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力大如牛
“同小时大人。长公主的年纪怕是能做小时大人的奶奶了，何况与小时大人两情相悦的，不是宫里的……”
年长宫女立即打断道：“快闭嘴，这是能说出口的话吗？”
长脸宫女不服气，嘴里嘟囔着：“私下说说怎么了，她一把年纪不要脸，竟想要嫁给年轻小郎君，还怕人说吗？”
箫荔有些郁闷，这什么破事儿，回来成亲？给她寻个驸马爷还是个有心上人的？还有，现如今几个小宫女也敢随意置喙她。看来她离宫多年，宫里怕是忘了，她这位大岳最尊贵的公主，当年曾是怎样的横行风格？
箫荔拢在袖中的手掐了一个诀，隔空弹出一道气浪，朝那铜缸击去。
气浪撞上铜缸，发出“翁”一声巨响。
说话的三个宫女皆被巨响弹开，瞬间坐倒在地上。三人从缸后面踉跄着站起来，正想骂两句是谁搞得鬼，只见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年轻女子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不少伺候的宫女太监，定是个身份高贵之人。
她们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女子，这女子身上带着一种出尘绝艳的美，与她们在宫里见过的任何一位嫔妃公主都不同。待那女子走近，她们才想起规矩。虽不认得这是哪位主子，先行礼再说。
箫荔身量比一般女子高些，本就气势十足，头上的宝石金冠在阳光下隐隐闪着光，更添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
她在离铜缸一丈远的地方站定，用不高不低、清清楚楚的声音说：“方才你们有人说，本殿不要脸？硬要嫁给年轻小郎君？”
宫女三人大惊，这位自称本殿……她们刚才议论的……这难道就是长公主殿下吗，怎会如此年轻？三人吓得伏在地上，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箫荔垂眼看着几个宫女，继续说：“你们说的确是实话，但在宫里敢这般口无遮拦，是嫌脖子上的脑袋长得不够稳吗？”
思巧跟在萧荔身后，虽然什么都没听到，但在宫里呆久了，哪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即刻上前半步：“殿下息怒，奴婢这就叫人来处置了这几个乱嚼舌根的宫女。”
“长公主饶命，长公主饶命。”宫女三人汗流浃背，忙不迭磕头。
箫荔叹了口气，在宫里她虽骄纵霸道，却从未处置过宫女太监，现在更不会为这点小事杀人，她只想敲打敲打宫里人，叫他们不敢胡言乱语。
“本殿乃修行之人，不愿见血。罢了，既然刚才这铜缸挡在你们面前，就权当是它替你们受了敲打吧。”萧荔说完，觉得自己这番话真是大度而不失威严，既有修仙之人的风范，又不失长公主的身份。
她正得意时。
“咔嚓。”那只被迫代人受过的铜缸发出一声脆响。
萧荔心道，莫非这缸成了精，不满白白挨了她一下？
箫荔警惕看着铜缸。缸上被她气浪击中的地方，慢慢现出一圈裂纹，接着掉下一块厚厚的大铜块来。
随着铜块落地，缸上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的水哗啦哗啦涌出来，正好兜头对准跪在缸前的那个长脸宫女，长脸宫女被水流冲得得发髻散落、浑身湿透，抖得像筛糠一样。
另外两个宫女的襦裙也被水打湿，但与长脸宫女相比，她们二人仪容还算规整。二人心中暗骂长脸宫女乱说话害她们被连累，又庆幸长公主慈悲为怀不计较。看来长公主知道谁才是最该罚的那个人，所以才用这一招仙术治人。长公主英明！长公主不愧是她们大岳之光啊！
萧荔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又惊又吓，她刚刚没想打破这只缸，她只是想吓唬吓唬几个乱说话的人。况且她灵力有限，就掐了那么一个小小的气浪，怎么可能把这么厚的缸打破呢？
莫不是宫中用度紧张，采买的物品档次太差，或是这缸用了太长时间却没钱更换，这才如此不堪一击。
她作为萧氏皇族的长公主，万不该随意破坏物品、浪费国库的钱呐。脑中迅速搜刮一遍后，她想起师傅曾教过她复原术。反正这缸也破了，死马当成活马医，不妨试一试。
她再次结印，单手掐了一个诀，将复原术送出去。
周围众人只见一道光从萧荔翻飞的衣袖中飞出，直奔已经漏光水的铜缸。
