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相思泪（上）

　　帝萧脚尖轻点，飞身而上，右手直取宝顶上青螭琉璃双目。碧城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对自己这番境遇有些恍惚。

　　正想着，帝萧已经下来了，手中空荡荡的，见碧城望过来，回她一个温柔的笑：“本来是有的，不过被取下送了人。”

　　“有什么？”碧城疑惑，“宝贝吗？”

　　帝萧点头：“黄帝妃嫘祖的发簪，当年罗刹国王子偷了这个宝物，嫘祖大怒，让黄帝引兵来犯，只一天就灭了罗刹国。”

　　为了一支簪子就灭了一个国家？碧城道：“那罗刹国王子也是贪心，正神的东西都敢去偷……那灭了罗刹国后，黄帝为什么不把簪子带走，反而让它留在罗刹的祭台上？”

　　帝萧笑了笑：“簪子只是这场战争的起因，不是目的。嫘祖只是想让众神知道触犯天威的下场，而黄帝……他想要的，是绝对的臣服。”

　　“唔。”原来仙界也是推崇力量至上的霸道啊。

　　“嫘祖金簪有神力，可划分天地、改写山河走势，要在对的人手里才会发挥效果。”

　　碧城猛然抬头。帝萧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祭坛在顷刻间分崩离析，裂纹沿着六芒星的刻痕将整个祭坛分割成六块，玉石纷飞，虽然是在海水中，产生的冲击力仍旧是巨大而可怕的。

　　帝萧修眉微扬，揽着碧城的腰急速退出这片海域，朝海面游去。没游出多远，碧城惊呼，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小腿，正用力把她往祭坛上拉。她低头看去，只见无数肥硕的触手从祭台底下伸出，像一团漆黑的头发一样朝他们缠了过来，缠住她的正是其中一条比较长的触手。她微微皱眉，转身抱住了帝萧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

　　“那是什么怪物？要出来了么？”碧城问，被缠住的小腿黏糊糊的，似乎是那东西分泌的液体。

　　“没事，不用怕它。”帝萧抚了抚她的头，右手扬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剑气，削破海水，生生砍在那怪物的触手上。

　　一时间，腥臭味弥漫整个罗刹古国，漫天都是被割断的触手，碧城小腿上的那条触手也掉了下去。绿色的液体混合到海水中，令人作呕。祭台下的的触手只是犹豫了一会，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我劝你还是莫要再来送死了，封印解除，我帮了你大忙，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帝萧望着祭坛下的那团黑暗，淡淡道。

　　碧城从他怀里探头，往下看了眼。那头怪物果真没有了动静，似乎是在思考。

　　帝萧等了会儿，不见它回应，揽着碧城分开海水游出了海面。临走之前，碧城又看了看那个坍塌的祭坛，只见碎裂的玉石底下，幽深的不见光亮的黑暗中，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泛着森然寒意。

　　出了罗刹海，御剑飞行了好久，碧城仍抹不去心中那股寒意，犹豫着问帝萧：“那个，到底是什么怪物啊？”看它那眼神，好像要活生生吞了她似的。碧城总觉得它最想袭击的人是她，仿佛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帝萧沉吟了半响，才淡淡道：“那是罗刹国的王子，被心魔吞噬，堕落成了妖怪。罗刹国灭后，黄帝将他封印在祭坛下。”还将他当年所盗宝钗悬在祭坛顶，羞辱所有与正神作对的自不量力者。

　　碧城心下骇然，这么说那魔化的罗刹国王子已经被困了一千多年，可为什么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她总觉得对方认识自己，甚至突然发难就是想把她留下来。

　　或许深海枯寂，每日回想亡国之痛，想留下个人陪伴他，驱散寂寞痛苦？

　　碧城靠近了帝萧一些。帝萧顺势揽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抱紧了，墨珝剑可要加速了。”气息浮荡在耳边，带着笑意，碧城“刷”得红了脸。

　　碧城在祝余草中走得非常小心，生怕被地底下某只吝啬鬼发现。眼睛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生长的最茂盛的那片祝余上。碧城咬了咬唇，朝那片祝余草伸出手。

　　“住住住……住手！”几乎是瞬间，一个尖锐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听一阵“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和“呼啦呼啦”划水的声音，然后余老头就站在了她面前，身上湿淋淋的，非常的气急败坏。

　　碧城马上缩回手，颇有些偷盗被抓了现行的尴尬。她转了转眼珠：“那个，就拔一小撮，一小撮，怎么样？”她用手比划着，表示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撮儿。

　　“不行！”几乎是立刻，余老头就打消了她的念头，“你这小贼，当初教唆帝萧大人削了我的头发，拿走我辛辛苦苦搜寻来的宝贝，现在还想过来要祝余草？没门！”

　　他简直暴跳如雷：“我费了多大力气才长出这么好看的头发啊，被帝萧大人手一挥就切了下来，呜呜呜，我可怜的头发啊啊啊……”余老头嚎啕大哭，捶胸顿足，最后扑倒在祝余地上，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碧城头皮发麻，忙道：“那我不要了，你……别哭了行不行？”她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小老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晚上过来，等他睡着了，偷偷拔一小撮。云竹还等着用祝余包饺子呢。

