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荒原雪（下）

　　灵修坐得离玉靥远远的。碧城蹭到他身边，道：“刚刚你还没有说完，冰族为什么要不停地迁徙啊？”

　　“因为他们的祖先背叛了天神，天神将他们流放到这片土地，每日受冰冻严寒之苦。每个月冰层变换位置，原本是积雪的地方会成为大泽，他们便要跟着冰层不停地迁徙，有时候甚至要跨越整片冰原才能寻找到一块适合居住的土地。”

　　玉靥凉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灵修哼了一声，虽然不满，也无法反驳，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不知是生鱼片很好吃，合了他的心意，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玉靥心情很好似的继续道：“天神还降下暴雪，把这里的水泽变成冰山，冰原变成峡谷。一个不小心，便会丧命，不是被千年寒冰封住，就是落入峡谷，永远无法爬出，冻成一具具干尸。啧，还真是可怜的一族。”

　　他语气轻佻，听得灵修心里窝火，怒道：“是你杀了木南长者。”

　　玉靥挑眉，将银刃挥出，道：“木南是我的老朋友，我为什么要杀他？若不是我，他有本事活那么久？”

　　碧城接住那柄匕首，匕首的尖端仍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削掉了灵修鬓边一缕发丝。碧城皱眉，将那匕首收入空间法器。

　　灵修抿了抿唇：“也是你将我们引到这里来的？”

　　“什么‘我们’，我不爱听。”玉靥语气转冷，望向碧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灵修立刻抓住碧城袖子，碧城朝他一笑，转而对玉靥道：“你那条毯子太小，我还是睡这里吧。”

　　玉靥深深看她一眼，倏尔展颜一笑，道：“好，这些都记下了。等日后回了郢都，再一件件跟你算。”说罢，仰面躺下。

　　极南之地虽然没有阳光，却没有夜晚。天空虽然阴霾，四周白雪森森，甚是亮堂。

　　玉靥合上眼眸。天空立刻黯淡下来，黑夜迅速蔓延至大地的每个角落。连同这黑夜一起蔓延的，还有数千冰魅的恐惧，他们抬头望天，内心惶恐无比。

　　极夜！

　　是极夜到来了吗？那可怕又及其美丽的时刻？

　　队伍躁动起来，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天空，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绚烂天地之光。

　　碧城看了眼旁边闭眼假寐的紫袍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别人是小孩子，其实自己有时候也幼稚得可以。

　　“这不是极夜。”灵修纤细的眉头皱起，将目光从天空移开。

　　“自然不是。”碧城道，“障眼的术法而已。不过……为什么他可以在这里使用术法？”

　　“因为他是恶魔。”灵修道，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抿了抿唇，“与天神同等的存在。”

　　人群中的躁动逐渐平息。那些冰魅站起身子，虽然感到疑惑，极夜之光并未如预料之中的出现，但内心还是有隐隐的担忧。他们决定不再休息，即刻启程，前往目的地。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他们没有了双腿，鱼尾在冰面上走的每一步都很是艰辛。

　　“希望他们能尽快到达栖息之地。”碧城道，看着面前这个美丽又柔弱的种族，心中满是怜悯。

　　灵修摇了摇头：“像那个恶魔说的，他们在途中会遇到暴雪，虽然可以彼此依靠抵御严寒，但还会有很多未成年的孩子被冻死。也会有冰裂峡谷，无数带着孩子的冰魅掉入其中，无法再爬出来。到了目的地后，人数就只剩下本来的一半。这还不是终点。这些余下的冰魅还要经受食物的考验，这个地方食物太少了，除了冰就是雪，而我们每天又必须要吃肉。没有肉食，面容就会枯槁，血肉就会衰竭，身体将慢慢衰弱死去。”

　　“冰面下应该是有鱼的吧。”碧城道，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吃掉的那些鱼肉实在应该再好好地消化一下。

　　“很少。”灵修道，“那两条鱼是我游了数百里的距离方才找到的。”

　　碧城有种罪恶感，很想去把玉靥身边那几片没吃完的鱼肉拿过来。

　　“那些哺乳期的冰魅，一般都是轮番出去寻找食物。一个留下来照顾孩子，一个潜入冰层去觅食，一去便是数十天。幸运的，带了食物回来，喂给孩子和配偶。不幸的，空手而归，甚至……永远都没有回来。”

　　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了无尽的伤感：“我就见过许多在家中苦苦等待丈夫回来的女子，她们母袋中的小冰魅饿得哭泣，她们却没有东西给他们吃。两个月后如果丈夫仍旧没有回来，他们只能活生生饿死。”

　　“所以那些女子为了一碗肉粥而出卖身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碧城道，握住少年微微颤抖的手。

　　“不，”灵修摇头，“那些女子是堕落的灵魂，苟延残喘在世间，与令人作呕的冰魈无异！她们怎么能与那些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父母相比，她们不配。”

　　他言语激烈，碧城心中疑惑，隐约感到与那日巷子里遇到的妇人有关。

　　过了许久，灵修的气息平稳下来，他望向碧城，道：“相处了这些日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碧城。”碧城道，“你呢？”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那是仙人居住之所。”灵修喃喃。

　　碧城笑了笑，道：“紫云之胭，碧霞为城。我却不是犀辟尘埃的仙子。”

　　“你比仙子要好。”灵修道，抬手抚摸上碧城面颊，“我叫灵修，请你记住这个名字。”

　　“阿修。”碧城唤他。灵修对她微笑，眉目如同上好的水墨丹青，在夜色中看来令人心房柔软。

　　灵修躺了下来，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心情少有的平静。“碧城，”他道，“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碧城挨着他躺下，点头道：“我喜欢听故事。”

　　灵修弯起唇角，眼睛仍旧看着天空：“在许久之前，位于这片土地北方的冰魅遭遇了风暴，举族朝南部迁徙。就如同你今日看到的那支队伍一样，数千名冰族的子民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朝未知之地走去。那是怎样壮观的景象啊，苍莽的纯白原野，白衣黑发的冰族人如同深色的河水，带着哀怨离开自己的家乡，沿途倒下无数冻死的冰魅，他们仍旧一往无前，不曾因为同伴的减少而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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