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世有明珠

        长乐宫中有高楼名为长乐楼，高有三丈三，于楼顶上可见寰宇，可摘星辰，更有仙人抚我顶，授长生。

        然而比长乐楼更出名的是如意楼的主人长乐长公主。

        长乐长公主闺名不可知，其闻凤鸣而生，生时瑞鸟衔金枝而来，四季花开，三年大旱逢甘露，自此得封号如意，寓意万般长乐，万事长乐。

        虽然长安城中人不知长乐长公主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异，但总可从街头巷尾的传闻里得知一二。

        例如公主绝世才华，据说咏絮之才比之长乐长公主也不过尔尔，文君听完公主奏琴也会掩面羞愧。

        例如公主拥有天人一般的容貌。公主出行必要时时佩戴面纱，某次面纱遗落，便引得人争相追逐，更有公子一面便相思成疾，非卿卿不可，因求而不得郁郁去世。公主体恤，自此之后便改佩两层面纱掩盖真容。

        然而传言终究是传言，世间若有这样的仙姝，必定是要藏在金屋中，才不至于染了凡俗的污尘。

        阳春三月，一年的寒气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漂浮着青草香气。

        后宫中却暖意融融，翠绿的新芽在柳树枝头长出喜人的痕迹。偶尔有碎嘴的麻雀、活泼的喜鹊低低从枝头柳梢穿过，发出轻悦可爱的声音，仿佛连身上的寒衣和脚步也轻快起来。

        御花园中一行公子哥儿们随意散步闲话，他们都是家世显赫的富家公子，时常能够受邀入宫赴宴。这并不是常事，常有人以此为荣。

        众人在前赏花赏景，谈诗颂词，唯独走在最后的一名绿衣服的公子走在左右张望着四周，旁人见他作态，笑他一幅乡下土包子的模样。

        那人振振解释道，“只是想见见公主而已。公主久居深宫，若是运气好，说不得能见上一面。”

        旁人讽刺道，“言过其实的谣言罢了，你我世代在长安城中居住，可曾有人亲眼见过这位倾国倾城的公主？观瞻过她的容貌？”

        那人叹息道，“家妹也这么说过。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眼见为实，以免白白蒙受欺骗。”

        众人各抒己见，有人以传言为真，也有人觉得空穴来风。但不论真假总有证据，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间气氛竟然有些僵硬。

        他们正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得有些深了。回神时才发现原来到了一处长廊处，长廊尽头有一棵垂柳，一名少女站在树下，她生得美丽，是他们生平仅见。

        众人一时间愣了，有机灵之人连忙跪下行礼，唤她公主殿下。其余人也跟着下跪行礼。

        少女既不点头也不抬头，只是含笑指了指一旁。

        有人机灵道，“莫非臣等打扰您清闲了？”

        少女点点头。

        一行人既然看过佳人，自然不会再胡搅蛮缠，心满意足地乌泱泱行礼离开。

        等他们走了，这名被误会成长乐长公主的侍女方松了一口气。

        侍女小荷重理身上衣物，等到没有褶皱时才敢退回庭中。

        她拂开廊下珠链，就看见不远处柳树下的秋千上静悄悄坐了一个人，自顾自荡秋千。

        小荷笑着走过去，跪在地上行礼喊了一声殿下。

        秋千上的人听见声音果真抬头看向她，这一瞬间，连黯淡的树荫仿佛也被她的容貌照亮了。

        她是十□□的年龄，不知为何长得有些稚嫩，眼睛偏圆，眉梢带着不谙世事的稚气，其实容貌漂亮得很，纤毫恰到好处，无一处不美，这桌上精致无比的玉器、番邦来的琉璃盏、属国进贡的玉樽到了她面前都成了俗物，置于此处只会玷污这样的玉人。

        她身旁跪了一圈貌美的年轻宫女，有在替她提裙摆的，有在讲笑话逗乐的，还有打扇子的、扑蝴蝶的、弹琴奏乐的，莺莺燕燕们各着彩衣，鬓发如云，环佩叮当，入目一幅眼花缭乱的春日盛景。

        小荷在乡里已经够漂亮了，但在她面前伺候时，也常常感到自惭形秽。

        小荷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夸赞了一会儿，这才小声道，“宫中御厨新做了点心，有碎玉糕、金丝缠花糕、碧如意，看着就喜庆。殿下可要用些？”

        宁时微却不答话，不太高兴地问，“那些人走了吗？”

        小荷道，“走了，被奴婢们用话框走了。”

        这群人毕竟年岁不大，三言两语就骗，改绕道去了别处绕远路，若是不幸，指不定还要绕远路或是冲撞到什么贵人，被一番责骂。

        宁时微闻言这才露出点笑意，用帕子捂着嘴巴道，“他们活该，谁让非要来看我，本公主最厌恶这些耽误时间的讨厌鬼。”

        她一笑，旁边的人也跟着笑，少女们的笑声此起彼伏，银铃般的笑声在小林子里轻俏又动人。

        小荷在笑声中想起其中一位公子俊俏的模样，不由有些脸红可惜。其实对方容貌才华具佳，家世更是无可挑剔，就算在长安城称得上一句佳公子好儿郎，然而在宁时微这里却得不到一个眼神。

        小荷忍不住开口为人辩解，“他…他们没什么坏心眼，更不会扰您的雅兴。”

        宁时微百无聊赖地听她说着，还顺道摘下一朵拳头大的绿牡丹插在鬓发边。牡丹在三月开花为时尚早，不过宁时微是长公主，她想让这牡丹什么时候开，它自然会在什么时候开。暖房里花一年四季都只供着她。

        她懒懒道，“没意思。”

        小荷低头小声道，“也有好心的人，奴还看到一位小公子放走一只被困在树丛里的小鸟，还有公子可怜被冲上岸的小鱼，亲手送入池里。”

        宁时微却不听她话，又冷笑，“真没意思。”

        盆中第二朵绿牡丹不如头一朵那么大，被纤细的手摘下。这双手的主人不是怜香惜玉的人，花瓣纷纷扬扬扯落在泥土里，落在不知道谁的鞋子旁边，轻轻一碾就变成烂泥。

        小荷张了张口，最终住了嘴。

        她忽然意识到这些东西对于宁时微来说是真的没意思，就像这朵价值连城的绿牡丹，无论要多少工序、花费怎样的精力，但也只是公主殿下可以珍爱、也可以随意扔弃的小玩意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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