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的秘密

嗒嗒嗒嗒。

        床头机括转动，弹出一只雕刻精致的木黄鹂。

        黄鹂灵巧地飞起来，一开口，叫声却如杀猪般粗粝。

        “醒醒，该起床了。”

        “醒醒，月光照屁股了。”

        “醒醒，夜光昙马上要开花了。”

        ……

        萧荔迷迷糊糊打个哈欠，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黄鹂仍在喋喋不休：“醒醒，醒醒……”

        萧荔被吵得不行，这才撑着起来，按下床头机括开关。黄鹂终于闭上嘴，飞回床头站好。

        箫荔对着黄鹂抱怨道：“你这鸟儿，声音还是如此难听。”

        这只木黄鹂师傅送她的，只需事先定好时间，再注入一点点灵力，它就会在预定的时间从床头飞起，还能扯开嗓子说话，起个提醒作用。

        师傅做的这只木黄鹂什么都好，只有一处不太完美，就是黄鹂说话时的音色是据注入其中灵力的纯度而有所不同。师傅和师兄师姐用灵力催动时，这只木黄鹂声音十分美妙悦耳。到了她这里，却只能发出如大风刮过戈壁一样的磨人声音，仿佛是在嘲笑她灵力低下。

        不过这鸟既是作提醒之用，合该声音这么难听。箫荔这般安慰自己。她穿好衣服，将琉璃冰盒装进乾坤袋内系在腰上，踏上月色朝后山那片夜光昙走去。

        去后山路上，山林之中似有声响传来。箫荔顿时警惕起来。

        扶幽山是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仙山，四周布有结界，进出只有山门前那一条天阶，未得邀约，外人几无可能突破禁制进入。现在师傅闭关，师兄师姐都不在，山中仅她一人，万一有人闯进来，她可应付不了。

        萧荔循着声音小心翼翼走过去，尽量不弄出动静来，待走得稍微近些时，她透过树叶隐隐看见一袭清冷的白衫。

        原来是他。

        她倒把这位尊神给忘了，这是师傅好友，客居扶幽山的堇澄神君。

        说起这位堇澄神君，在仙魔两界可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三万年前仙魔大战中，堇澄初出茅庐，以一人之力大败时任魔君英纵，一战成名，得封战神，至今无人能敌。

        箫荔曾问过师傅，这样的神仙不在天界呆着，跑来他们扶幽山干嘛？

        师傅告诉她，堇澄神君虽领仙界战神一职，但大战过后，仙魔两族关系日趋平和，往来不断。堇澄作为战神无架可打，日子委实无聊得紧，只好跑来扶幽山，时不时给扶幽山弟子教授一下剑法，以此消磨时光。大约是太喜欢这种传道授业的感觉，他这一住就是两万年。

        箫荔对师傅这套说辞其实很是怀疑。她师傅性格懒散，爱好风雅，最讨厌打打杀杀，对教徒一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除了对她这个资质过差的凡人弟子稍微上了点心，对其他弟子几乎是个放养态度。她的师兄师姐们，还有许多一直想拜入扶幽山的仙族子弟，实则是看中堇澄神君在此，才会巴巴跑过来，期望偶尔能得堇澄神君指点。

        另外，也正因为有堇澄这位尊神住在扶幽山，师傅才敢安心闭关，师兄师姐才敢下山办事，留她一人看家。

        看到林中之人既是堇澄神君，箫荔放下心来。只是不知堇澄神君半夜来此做什么，赏景？还是修炼？总不可能和她一样来采夜光昙吧。话说她一个凡界的公主，在扶幽山当谨言慎行，堇澄神君的事不是她能管的。

        萧荔刚想走，一个黑影砸在她面前。黑影发现萧荔后十分欣喜：“总算见到个人影。扶幽山的路可真难走，累死本少了。”

        箫荔借着月光看去，这人是个少年模样，生得浓眉大眼，穿着一身靛蓝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拿扛着一把大刀，很有些年少不羁的味道。

        萧荔面对大刀有点犯怵，小心翼翼后退一步，没拿定主意是跑还是向堇澄神君呼救。

        少年将大刀扛在肩上，大大方方问：“仙子，请问你见着堇澄了吗？”

        萧荔明白过来，原来堇澄神君与这少年有约，怪不得这少年能进山。萧荔给少年指了个方向，少年立即风风火火朝那方向奔去，只给萧荔留下一阵飞扬的尘土。

        堇澄神君从不与外界来往，怎会认识这样不知礼数的人？罢了罢了，闲事莫管，她还是早些去守着夜光昙，不要打扰了神君会客。

        夜光昙喜阴，以月华之力为生，生长极为缓慢，十年才开一次花。花如其名，每次仅开一夜，除了具备昙花独有的幽香气味，最特别的便是夜光一说。这花在扶幽山虽算不上顶顶名贵的仙品，却也因花期难遇而显得难得。

        萧荔已经在后山连续蹲了半个多月，算算时间，夜光昙今夜该开花了。只要趁夜摘下夜光昙，混入香料之中碾成粉末，就能制成香粉。此种香粉不仅气味幽远绵长，在夜间还能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犹如天上银河。

        师傅品味高尚，最好这类手制的风雅之物。过几日师傅出关，师兄师姐们也会回来，将新制的香粉送给他们再好不过。

        箫荔盘算着，很快走到夜光昙生长的那片山坡。昙花现在还未盛开，估摸还要等上个一时三刻。她先找了处空地躺下，将手枕在脑后，望着夜空发呆。

        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她偶尔也会像今夜这样想起过去的事。不知凡界的夜空和她在扶幽山看到的是同一片吗？凡界的大岳朝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

