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清君侧（下）
“一切都结束了。”胡小离道。
“不是结束，是开始。”碧城纠正他。
胡小离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摩挲，道：“碧城，刚刚白玲珑说要臣服于我的时候，我其实是很开心的。二十年前，红姨和母亲的所作所为让许多妖族都寒了心。蛇王被害，内丹遭歹人挖走，后来蛇族发现他们王上的内丹出现在红姨体内，于是伤心愤恨之下脱离了狐族的统治。其他的妖族虽然仍旧奉我为妖王，实际上却并不信任我。”
“他们日后更会知道，你是一位多么优秀多么厉害的妖王。”碧城道。
她的眸中带笑，让胡小离觉得温暖。握紧碧城的手，他坚定地点头，道：“我会成为一个好王上！”
“嗯。”碧城回应他。
阳光透过佛樱树的枝桠洒在整座宫殿上，落在两人意气风发的脸上，明媚且温暖。
胡小离肃清了异己势力，整顿妖族内务，百妖来朝，正式确立妖王地位。
俊逸的少年站在台阶之上，明眸如同宝石般灿烂，看着众妖匍匐在自己脚下，心中自信满满。
碧城欣慰地望着那抹黄色身影，转身，虽然不舍，还是跃上佛樱树，出了结界。
想起昨晚辞别的情景，碧城摸了摸袖中流苏，唇边泛起笑意。
寝宫内灯火通明，妖族的少女点上烛火便鱼贯而出，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一定要走吗？”胡小离问，脸上满是挽留。
“我从归子山下来已经有一个月时间，下山时并未告知师长，已是不该。现在此间事了，是时候回去了。”碧城道，坐在床榻边，略带了忧伤地看着他，“现在妖族百废待兴，你肩上的任务很重，我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意气用事。”
知道她的离去已成定局，胡小离有些郁郁，若他还是狐狸模样，此刻头上的一对尖耳定是无力垂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尾流苏，道：“这个送你。等我……等我收复了故土，一定会去飞花流找你。”
碧城接过那流苏，在眼前端详半晌，道：“这个……不会是从你身上拔下来的吧。”
那流苏小小一尾，甚是可爱，是用黄黑相间的狐毛做成。
胡小离脸上一红，扭头道：“这是灵狐尾毛，很珍贵的。”
那流苏在脸颊上滑过，皮肤苏苏麻麻，碧城皱了皱鼻子，将流苏收入袖中，道：“既然你忍痛拔毛……”
见胡小离羞愤地看过来，忙改口道：“忍痛割爱。我一定好好收藏，想你的时候便拿出来看看。”
“算你还有点良心。”胡小离哼了声。他没有告诉碧城，尾巴是灵狐族最宝贵的部分，因为他们的尾巴尖直通心脏，灵狐若是断尾，多半也是活不成了。所以他们会将尾巴尖上的毛送给心爱的人，象征着心心相印，情义相通。
碧城笑望着他，眸中映着暖黄的灯火。胡小离也凝视着她，脸上红晕渐渐退去，他道：“碧城你要等我。”
虽然不知等他做什么，碧城还是点了点头。胡小离笑了起来。两人秉烛夜谈，似乎有好多话要说，等到晨曦微亮，白玲珑在宫外道三百妖族部落的首领都到了，催促胡小离快些起床。
胡小离才依依不舍地与碧城分别，朝宫外走。
不知是否因为归途心切，从妖族到归子山只用了半天的时间。碧城在归子山脚下稍作停留，便飞往丹朱师叔的玉王宫。
丹朱正在宫内用鱼干逗弄妙灵鸟，看到风尘仆仆的碧城，脸上却没有惊讶之色，应该是已经知晓了她偷偷下山的事情。
“回来了？”他道，将手中鱼干提高，妙灵鸟伸长脖子，尖尖的喙啄住鱼尾，满足地吞咽下喉。
“嗯。”碧城抿了抿唇。
“洛卿尘前日去了苗疆。”丹朱道，细长的眸子扫了她一眼。
“我知道。”碧城道，“我回来是想看下苏浅。”
丹朱师叔起身道：“跟我来吧。”被法力吊在空中的鱼篓落了下来，妙灵鸟欢快地跑上去，用尖嘴啄食篓内的白肚鱼。
丹朱领着碧城来到寒玉殿，碧水棺悬浮在殿内注满灵液的寒波池上方，丝丝冷气散发出来，整个殿内都充斥着寒意。
苏浅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去，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安静美好。
碧城看到红色的脉络从手臂延伸到了她雪白的脖颈处。丹朱道：“碧水棺压制住了药石斛的毒性，蛊毒不会继续蔓延。”
碧城点头：“多谢师叔。”
丹朱摆手：“哪里轮到你来谢我，苏浅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遭此劫难，我心中不好受得很。”
碧城垂首默然。
丹朱道：“回来可是不走了？”
碧城摇头：“今日便起身去苗疆，我担心洛师兄。”
丹朱看向她：“天已经黑了。即便你去了苗疆，又能帮洛卿尘什么？”
“看到他总会心安。”碧城道，微微弯了弯唇，“有师叔照顾苏浅，洛师兄定能安心。这次从妖族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师叔带酒，等我从苗疆回来再来看您。”她说完便如清风般离去了，脚下踩着一柄长剑，没入云海之中。
丹朱摇头叹息：“这些小女儿们的爱恨情仇。”
他看了眼碧水棺中的苏浅，又摇了摇头，朝殿外走去。
碧城在寒烟阁外徘徊了许久，直到静香走出来朝她招了招手。
“师傅让你进去。”静香道。
碧城讶然：“师傅知道我来了？”
“从你踏上翠绡峰便知道了。”静香道，“入峰处设有用于通报信息的銮铃。”
她深深看了碧城一眼，道：“师傅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你多注意些。”
碧城点头，道：“师姐放心。”
扣了扣门，等了片刻，推门而入。
韩凌烟一身白色中衣，在榻上调息。屋内格局与上次来时变化很大，位于中央的水镜不见了踪迹，书桌和椅子的摆放也有所调整。
韩凌烟美眸微转，望向碧城，开口道：“洛师侄跟我谈起过你，说你修习大有长进，看来到了洛竹峰也不曾懈怠。”
她虽然强自打起精神，碧城仍能看出她眉眼间的疲倦。自己这些日子不在飞花流，她应该都不知晓。
碧城垂首，心中浮起淡淡酸涩。回想幻境中看到的韩凌烟，那样意气风发的明媚女子已经不可见了。
“师傅。”碧城道，握紧袖中的东西，“前些日子我去了京城，有人托我将一件东西带给你。”
韩凌烟望向她。碧城将袖中画轴取出，递给她。那轴画边缘泛黄，是被人长久摩挲所致。韩凌烟眼睫颤了颤，没有伸手去接。
碧城将那卷画轴放到床边案几上，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韩凌烟站起身，素手按上画轴，雪浪笺略感粗糙的纹理摩擦着指腹。画轴从案几上滑下，尘封往事如粉蛾扑面。清泪顺着脸颊流下，那卷画轴落到地上，触碰到地板，缓缓展开。
略微泛黄的纸张，明媚俏丽的佳人，右上角的小楷，工工整整誊抄着乐婉的一首《卜算子》。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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