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清晨宁时微再起，伺候她穿衣的人变成紫苏和小荷。

        这位紫苏才十五岁，性格也活泼，可是不如从小伺候宁时微到大的紫苏漂亮，人也有些憨傻，因此一直不得重用。

        她笨手笨脚用梳子替宁时微梳头，小荷先看不下去，道，“你可轻些，殿下如何受得住这么重的手劲儿。”

        紫苏捂着手掌讪讪笑起来。

        倒不是长乐宫内就真挑不出一位巧手的婢女，只是为长公主梳头乃是宫中最危险的职业，先前几位全因不慎被颜璟下令拉出去砍成肉酱，一时找不到人，情急之下只能选这位笨拙的紫苏顶替上去。

        紫苏不仅梳不好头，连发簪和首饰也分不清，也幸好颜璟不在。小荷知道宁时微在清晨时最难伺候，唯恐她惹来殿下不快招得祸患。

        不料宁时微今日注意力不在此处，竟然只是发了一会儿呆，就挥手吩咐二人退下。

        午后，宁时微换了一身衣裳，把一头乌黑秀丽的头发梳笼成双环忘仙髻，正中心簪一朵鲜艳的璎珞宝珠牡丹，配着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金镶珠连环花簪，戴银鎏金海棠花步摇等，身穿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桂子绿掐花外裳，披着轻薄金银粉绘花纱罗，露出一张雪白的脸。

        小荷伺候她许久，自然知道她美貌，但此时仍然不禁惊呆了，露出目眩神迷的表情。

        茯苓掐住她胳膊催促道，“你在发什么呆？”

        小荷小声道，“见殿下太美，就忍不住看太久了。”

        说完又询问是要参加哪里的宴会，才打扮成这般模样。

        茯苓不是爱嚼舌根之人，却不吝花费时间调教新人，就道，“殿下素来喜欢跳舞，你不是贴身伺候，自然见得少，这就是要去院子里练舞了。”

        小荷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宁时微脸色苍白到过分，唇色也浅淡，她浅薄的生活常识告诉她这不是长寿健康之相，故而以为宁时微更喜欢下棋、弹琴、画画之类安静的娱乐。

        宁时微用手拨动着步摇的翅膀，使蝴蝶轻轻颤动起来，她听到二人谈话，笑问道，“你竟然这样想？”

        她不笑时气质凌人，小荷平日不敢和她搭闲话，此时在她眼神下才鼓起勇气，柔声道，“奴婢看您奏琴时眼睛都是笑着的，奴婢母亲看父亲也是这么个样子，想来是您定然是喜欢琴的。”

        听完这句话宁时微忍不住笑起来，用帕子捂着嘴，连眼睛都笑成两道月牙。

        小荷知道宁时微平日喜怒无常，让人难以揣度，但却被她漾着浅浅波光的笑容迷了心窍，她这一刻才明白为何有人因为见公主一面就相思成疾。

        午后时阳光正好，不热也不冷，这是放纸鸢的时节，宁时微柜子里就有许多漂亮的纸鸢，她手笨，没法把纸鸢放上天，以前为她放纸鸢的人是父亲，后来是小舅舅，再后来是那个人，现在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

        露台上的舞女们唧唧喳喳说着话，就像林中活泼初生的鸟儿，奔赴在草林中，让人见之心喜。

        她们看见宁时微，就笑着围在她身边，和她说一些趣事，期望得到长乐宫主人的青眼和喜爱。

        宁时微很少为难她们，只略略笑着拢起头发。

        小荷看着宁时微纤弱的身影，忍不住道，“殿下的发髻真好看，我竟然从没见过。”

        紫苏笑她见识浅薄，“这是前朝流行过的发髻，我娘说以前门前树下的姑娘们全梳着忘仙髻盼着俏郎君，这是因为一位天姿国色的公主睡后不想梳妆弄成这样，结果让大家争着模仿。”

        小荷却不服气，“这位美丽的公主难道比殿下还要美吗？况且殿下可没有她这么懒，连头发也懒得梳。”

        两位宫女争辩起来，乐阁里的鼓回荡在空中。当年如意娘为得到君王回顾，特意买通宫人在院前设鼓，御驾马过时命人击鼓惊马，可惜她用尽心思，也比不过明珠公主开窗时落下的一张香帕。

        先帝对明珠公主一见钟情，纳为后妃百般宠爱，她便活活气死在殿内。

        十二岁，宁时微好奇心重，抱着小舅舅胳膊让他带自己去敲乐阁的鼓，他握着她的拳头，一锤一锤打在大鼓上，等宫人来寻时就躲在房梁上，如是者三，差点把那位宫人气死。

        宁时微做了坏事趴在小舅舅怀里，捂着嘴巴偷笑。

        宫里没人陪她玩，她只有小舅舅当玩伴。

        十三岁，弟弟登基，宁时微成为名正言顺的公主，住在辉煌的长乐宫中。

        以前她也住在深宫，可惜没有名分，宫人不看重她。这是她第一次登上高台看人弹琴，落日恢宏美丽，少女翩翩如蝴蝶，她站在高台上竟然听痴了。

        那时候颜璟还没现在的老气横秋，他一向对她有求必应，唯独那一次没有满足她的请求。

        他温和摸了摸她头发，告诉她应当去学跳舞。

        宁时微茫然睁着眼睛，小舅舅告诉她她娘亲曾经就是绝世舞姬。

        宁时微是听话的小姑娘，只能依依不舍回头，虽然她现在贵为公主，但其实、其实她也想走到那群少女中间，和她们一起奏琴啊。

        后来的事情证明宁时微在跳舞上毫无天赋，她天生柔弱，并不能承受过度激烈的活动，颜璟有些失望，“只是跳舞而已，你为何连这么简单的小事也做不好。”

        宁时微难堪极了，觉得辜负了小舅舅的期望，垂头看着绣花鞋尖上的珍珠，低低对着男人说了声对不起。

        她便把时光蹉跎在教坊中，教坊里的老嬷嬷总是不苟言笑，挂着一张老朽的树皮脸纠正她动作，比宁时微幼时的奶嬷更加不近人情，动辄就用尺子抽她胳膊。

        宁时微是老嬷嬷教过最没有天分的人，她那时候年纪又大了，足折腾了一年才学好一支舞。

        十四岁，宁时微学会跳第一支舞，她才知道原来当初母亲就凭着这支惊鸿舞名扬天下。唯一不同的是，母亲是老嬷嬷教过最有天赋的弟子，而她是最差劲的弟子。

        小舅舅生辰，她在宴席上献上这支舞，他脸色淡淡，并无动容。

        宁时微站在大殿中惶然不知所错，难堪到眼泪都快要从眼眶中落下。

        周围寂静无声，小舅舅才转着酒樽望向窗外道，“明明流着同样的血，你怎么这么不如她呢？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却一点都不像。”

        宁时微既想不通他的话，也想不明白他还是不是她的小舅舅，忍心把最锋利的刀子插进她胸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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