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丧尽天良

　　早朝结束之后，洛以岚并没有能立刻离开。

　　庆熙帝将她、周承和君无弈都留了下来。

　　庆熙帝先是对自己信错洛渊，造成这等惨案表达了痛心，同时也对洛以岚多年的委屈进行了一番劝慰，为了补偿洛以岚，他还下令赏赐了许多珍贵之物给洛以岚。

　　当然，这背后的用心，除却抚慰洛以岚之外，是否还有一些别的什么用意，就不好说了。

　　但洛以岚也只当做自己并不知道，庆熙帝如何抚慰她，给了她什么赏赐和补偿，她全部都应了下来，只是，若是说起洛渊，说起当年西北军的事情，她又显得神色寡淡，让人绝对相信，她对那些事情是介怀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洛渊。

　　同时，庆熙帝为了补偿周承，不仅保留了周承白虎将军的封号，还将金陵城的一座将军府第赏赐给了他，让周承安心住下来，虽然周承拒绝了，但庆熙帝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

　　周承无奈，只好先接受下来，却仍旧以自己身体还没有恢复，如今实在不能为朝廷做任何事情为由，并没有应下庆熙帝给他一些职务的安排，庆熙帝见他拒绝得如此干脆，最后也没有给他安排职务，只道让周承安心住下，倘若有需要，可以安排宫中的御医为他看病。

　　留下洛以岚几人，主要是为了安抚，不多久，庆熙帝便让三人离开了。

　　御书房里，只剩下庆熙帝和章远。

　　庆熙帝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章远道，“这位洛小姐，倒是比第一次来见陛下的时候，有了一些改变。”

　　庆熙帝冷笑了一声，“本就是个有本事的丫头，当初不过是藏拙罢了，想不到，朕也被一个小小的丫头给骗了。”

　　章远低头不语。

　　庆熙帝看向内殿，“听得如何了？”

　　内殿里一阵动静，不一会儿，君明胤便从内殿里走出来了，“父皇，您当真要给周承恢复职务？”

　　“你觉得呢？”庆熙帝不答反问。

　　君明胤是他选定的继承人，只是，每次看到君明胤，再看君无弈，庆熙帝心中便生起丝丝惋惜之意，君明胤不过比君无弈小了三四岁，但是，比起君无弈，却不是差了一点，不论才识，能力，还是手腕、决断、眼光，每一样都比不上君无弈，哪怕知道，将来会有王家，会有心腹朝臣辅佐他，庆熙帝却仍旧不放心君明胤执掌下的大齐江山。

　　君明胤皱眉道，“父皇的决断，自然是最好的。”

　　庆熙帝听了，心中却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带着点失望。

　　君明胤大概也觉察到了，立刻道，“周承乃西北军的将领，父皇优待他，表示对西北军的抚慰，只是，儿臣还有些不明白，父皇真的打算放弃洛渊了么？”

　　庆熙帝轻轻叹了一口气，“洛渊有本事做些那些事情，没有本事瞒得住，倒也撑了这么些年，只不过，他大概也想不到，最后扳倒自己的，会是自己的侄女儿。”冷哼了一声，庆熙帝又道，“何况，看看今日洛渊犯下的是什么罪行？难道还指望朕拉他一把不成？”

　　君明胤忙道不敢。

　　庆熙帝微微侧头，问君明胤，“你可知，朕为何对洛以岚和周承如此安排？”

　　君明胤道，“父皇仁厚。”

　　庆熙帝冷笑了一声，“仁厚……若不是为了西北军，朕何以至此，老十四和那丫头，暗中做了什么事情，朕现在虽然不清楚，但能在金陵城内这般来去自如，呼风唤雨，本事倒是不小，但朕又能把他们如何呢？还有这个死而复生的周承，就算朕不喜欢他们，也得供着他们，西北军的事儿闹成了如今这样子，朕若是对周承和洛以岚但凡有一点不好，传到西北军中，都能引发一场大事。”

　　庆熙帝心有余悸，语气也多了一些疲惫，“如上次赤麟军那般生乱的事情，朕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君明胤心中一震，瞬间便明白了庆熙帝对自己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父皇……儿臣知道了。”

　　庆熙帝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本朝的太子，肩负重任，也该清醒些，多想想，别整日在外面乱来。”

　　“儿臣不敢。”

　　庆熙帝道，“你还有何不敢，你府上那位金陵名妓，朕听说是望云馆的人。”

　　君明胤脸色微变，“父皇，陈师师与此事绝无关系。”

　　庆熙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朕还没说什么，你如此紧张做什么？”

　　君明胤垂头不语。

　　庆熙帝冷哼了一声，“太傅可有与你说过六百年前，陈国的历史。”

　　君明胤恭敬地应下。

　　庆熙帝问，“你可知，陈国为何在开国第二任国君在位时候，其国号并不遵循其太祖皇帝国号年号之制？”