　　听她这么说，那小老头突然蹦了起来，怒气哼哼道：“你不要装好人，帝萧大人就不该把你留在云浮仙境，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事！哼，跟千年前一样，又是外来人，外来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晦气得很。”

　　他瞥了眼碧城，黄眼睛中满是琢磨：“你也不例外，说不定也会跟那个人一样，被上仙们驱逐，然后死无葬身之地。”似乎是看到了碧城的结局，老头儿高兴起来，也不再理会碧城，哼着歌儿钻进了地底。

　　碧城愣愣的有些出神，站了一会，转身往回走。墨珝剑在琥珀戒指中嗡鸣，碧城没有理会。

　　漫无目标的在归姊山上走着，抬头时已经到了海边，叹了口气，碧城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呆呆望着海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日头遥遥朝着海平面上落去，在海天交界处染出一片嗜血红云。碧城起身，舒展了下手脚，扣了扣戒指，墨珝剑飞了出来，拈了个剑诀，朝倚帝山飞去。

　　她在这里原本是用不了术法的，但是那日帝萧带她去罗刹海后渡了丝仙气给她，让她能够使用简单的御剑术。

　　碧城莫名地叹了口气，脚下用力将墨珝剑调整了一个方向，让其顺着北边吹来的天风前行，不妨脚下一个趄趔，仙剑失了准头，直直朝着下方落去。

　　碧城大惊，忙用心念控制墨珝剑的下跌之势，然而只是徒劳。墨玉剑摇摇晃晃朝着下面的一丛密林坠去，笔直而下，竟像是被某种看不清的丝线扯下去似的。

　　“扑通”一声，碧城头朝下栽到硬邦邦的地面上，揉了揉摔疼的手臂，站起身茫然四顾。

　　御剑飞行时一定要心神合一，若是三心二意魂不守舍就很难操控剑灵，她方才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脑子里浑浑噩噩，定是因为这缘故而跌下来的。碧城撇了撇唇，如今竟连墨珝剑也跟着欺负她。辨别了下方向，估摸这里离玉盏琉璃宫不远，就收了剑，想走着回去。

　　转身时刹那，眼角瞥到一物，碧城皱眉，转回身来。

　　她所在的地方是倚帝山半山腰的一处密林，此刻夕阳已落下，林中影影绰绰，木叶的影子洒落下来，斑斑驳驳，随着山风而舞动，仿佛皮影戏中的傀儡，挥舞着细细的手臂，张牙舞爪，要择人而噬。

　　让碧城停下脚步的，不是这些斑驳的影子，而是影子背后更深沉的一团墨色，正从一株千年古木后挣扎着释放出来，显现出一只两米多高怪物的形状，没有面目，在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开了一条缝，闪着妖红色的光。

　　那怪物一步步朝碧城走来，手臂、脚踝处不停的流出像墨汁一样的黑色，滴落在地上，就会迅速渲染开来。

　　它垂下头，俯视着碧城，下巴上滴下墨色的影子，啪的一声落在碧城脸上。碧城眼睁睁看着那滴不明物落下，心中闪过一丝恐惧。她成为魔族将军后，见识过不少可怖的低等魔物，加上自己术法高超，并不惧怕它们，但此时不知为何，那恐惧诡异的攫住心脏，迫使她叫了出来。

　　只是一瞬，她被带入一个清冷的怀抱，修长有力的手伸出，为她拂去脸上的影液。碧城抬头，看到帝萧俊美的面容，他修眉隆起，眼中闪过寒意。

　　碧城心中有些恐慌，扯住他的袖子，却不知说些什么。帝萧抱着她往后掠去，带起的风卷起地上落叶，哗啦啦飞了满天。

　　影子的汁液落到地上，浸润开来，不多时又隆起无数个漆黑如魅的怪物，身形也如鬼魅，碧城只觉耳畔风声忽响，鬓发已被削下几缕。那些影魅一击得逞，栖落在树枝上，如钢钩的爪子牢牢抓着树干，胸膛微微起伏，猩红色的眼睛盯着猎物，嗜血而残忍。

　　碧城一惊，声音颤抖着问：“那，那是什么？”

　　“影魅，是山魈的一种。”帝萧抚着她的鬓发，眼睛眯起。

　　那群盘踞在树干上的怪物喘息平定，又发起了进攻，手臂上的利刃带着风朝帝萧划来。帝萧长袖一挥，无比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击落十丈高空，像硕大的蝙蝠般跌落在密林里。不等他们落地，修长指尖幻化成琉璃般若火，伴着“嗖嗖”响声，射向那片古木。神火落地而生，瞬间愤怒燃烧起来，却不焚毁树木，火苗中现出佛祖十八般面相，口张开，将影魅吸入。

　　碧城在十丈高空看着，只见那团黑色如烟如缕，尽数被佛光吸入，焚化，只觉心惊，抬手摸摸脸颊，摊开手掌，一缕青烟幽幽而上，消散在天风里。

　　“回去吧。”帝萧紧了紧手臂，不待她回答，身形一转，御风朝玉盏琉璃宫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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