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百魇城（上）

　　西西仔细看容夙神色，见他沉默不语，道：“你原来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血毒聚集在那里，侵蚀了整颗眼珠。我向女娲借来补天石，替你从新做了双眼睛。”

　　“谢谢。”容夙道，“不知你要我怎样报答？”

　　西西露齿一笑，道：“我要你陪着我，不管地上海枯石烂，天上云卷云舒，你都要永永远远地陪着我。这样我就不会孤单了。”

　　“好。”容夙点头，“只是我在人间还有些事情未了，等我了却心愿，便回昆仑陪你。”

　　西西秀气的眉头皱起，道：“你要去找杀害你的人报仇？”

　　“不只是报仇……”容夙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可我不会打架，只会救人，帮不了你。”西西揉着自己蓬松的尾巴，脸上有些懊恼。

　　“不用你帮。”容夙唇边露出笑容，“你让姑获送我回泗郡城便可。”

　　“那好。”西西点头，“你杀了那些坏人便回昆仑来找我！”

　　“好。”容夙凝视着她，七彩瞳里是世间最美的颜色。

　　西西那时候还不知道，在人类的世界里有一种叫做“谎言”的东西，他们口里说的多数时候都不是心里所想的。越是虚伪的谎言，说出的时候，人类眼中的光芒越是温暖。

　　姑获把容夙送到泗郡城外的森林里，便振翅离开了。城外有鬼灵符，容夙进不了城门，只能在森林里徘徊。他身上的祥瑞引来了紫府的使者幽火，那抹红衣出现在幽深密林的暗影中时，容夙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幽火引着他走过紫府的地下暗河，来到建造于熔岩之上的宫殿。鬼王盛装迎接，看着他的七彩瞳，笑得愈发灿烂。

　　“我想借用紫府的力量帮我达成心愿。”容夙道。

　　鬼王答应得很痛快，他黝黑的皮肤泛着一层光：“可是你能带给我们什么呢？”

　　“我可以把命给你。”

　　鬼王摇头，他从王座上走下来，每一步都让黑曜石地面颤动。他停在容夙面前道：“你服了不死药，没有人可以杀死你。而且我要你的命也没有用。”

　　容夙不语，等待他下面的话。

　　“可是这双眼睛，”鬼爪伸向容夙俊美的面容，“却可以给我的子民带来温暖。我们在地下活了太久太久，这里阴冷又潮湿，我每天都会听到很多牢骚。我们既要忍受地下岩浆的燥热，又要被湿毒侵蚀，冰火两重天，痛苦啊……”

　　“我的心愿完成后，你可以挖去我的眼睛。”容夙道，直视着鬼王如磷火般的眼睛。

　　鬼王笑了起来，向旁边侍立的两人道：“看看，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有人弃若敝履，哈哈。”

　　幽火抿唇微笑。金乌脸颊圆圆，还未褪去婴儿肥，眨了眨眼睛笑道：“容公子真是爽快人。”

　　“你的心愿是什么呢？”鬼王走回王座，看向容夙。

　　“屠城。”容夙淡淡吐出两个字，“借我鬼兵，屠尽泗郡城生灵。”

　　鬼王唇角微勾，露出獠牙，道：“如你所愿。”

　　青行被做成鬼降那日整个泗郡城上空乌云密布，她背靠着十字玄铁，不停扭动身躯。玄铁有吸力，将她的魂灵紧紧吸附。她看到司马家的人将水银灌进活着的女人躯体，那女子哭得声嘶力竭，最后眼球暴凸，被雪白的水银挤出了眼眶，滚落到青行脚边。

　　青行也尖叫起来：“司马雪图，你不得好死！”

　　司马雪图冷笑，大手一挥，将一张完好无缺的人皮揭了下来，那个血淋漓的身体躺在地板上，仍旧在簌簌抽动。

　　“我可是为你才造的这份孽。”司马雪图道，“你没有人形，我送你张皮护你生灵不灭，让你能行走于日光下。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他拿着那张人皮朝青行走来。青行摇头，叫道：“我不要，我不要！你把它拿走，拿走啊！”

　　“不要跟我装圣洁。”司马雪图冷笑，“你为了能够入地府，用百鬼灯害过多少人性命自己不知道吗？说到底不论人还是鬼，都是自私自利的，为了自己的私心，别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青行呆住。她是个自私自利的鬼，一直以来都是吧……

　　就像司马雪图说的那样，为了能轮回转世，她可以将那些无辜的人的灵魂封入莲花灯，送给紫府。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想这样自私下去了呢？是那个叫容夙的男人涉水走到自己身旁，用如玉的声音问：“你是想让我讲第八十三个故事吗？”

　　那时她再也不想听故事，如果有他的陪伴，就算生生世世游荡在阳界与阴间的夹缝中也不会害怕了吧。

　　那种湿冷空虚的寂寥，原来，是可以被驱散的……而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你就会发现，世上便没有能令你恐惧的东西了，哪怕魂飞魄散……

　　青行闭上眼睛。一声霹雳在头顶炸响，雪白的亮光之后便是急速涌来的黑暗。那些黑暗如同实质，吞没了飘荡的云，吞没了当头烈阳，吞没了泗郡城的城墙屋宇……狂风呼啸，风里夹杂着百鬼呜咽，黑暗中不见五指，隐隐可见猩红色的眼睛带着嗜血的光芒闪烁四处游弋。

　　司马雪图手中人皮掉落，他惊惧扭头，在黑暗中朝泗郡城的城墙看去。浓烟遮住眼帘，什么都看不清，但他仍旧可以感觉到那里，城墙的顶楼，盘踞着一头硕大无比的怪物，青目獠牙，正吐着血红的舌头与他对视。而在那巨兽身上，站着一个人，袍袖飘飘，一双七彩瞳流光溢彩，冷冷凝视着自己。

　　容夙站在魇兽身上，身旁厉风呼啸，鬼魅嘶吼着朝城内飞去，只听杂乱的声响夹杂着翅膀拍击的声音，城墙上落下无数血爪印。泗郡城内哀声四起，原本被术法桎梏住的鬼降突然反叛，杀死自己的主人，掏出心肝，吞入腹中。青衣的术士结成联盟，将法器掷到空中，想借助修为抵抗在城中肆虐的厉鬼。青色和白色的术法光芒不时冲破黑暗，但瞬间又被黑暗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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