　　君明胤虽不知道庆熙帝为何突然问他这种问题，但还是道，“陈国第二代皇帝，并非太祖皇帝的后代，而是当时太祖皇帝的胞弟晋义王继承大统，晋义王为区分年号与太祖皇帝之分，不从旧制。”

　　“你可知为何晋义王继位，而不是太祖皇帝的后代？”

　　君明胤对答如流，“太祖皇帝的后代昏聩无能，加上当时其母族干涉朝政，群臣激愤，便请晋义王黄袍加身，取而代之，一整朝纲……”

　　说到这里，君明胤终于猛地反应过来，脸色发白地看着庆熙帝。

　　庆熙帝脸色微沉，“你要知道，陈国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可能发生。”

　　君明胤赶紧道，“父皇教诲，儿臣谨记在心。”

　　庆熙帝点了点头，“还有你那位太子妃。”

　　君明胤义愤填膺道，“洛渊犯下如此恶行，其家人罪无可赦。”

　　庆熙帝脸上划过一抹失望，“可她已经赐婚给你，是你东宫的人。”

　　君明胤瞬间便明白了庆熙帝的意思，“是儿臣糊涂了。”

　　“她是你的太子妃，你可以不必为洛渊说话，却不能不管洛渊的女儿，如此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你薄情寡义，只是，如此失德之家的女儿，必定是不能做太子妃了。”

　　君明胤脸色微变，“可是，五月份的婚礼该如何？”

　　庆熙帝道，“东宫依旧举行婚礼，不过，太子妃的人选却要换一个，这事儿，朕和太后商量商量。”

　　君明胤微抿唇，虽有些不太愿意，但也知道不能忤逆庆熙帝，只好应下。

　　君明胤很快便告退了，庆熙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太子终究是太年轻了，还需要历练历练。”

　　章远静静立在庆熙帝的身后，听着庆熙帝讲话，却也没有开口。

　　庆熙帝自然也不需要他开门，只是眉心微锁，想着今日的事儿便觉得心烦不已。

　　*

　　今日周承废了一些心神，从皇宫出来之后，便被洛以岚送去休息了。

　　周承和墨弦如今已经不住在林宅，而是搬到了洛以岚在城外买下的一个安静的、适宜修养的庄园，这不仅为了周承考虑，同时也为了让庆熙帝在反应过来时不会查到洛以岚的身上。

　　周承虽然有些不太放心洛以岚，但却也知道，自己能帮她的有限，因此也不再推辞，先行离开。

　　目送着周承离开之后，洛以岚这才轻呼了一口气。

　　君无弈没有像来时一般骑马，而是跟洛以岚一道坐马车回去，看到回去的路上，洛以岚一副沉默的模样，道，“大事已经解决了一半，岚儿还有什么顾虑么？”

　　洛以岚轻轻摇了摇头，“事情比我想象的要简单一些，我以为……”顿了顿，洛以岚道，“陛下至少会护着点。”

　　君无弈道，“若是周将军不回来，今日这事儿怕没有那么紧张，而且形势所趋，陛下不得不如此。”

　　洛以岚皱眉，“何以如此说？”

　　君无弈道，“最近，乌訾国那边有些不安分，陛下要稳固西北军的军心。”

　　洛以岚抿唇，而后嘲讽地笑了一声，“到底天时地利了。”

　　君无弈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道，“天时地利倒也说不上，乌訾国虽不安分，但却不会发兵，大齐和狄国刚刚交和，有绝对的兵力对付乌訾国，但小打小闹是会有的，自你父亲之后，陛下至今不能掌控西北的形势，但西北是大齐在西北边的一道屏障，陛下不敢放弃，所以只能仰仗西北军，但陛下老了，不愿将兵权再放出去。”

　　这些，洛以岚没有想那么多，但经君无弈这么一提醒，心中便通透了。

　　这些权力纷争的事儿，一环连着一环，“这也是你和沈老将军决定尽快将真相说出来的原因么？”

　　君无弈点头。

　　洛以岚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这样无疑是最好的，但她很怀疑，庆熙帝这么做，是否真的能得到西北军的军心，毕竟，这么多年了，西北军一直“桀骜不驯”。

　　见洛以岚低头沉思，君无弈道，“别想那许多，接下来，去哪里？回康武侯府？”据知，如今的康武侯府已经被封锁了吧。

　　洛以岚点头，看了一眼君无弈稍显遗憾的神色，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回去看看我那位祖母。”

　　方才那位小将军来第二次请旨时，洛以岚便在御书房，将查抄康武侯时的事儿都听了，老太太的反应让她有些意外，但细想之下，却又觉得不必太意外，只是，却是因为她的反应，让洛以岚确定了一些事情，心中有些复杂。