轰得一声，破了洞的缸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重击，裂缝从洞口朝四周蔓延，大缸最终轰然倒塌，碎了一地。周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萧荔低头看她的手，这是她的手吗？刚刚是这只手使出复原术吗？虽然两次的术法都不准，但是这巨大的力量冲击，她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箫荔故作镇定挥了挥袖子，朗声道：“缸既已破了，不如打碎些更容易抬走。叫人重新买一口厚实些的，记在霞光殿帐上，由本殿承担。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霞光殿的奴才们则觉得今日面上格外有光，恨不得在宫里跑上一圈广而告之，他们长公主今日这一手露得漂亮！
萧荔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日不过一个时辰，“长公主力大如牛，一拳隔空把铜缸打破一个洞，又一掌把铜缸击成碎片”的传闻，飞速传遍皇宫上下。“定国长公主”这五个字，从此成了宫里最不好惹的代名词。
箫荔刚准备离开，从泥土里发出奇怪的窸窸窣窣说话声。呵，有新状况，看来她要收回无聊这句话。
起初她以为是什么小鬼，毕竟皇宫这地方，看似尊贵，实则腌臜，有些魑魅魍魉并不奇怪。与旁人相比，她在扶幽山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能听到看到些旁人无法察觉的东西，实属正常。
她仔细辨了辨，发现说话的原来是种在御花园里的花。这些花儿连花精都算不上，化不出人形，也无法脱离本体，大约是长年累月吸了皇室龙脉之气，这才生出些意识。
在扶幽山时，以她的修为是听不到什么花言花语的。所以回到凡界第一次听到花儿们讲话，她不禁有些新奇和兴奋。御花园里能发生的事情太多，说不定能从花儿们嘴里听来些后宫秘闻。
可她不过竖着耳朵多听了几句，却听到这些花儿在议论她，真乃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听说了吗，老皇帝的妹妹，那个长公主回来了。”
“据说是回来嫁人的。”
“啥，她都六十岁了，还要嫁人？”
“你们懂什么，不管她几岁，朝中想尚公主的人能排到南门外二里地，还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呜呜呜，六十岁在人间已经是老太婆了，却要嫁给小时大人，真不知羞。”
“小时大人？那个英俊潇洒、身手不凡的小时大人？”
“呜呜呜，我的小时大人呐，我本想等化出人形就嫁给小时大人当娘子。”
“呜呜呜，小时大人你怎么这么命苦啊，等那长公主老太婆死了，我就去给你当填房。”
……
花园里一时群花乱舞，哭声此起彼伏，堪比魔音绕耳。
箫荔面上平静，长公主做派端得稳稳的，心里却是不怎么高兴。又是说这件破事儿，有完没完！
回来嫁人？她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理由离开扶幽山？她僵直着脖子，不知道下一步该是什么反应，对着一地的花喊住嘴吗？宫里人该当她疯了。
算了，和花儿们计较什么呢，花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与隔着肚皮的人心相比，花儿们说的都是大实话。她扫了一眼满地的花，甩开裙摆，继续她要走的路。
十四岁时她为了躲避与北翟和亲而被迫离宫，现在她在扶幽山好好的，又被叫回来嫁人。为何女子一生的命运总与嫁人绑在一起呢。她总归是要回扶幽山继续修行的。所以这次无论皇兄说什么，她都不会妥协。
她越想越气，不知不觉已走到御书房外。不等太监通报，她直接闯进去，开口叫道：“皇兄。”
坐在御书房里的白发老人闻声抬起头。当萧荔看到那张满是沧桑的脸，来时的火气顿时灭了一大半。
原来，她的皇兄已经这么老了。
皇帝批奏章的手一抖，手中毛笔掉落下来，溅了一桌子墨点，把许多奏章都染脏了。他顾不上这许多，将桌上东西一推，站起身朝萧荔奔过去。
“荔儿。是你吗？荔儿？”皇帝走得急，步子也乱了，甚至差点跌倒在地。
萧荔赶紧上前，赶在太监追上来之前扶住快要摔倒的皇帝，“皇兄，是我，好久不见。”
