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碎车夫

叁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康大夫来了吗？”

裴寂点头说道：“康大夫在的，刚好孙思邈老爷子也在，要不为你的蛇儿把把脉吧。不过得有交换！”

康崇和长孙无忌却不由笑了，大家都知道世民自小征战天下，落下非常麻烦的咳疾与喘病，孙思邈带着徒弟康嵩在初秋来到长安，就是为李世民来请脉秋疗的，哪里会是刚巧来给岭南的一条大蛇看病啊！但是呢，康嵩自小是个古怪的孩子，孙思邈更有医德之说，说不定还真能给蛇治病呢。反正叁儿已经是喜出望外，跟着诸人前去拜访孙思邈和康嵩。至于裴寂说的交换一词，交换什么呢？

世民等人来到孙思邈先生的下榻住处，世民见到自己的皇妹清河公主也在裴寂府中，他知道清河公主适逢热孝，母亲亡故。她年纪尚小，又莫名咳了小半年，太医院对小公主的咳疾束手无策，所以太上皇想延请孙思邈先生为清河公主诊断。这倒好了，想找孙思邈先生治病的人都快排长龙了。

世民又看到建成的女儿李至雅也跟随在康嵩身边，两位姑娘见到世民之后，一位行礼声称皇兄，一位行礼声称皇叔。世民对二女都点了点头。

康嵩问李至雅说道：“公主今年有多大了？”

李至雅摸着清河公主的长发说道：“应该是七足岁了。”

康嵩见清河公主又咳又喘，两眼满泪，不由自己也急皱眉头，得了咳嗽喘急的人最不能愁郁，越是愁郁越是压肺，这该如何是好！

叁儿走上前来，世民一见之下，立刻阻止道：“你让公主看你养的蛇啊！”

叁儿微笑道：“你又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蛇呢！”叁儿就俯下身，举起自己手里的提篮说道：“小妹子，知道我的提篮里是什么吗？”

清河公主睁大乌黑圆滚的大眼睛，又望向了李世民，便摇了摇头：“是小蛇吗？”

叁儿微笑道：“是还小还小的一条小蛇！”

世民分明见到这条巨蟒已经很大了，不知这胡女为什么说巨蟒还是小蛇，那巨蟒长大了应该会有多重呢？恩，应该回去问问淑妃樱儿，她什么都知道。

叁儿刚要揭开蒙布，清河公主吓得赶紧蒙住自己的眼睛。叁儿摇了摇清河公主的手臂说道：“小蛇是我养大的，是我的心头肉，它现在病了，我很难过啊！”

清河公主究竟蕙质兰心，放开小手，嘶哑地哭道：“我母妃也是将我养大的，但我现在病了，她也亡故了，我实在想、她——”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小的公主已经没人可以吐露真言了，这个连叁儿都是明白，叁儿跪下身子说道：“公主你知道你母妃喜欢什么吗？”

“牡丹花，魏紫牡丹，还是两头的那一种！”叁儿小声说道，却又不停地咳了起来，环视了诸人一眼，世民点头说道：“要不要把魏紫从太极殿移栽到你宫里呢？你帮你九泉下的母妃好好地再养下去！”

忽然身后有人说道：“养得不好就找孙老爷子，他包治百病，连大蟒蛇都能治，何况一棵魏紫！”

诸人不由回头，又见是乙骏车夫，身后裴寂的长子裴律师，听乙骏车夫嚼舌头简直可以气破了肚皮，但是说得也很在理啊。

乙骏对清河公主笑着说道：“来，听哥哥给你嘴碎！包你百病全消！”

裴律师蔑了一眼乙骏，然后说道：“车夫兄弟，你再嘴碎，送你去瓦肆勾栏，说书给全长安的人听听。”

乙骏倨傲地说道：“哟，送我去太极殿好啦，就算说道天上去、说给上皇听，八成我还能给说乐了呢！”

裴律师啧啧了数声，而所有人的目光都热拉拉地刺向了李世民，李世民咳嗽了一声，对裴律师说道：“你家车夫兄弟哪知道皇帝家的刀快，别吓了他！”长孙无忌从旁哼了一声。

乙骏来个故作不知，想在裴寂府上砍死清客门生，谁给这些人的胆子，毕竟裴寂司空老爷有仪同三司的权力呢。

孙思邈老先生和康嵩莞尔一笑，本来见到乙骏没上没下，故作不知的样子，大家觉得烦恶，现在觉得越来越出奇！就连李至雅也好奇得盯着乙骏，她自父母死后不曾怎么露过笑容，此时被挣得一笑，恰被康嵩看在眼里，婉婉柔柔，笑窝浅浅，秾娴纤纤，不觉心中一跳，虽然出入京城，天下之大，美女如云，却从未见李至雅蓦然温婉而笑，这个嘴碎的车夫，居然能博得佳人灿然而笑。

裴律师身后八位侍女，四红四绿，一色漆盒水晶盆，本以为装满了各色点心与美食。难道司空府还有比皇帝家更好的吃食吗？

裴律师说道：“都是寻常的点心，家里的厨下做的，尝尝！”

第一碗是梅子甜豆脑。这倒也罢了，世民肠胃是出了名的弱，常常豆腐相伴，别的也不能多吃。侍女将豆脑呈给世民，世民含在嘴里，裴律师说道：“这是南豆腐，在咱们长安却是难得。”世民只吃了一勺就放下，说道：“难为千里迢迢请来了厨子。”

乙骏说道：“长安城里已经有了，不足奇的，奇的是怎么千里迢迢迁到京城来开分店!”