　　但此时，也不便跟君无弈说这些。

　　君无弈把洛以岚送回了康武侯府，当然，不是前门，前门已经被封锁，倒是往洛以岚的西苑去的门没有被封住，洛以岚也懒得走前门，顺便也拒绝了君无弈送自己进去举动。

　　君无弈无奈，但倒也听洛以岚的话，目送着洛以岚进门之后便离开了。

　　洛以岚一回到西苑，林嬷嬷和李嬷嬷便不由分说地上来，对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抚慰，连几个比较亲近的丫鬟都眼睛红红地看着她。

　　洛以岚哭笑不得，但心中却又感到一片暖融融，好不容易安抚了两位嬷嬷便打算去看老太太。

　　但李嬷嬷听说了今日查抄康武侯府时老太太的行为之后，便怎么也不放心洛以岚去福寿院，洛以岚好说歹说，最后同意了李嬷嬷的陪同之后，才能去福寿院。

　　福寿院以外地方都被锁住了，洛以岚去的时候，桂嬷嬷正打算从里面出来，但是被外面守门的小士兵拦住了，看到洛以岚，桂嬷嬷激动地大喊，“岚小姐！”

　　洛以岚走过去，看了一眼，“怎么了这是？”

　　守门的小士兵恭恭敬敬的，但依旧没有让桂嬷嬷出来的意思。

　　桂嬷嬷忙道，“岚小姐，你快让这些人放开，老太太……老太太想要吃些糕点，老奴正想去厨房拿呢。”说完，桂嬷嬷又转脸去教训守门的小士兵，“看到没有，这是我们家大小姐，里边那是我们小姐的祖母，就你们这些奴才，也敢拦着？”

　　跟着来的李嬷嬷不禁在心中冷笑，这时候，承认这是自家小姐了？可惜，现在已经晚了，“桂嬷嬷不知道么，今日侯府抄家，厨房里哪里还有人，何必去为难守门的官爷？再说了，咱们这些做家奴的，有什么立场去骂别人？”

　　桂嬷嬷张了张口，一时哑然。

　　洛以岚道，“祖母在里边，我进去看看。”

　　守门的士兵道，“洛小姐可以进去，还请不要将人带出来。”

　　洛以岚点了点头，“我不会给诸位添麻烦，只是想进去看看。”

　　她向李嬷嬷使了一个颜色，李嬷嬷将手里的两个荷包塞到了小士兵的手里，小士兵推辞了记下便收入了袖口之中，李嬷嬷含笑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若是有些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几位官爷包涵包涵。”

　　得了些利益，守门的士兵也好说话，洛以岚进去，桂嬷嬷也忽略了先前曾说要给老太太去厨房拿点心的事儿，快步回到院中，“老夫人，岚小姐来了，她来带老夫人出去了。”

　　老太太原本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这会儿听到这话，也一下站起来，看到洛以岚进来，脸上如同笑开了一朵花儿，“岚儿回来了，祖母的好孙女，你可算回来了。”

　　洛以岚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老太太，面对老太太的热络，她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老太太摸不准她这是怎么了，心中发憷的同时，勉强笑道，“岚儿怎么了？”

　　她一拍大腿，道，“你二叔做下的那些事儿，是我这老太婆教得不好，才导致他酿下了这等大错，看在祖母的面子上，岚儿，让你二叔吃几日牢饭，让他回来，你想让祖母惩罚他都可以，但是，他毕竟是你二叔，是你父亲的兄弟，若是做得太绝了，说出去也不太好看，咱们侯府都成了如今这副样子，所幸还有你父亲的庇荫，咱们不能一蹶不振下去啊……”

　　老太太语重心长，洛以岚却很想笑，可她笑不出来。

　　若不是曾经无意中看见母亲札记中隐晦的记载，她还不敢确定，为何同样是自己的儿子，老太太如此差别对待，甚至，在侯府抄家，洛渊入狱的时候，她竟然是这等反应。

　　哪怕不是亲生的儿子，可是听到这样的噩耗，难道不应该感到震惊么，不应该为自己儿子做下的事情感到羞愧么？哪怕心已经完全偏了。

　　可老太太的反应是什么？

　　完全没有意外？

　　完全没有震惊，连一丝对她的父亲竟然是被自己的儿子杀害的意外都没有？

　　如此说明了什么呢？

　　洛以岚不愿承认，虽然她一直都对这位所谓的祖母亲热不起来，但却一点也不希望，十多年前，也许……这个女人，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起谋害了养子的性命，将属于养子的一切荣光，全部抢夺了去。

　　深吸一口气，洛以岚语气里多了几分冷肃，“我今日就想问问祖母，二叔是你的儿子，我父亲就不是么？或者，在祖母的心中，养子便不是子，可我父亲敬你如亲母，即便知道自己不是您的亲生儿子，也依旧孝敬你，而你是如何做出为亲生儿子谋前程而杀害养子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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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更新应该也会晚点，大家晚上再来看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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