“荔儿，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我们兄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呜呜呜……”皇帝抓住萧荔的手，放声大哭，老泪纵横。
萧荔被她皇兄这幅模样弄得感伤起来，印象中皇兄从小就爱哭，只是皇兄现在是皇帝诶，多少要顾及下形象吧，站在后面的太监都尴尬得不敢喘气了。
“皇兄，皇兄，你先别哭，我们坐下好好说话。”
皇帝又抽抽嗒嗒好几下才止住哭声，在萧荔搀扶下坐好。
萧荔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下。坐下后，她仔细看了看，皇兄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原来的样子，以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其实不算老，精神也不错。
皇帝也在看萧荔，见到萧荔还如同当初，而自己已是垂暮之年，感慨道：“荔儿，你看起来还和当年一模一样，而朕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
箫荔觉得皇兄不哭的时候，看起来终于像皇帝那么回事了，她不好像小时候一样没大没小，于是回夸一句彩虹屁：“哪有，皇兄看起来精神矍铄，登基之后威严更甚从前。”
“我这做皇帝的，算了，不说也罢，”皇帝苦笑一声，把心里憋了几十年的话说出来：“荔儿，父皇母后若泉下有知，见到你仙门弟子的模样，也该释然些了。当初送你走你，是我们对不住你。父皇在世时，母后对他一直颇有怨言，我这几十年也常常后悔。”
过去的事曾经像一根刺横在箫荔心中，但在扶幽山呆了这些年，她读了不少修身养性的佛法，已经释然许多。还是先谈正事要紧：“皇兄不必自责，当初的情形是迫不得已，不怪你们。我听说皇兄给我寻了一门亲事，我……”
皇帝打断箫荔的话：“荔儿莫急，叫你回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你回宫不久，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再说。你还小，用不着早早出嫁，没得便宜了那小子。”
箫荔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还小？皇兄你这样这昧着良心夸自家妹妹可不厚道啊。你都六十几岁了，我只比你小四岁，这在凡界叫小？
“去宣大祭司来，”皇帝想起什么，朝随侍的太监下令，转头对箫荔说：“宫里来了一位善占卜的大祭司。荔儿你在仙山修行多年，定有些建树，想必定会与大祭司一见如故。待大祭司来了，你们可多多探讨切磋。”
大祭司？萧荔皱了皱眉，大岳何时设了这个职位？她去了扶幽山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神仙和真正的仙法，宫里那些所谓法力高强的道长、法师，要么是后宫争斗的傀儡人，要么就是江湖骗子。
她倒要看看，明知有她这位长公主在，哪个不要脸的敢来骗她皇兄。
等大祭司/骗子的档口，皇帝叫人端来好几个精致的木匣子。
“荔儿，皇兄给你攒了不少好东西，想来你会喜欢，之前的那些已经叫人放在霞光殿里。这几样是新进刚得的，你看看，待会一并带回去。”
“谢皇兄。”箫荔心中感动。皇兄和她感情一直亲厚，又对她愧疚，难为这些年一直记着她。
她随意打开一只匣子，匣子里是一把团扇，扇柄和扇面上都嵌着宝石珍珠，很是精致，便是在扶幽山也算得上一件珍品。
门外传来尖细的通报声：“大祭司到。”
箫荔手执宝扇，端着公主架子坐下，一边把玩宝扇一边想着待会看她如何揭穿骗子，叫这骗子出丑。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袭墨色长袍闯入她眼帘。她微微有些惊讶，往日那些江湖骗子，总喜欢穿些花纹繁杂的卦衣，或是缥缈的白色、青色来装高深。今日这个穿黑衣的，倒真是第一次见。
“拜见陛下，拜见长公主殿下。”来人行完礼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站着那处。
萧荔顺着声儿朝骗子的脸看去，待看清这人的脸，她骤地一下站起来，手中团扇跌落在地。
“堇澄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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