的大猫,遇到的敌人是关乎生死的强大。这个游戏人间的男人,已经给出了一个男人的担当,在面对他真正在意的人时。

        陈忽而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后,意识才渐渐回拢。宁忘恩正看着她。她记得的,是宁忘恩从水中救了她,她那时候还有意识。

        下一秒,夏小果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她耳边响起,“太好了忽而啊!还好你醒过来了!妈呀吓死我了你们俩!下回我再也不搞他妈的实景拍摄了!”夏小果转头瞪了导演一眼。

        其实这次也不能全怪导演。这次的实景拍摄并不算危险,拍摄水域不深,演员只需在水中待四十秒就可以,不用做任何动作,失算就失算在山中水流湍急,救生绳恰好老化断裂,否则根本出不了这种事。

        不习惯这么多人满眼含泪地盯着自己,陈忽而在宁忘恩的帮助下挣扎着坐了起来。

        而这在汪黛立的视角里,就是宁忘恩抱扶着陈忽而,这个时候也只有她注意着宁忘恩,注意到宁忘恩眼中的温情和喜悦。她转身离开了。穿过小溪,树林的那一头,她的司机停车在等她,会送她回家。

        陈忽而还想着拍戏,想着要是不下水了这段戏怎么办,夏小果闭上眼睛挥挥大手说删了删了,他现在是听也不想听这东西。这可爱的模样,陈忽而抬眸,与宁忘恩相视而笑。

        宁忘恩其实没有听到夏小果在说什么,他笑,只是因为他眼里的陈忽而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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