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五家书（上）

　　宫殿内没有燃灯，黑漆漆一片。修长的手推开沉重的殿门，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

　　进来的人脚下微顿，想了想，继续朝里走去。

　　玉靥抬手，烛台上腾起一簇火苗，绿油油的，驱不散夜色。黑暗中那双七彩瞳隐隐有光华流转。

　　他在床榻旁站了许久，纱幔层层叠叠，几乎看不清床上人影。

　　碧城凝神屏气半晌，见他仍旧没有动作，终于忍不住道：“你半夜偷偷潜入我寝宫，就是要站在这里看我睡觉吗？”

　　她翻身，右手一挥，烛台上的火苗变作金黄，整个宫殿瞬间明亮起来。

　　玉靥笑了笑，他脸色苍白，望进她的眼睛。碧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他，自从两人从不夜天归来，她总觉得他有意避开自己。

　　殿内烛火无风自动，玉靥弯下腰，抱住了她。睡莲的冷香将碧城包围，碧城浑身一僵，不知该如何动作。

　　“我很想你。”玉靥道，他顺势附身，压倒下来。

　　碧城被他圈在怀里，唇角抽了抽，道：“玉靥，你又发什么疯！”

　　长发如流金一般从肩头泻下，绝美的容颜，迷离的双瞳，带着无与伦比的蛊惑。碧城的心有瞬间的静止，望进那双眼睛，叹息了一声。

　　“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给的，你若想拿去，我不会反抗。”碧城道，推拒着他胸膛的手颓然垂下。

　　玉靥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你的命你的人都是我的。”

　　冰冷的唇带着些许急切顺着鼻梁而下，落到碧城唇上，贪恋那片温柔，辗转碾磨。许久之后，碧城趁他喘息，开口道：“玉靥，我是青行吗？”

　　玉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因为刚刚的激情而略有些红润的唇弯起，道：“你不是她，你是碧城，是你自己。”

　　碧城摇头：“那你爱的是谁？这百年来的坚持，难道都不算数了吗？”

　　这个问题，在不夜天的时候玉靥便想明白了。他伸手扯下碧城束发的玉簪，让她的青丝与自己的纠缠在一起，再次俯下身去。

　　碧城忙道：“那些殒命的魔族士兵呢？所有的鲜血就因为你的一时兴起便要白流吗？”

　　玉靥挑了挑眉，不语。就在碧城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开口道：“已经发生的事，没有人能够挽回。朱凤和魔族子民的血必须用血来偿还。仙门五宗中水月洞已经覆灭，上官水月逃往逍遥门。我派了焰摩天和罗恒分别前往极乐宫和韶山派，不出三日，便会有捷报传来。”

　　“极乐宫乃仙门五宗的翘楚，其中通神境高手便有二百余人，怎会有你说的那般容易。”碧城道。

　　“你是小瞧了焰摩天的本事。上古魔神的力量怎么是那些修行百年的散仙可比。”玉靥道。

　　他望向自己的目光灼灼，碧城唇角微弯。玉靥只觉眼前一花，怀里哪还有她身影。

　　一只紫色小蝶飞到殿门前，化成碧城模样。玉靥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眯起眼睛。

　　殿门轰然开启，碧城又变作紫蝶，朝殿外飞去，小小一点，融入无边夜色。

　　玉靥任由她离去，本也不曾想过要强迫她。百年的相思得以慰藉，放下心中芥蒂，此刻感觉无比轻松。

　　有碧城在身边，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争取的，又都可以瞬间摒弃。此前只觉浮生逆旅，久行于暗夜，逆风执炬，灼手之痛，心戚戚然，自己一生如蜉蝣之梦，若石阶清露，向死而生罢了。

　　然而如今，那种负重前行的感觉消失了。玉靥起身，一只黑背小鸟轻啄窗棂，待他开窗，便飞到他肩头，用嫩黄的喙蹭他脸颊。

　　“黑黑，”玉靥道，“百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这样开心呢。”他轻笑了下，绝美的容颜在小鸟圆圆的眼中绽放出昙花般耀目的容光。

　　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

　　凡间诗仙李太白曾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中提到海外仙山瀛洲，说那是虚无缥缈之地，不可寻求。虽然如此，仍有不惧险阻的世人入海寻仙，他们之中或有半路船倾，葬身鱼腹者，或有抵达仙山，得修仙道者。久而久之，人们便把这座临海而建的城池唤作瀛洲渡。

　　瀛洲渡地处西南，一面是汪洋大海，一面是苍翠林海。因为有结界与外面隔绝的缘故，这座临海小城显得分外清幽。城内百姓也多是些修仙者的后代，身有灵根，每日虽也做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操劳，但人人脸上都有一份怡然自得的闲适。

　　两个头戴青玉冠，身穿腾云纹斜襟束腰锦衣的年轻弟子在一家卖包子的摊前停下，掏钱买了一屉刚出炉的肉包。

　　他们眉目清秀，身上衣饰相同，且材质上乘，一看就知是某个修仙大派的弟子。

　　包子店老板笑脸相迎，收了钱后，目送两人远去。

　　其中一名身形稍高的弟子突然弯腰，从青石地面上捡起块丝帕，讶然转头，对刚刚擦肩而过的女子道：“姑娘，你的丝帕。”

　　那女子一身紫色罗衫，眉目温婉，从他手中接过帕子，道了声谢。

　　高个头的仙门弟子笑了笑，转身与师弟继续前行。小他两岁的师弟道：“魏师兄，看那女子模样气质，一定是位大家闺秀。”

　　“非礼勿视，你不该那样盯着人家看。”魏青云摇头，心中忽然一动，止步转身。街上行人稀少，三两顽童簇在街角追逐打闹，阳光正好，昨夜青石砖上氤氲的水汽被渐渐蒸发。然而那紫衣女子已看不见踪影。

　　“走得如此快。”魏青云喃喃。

　　胳膊被师弟撞了一下，接着便是调侃：“便是一面就丢了魂，这不像你平日的作风啊魏师兄。”

　　魏青云神思回转，笑了笑，没有理会师弟的调笑，快步朝前走去。

　　两人走过长街，来到瀛洲渡口。面前大海苍茫，海水青碧，极目远望，天海一线。

　　魏青云手中长笛朝空中划出三点，一道水波从中间破开。原本是虚空之境的地方竟然出现一方水幕，如门户般向两边分开，透过层层涟漪，隐约可见其中万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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