长孙无忌微微而笑：“果然是好事！”

长孙无忌从第二个侍女手中接过一盅，味道十分呛鼻，裴律师说道：“这是岭南的酸笋熬的薏米羹。”

长孙无忌只喝了口汤，这个裴司空府拥尽了天下的奇珍异物，恐怕人参也是漱口的。天下的笋，长孙无忌也吃了不少，岭南是冯昂的领地，尚不在中原的掌控之中，这裴寂居然能跟岭南做了生意，这么奇臭无比的酸笋也算是第一次吃到！

孙思邈从第三个侍女手中接过盖碗，打开时，见是樱桃炙鸡米，长孙无忌说道：“大费周章！”乙骏说道：“难道鸡米非要来自杭州？别的地方也在试种了，只是非常难剥了一些，倒也不见得难种。”

乙骏从第四个侍女手中接过一口豆来，呈给康嵩说道：“这个不是中原能种的，但想必您也尝过的！”

康嵩撇着嘴说道：“不要尽瞎吃，病从口入！”

乙骏打开豆来，康嵩把豆中的汤品却推给清河公主说道：“这是孩子们才喜欢吃的，倒是奇怪，这长安城怎么会吃到莼菜？”

乙骏拍了拍胸脯说道：“别说莼菜，突厥海参也能吃到！”

长孙无忌说道：“车夫兄弟，恐怕您家卖的海参是面粉捏的，混到长安来混卖？”

乙骏哈哈笑道：“我还真从东莱带来了吃的给公主！顺便解解闷！至于面粉捏的海参，那您还是请常州府去捏个惠山海参吧。”诸人不由笑得前仰后合，长孙无忌心想，这哪里是车夫，自己浪费时间在裴寂府上跟这个车夫没上没下的斗嘴，活像唱戏的一对戏子。

裴律师亲自捧来一碗给清河公主，说道：“这位车夫兄弟来自东莱，没别的，看着——”盆里露出来一个黑刺球，清河公主吓了一跳。康嵩说道：“这个时节不是春天，你们东莱哪里来的海胆，春天的海胆虽然可以生吃，但是公主不能吃海鲜。”

乙骏扁着嘴巴，过来翻开海胆壳，黄澄澄的胆黄赫然其中。众人啧啧称奇。

裴律师取水勺挽了一勺给清河公主，说道：“真正的胆黄非常咸鲜，而这个呢，却是甜美无比。只是借了个海胆壳而已。”

康嵩摇头说道：“胡来，公主不能吃海鲜，但也不能服食过于甘甜的食物啊！”

清河公主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我不想吃淡粥，我也不想再吃菜面了，我想娘，我想娘！”

孙思邈老先生又取过一个水勺，挖了一口胆黄，含在嘴里，半天之下，点头说道：“嵩儿，让公主每天吃一点，没事，这是上好的药引子啊！”清河公主才听完，就端过海胆碗，只挖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就吃得津津有味，眉开眼笑。

裴律师说道：“真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不吃甜呢？”不由摸了下清河公主的脑袋，大家也都不由自主纷纷见爱得摸了一下。裴律师见大家把清河公主的头发摸碎了，就取来一个篦子，帮公主篦了篦头发，裴律师约莫快三十了，而清河公主只有七岁，两人在武德年间已经是名义夫妻，现在又如此亲爱，诸人倒是暗自点头。

孙思邈矮身对清河公主说道：“这哪里是海胆黄，只不过是拿些药引子装在海胆壳里逗你玩的，我还给您开一贴，每日服食。咳嗽在于神志郁结之症，打开心扉，方能周全保身。清粥和烂面要继续吃，清苦才能保一生。”

乙骏沉思了一下说道：“听说燕窝——”

孙思邈和康嵩不由抬起头怒瞪着乙骏，乙骏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的确该闭嘴。就知道到了长安城，所有人都当他话太多。

世民恩哼着一声说道：“要吃燕窝，也不是说吃不起，是吧！若是岭南冯昂不肯卖给长安血燕窝，我就挥军南下！”

康嵩此人最是不怕人，性子比乙骏犹烈，他怒道：“我和师傅只有草头方子，要用燕窝，我想您延请御医吧！还嫌自己杀不够？兴师动众只为了燕子去杀人？”

世民怎么也想不到康嵩嫌他李世民杀人多，于是支起脖子说道：“堂堂一国公主，天天清粥烂面？”

乙骏说道：“康大夫的意思是公主也是个人，普天下的人天天清粥烂面也在吃，唯独公主娘娘吃不得吗？”乙骏还没说完就被长孙无忌碰了下后背，乙骏皱眉，一边竖着手指说道：“若说罪过，谁要是捉只血燕养在长安，那才罪过罪过呢！说不定想起前朝往事，又想在长安造迷楼！”李世民听得脸色难看，谁要造迷楼了？胆大泼天的小小车夫！

孙思邈先生是年纪最长，最是阅人无数之人，此时不由笑开了怀，说道：“你当车夫，那才罪过罪过！”

长孙无忌和世民同时说道：“可能吗？他这泼天的胆子，可能是个车夫？”此子能言善语，见识广博，在东莱县一定大有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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