        她本是凡界大岳朝的公主，因缘际会于十四岁那年拜入扶幽仙山。刚到扶幽山的时候，她曾意气风发，发誓要修出个厉害模样，回大岳狠狠打一打那些逼她和亲的老臣的脸。

        奈何她一点修仙天赋都没有，苦苦修行几十年，灵力依旧浅薄得紧，连简单的小法术都施不好。

        想来也是，师傅是正儿八经的神仙，其他弟子是仙界各族子弟，均是生来仙胎。而她一介凡人修仙，灵根与机缘缺一不可。可她来扶幽山时已经十四岁，天生的一点儿灵气早被红尘俗世浸染得没了。

        不过没关系，她虽灵根不济，但既有缘来到扶幽山，意味着她会有更长的寿命，更健康的身体，更年轻的容貌。只要她活得够久，总有一天能大道。

        一阵幽香钻入鼻中，沁人心脾，夜光昙开了。随着花瓣绽放，夜光昙花粉飘散在空中，有如漫天细碎的星光，连天上的星星都比不过。

        萧荔马上拿出琉璃冰盒，就着月光采下花朵小心放入冰盒中。等摘了差不多满满一盒，她算算制香这些应该够了，便盖上盖子。

        夜光昙在大盛之后，逐渐凋落。花粉消散，仅留一抹余香在空气中。没了细碎的光，周围变得暗淡了些。花开花落虽如流星短暂，但花草树木顽强的生命力，会让它们生生不息。希望下一个十年，她还能做这漫山星光的见证者。

        待余香散尽，她收好琉璃冰盒，打道回府，预备回去以后好好睡上一觉，补足了睡眠再起来制香。

        行至半路，忽然听见堇澄冷言道：“你私闯扶幽山，自称是本君故人之子，约本君来此相见，所谓何事？”

        箫荔顿住脚步，糟糕，原来他们不认识。这少年非请而入，定是来者不善。她刚刚给私闯者指路，堇澄神君不会怪罪吧。箫荔改了主意，要不，走近些听听什么情况？

        山林之中，少年面对堇澄的威压表现得不是紧张，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扭捏纠结。

        堇澄以为少年是来找他挑战的。自从他担了战神虚名，总有人吃饱了撑的来找他比武。他嫌烦，这才躲来扶幽山寻清净，因为扶幽山悬浮半空，有天然的地势之优以及强大的结界，外人等闲难以进入。

        不过两万年过去，看来结界已有些松动，让这少年寻了机会闯上来。等打发走这少年，回头定要叫他们好好加强结界才是。

        “本君避世扶幽山，皆因不愿与人动武。”

        “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少年挠挠头，仍旧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把刀插在地上，现出自己的原身。他的原身是一头狼，体型不大，以狼族的年纪来看估计还未成年，全身毛色赤红，仅眉心有一点纯白。

        箫荔认为，这少年比起之前的狂放模样，还是变成毛茸茸的小狼更可爱些。只是萧荔不懂少年在打什么哑谜，变成了狼，然后呢？

        “你看看我，”小狼嘴里冒出人言，带着难言的滑稽：“看到我的原身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堇澄也不懂这是闹哪出，扫了一遍小狼，如是说：“狼妖，雄性，妖龄不过两千岁，修为散乱，筑基不稳。”

        箫荔听了差点笑出来。堇澄神君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当初堇澄说她没有天赋，她气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知道堇澄说话就是这般，任何事情既不夸大也不贬低，非常实诚，所以才更叫人胸闷。

        小狼被堇澄说得一无是处，即便从没有表情的狼脑袋上也能看出他不大高兴：“我不是问你这个，我娘是樵明谷赤狼族公主魏倾心，你就没想起什么？”

        啊哈，故人之子原是这个意思。

        萧荔旁听到这儿总算听明白了。这少年的红色毛发应该是来于自母亲赤狼公主，那么眉心一点白可能是来自于父亲。堇澄神君的原身便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雪狼。难怪少年变出狼身叫堇澄神君看，原来是私生子来寻亲生父亲。

        她过去在大岳时，时常听闻某些公卿世家的纨绔子弟在外胡来，搞出人命被人寻上门来。没想到仙界也有这样的事，主角还是风光霁月、遥不可及的堇澄神君，今天晚上算是开眼了。

        堇澄完全听不懂小狼的暗示，皱了皱眉道：“你娘是谁，与本君有何干系？”

        小狼听到这句话气极，飞身朝堇澄扑了过去，口中大叫：“枉我娘对你念念不忘，你却对她始乱终弃。你这负心汉！”

        堇澄挥起袖子将小狼弹开。小狼滚落在地，因堇澄未下重手所以没受伤，但身上粘了一圈草，看着十分狼狈。

        堇澄着实有些头疼，来扶幽山之前，他遇到过无数因他战神之名来挑战的人，但一上来就认爹的还是头一次。他对于年轻人说话做事这样颠三倒四、毫无章法很是不满，耐着性子解释：“本君避居扶幽山两万余年，除一百六十年前去过一趟魔界之外，从未离开过扶幽山，也从未去过樵明谷，更是从未见过你娘，谈何始乱终弃？至于你爹是谁，你应该去问你娘。”

        小狼不相信，趴在地上呲牙：“你骗人，你是不是嫌弃我娘是妖族，配不上你这神君身份。你这狼心狗肺的家伙！”

        狼心狗肺？哈哈哈，萧荔躲在一旁暗笑，这词用得真是恰当啊！

        只是她现在有些后悔偷听了，她就不该留在这里。好奇害死猫，堇澄神君有私生子是她能知道的秘密吗？

        堇澄那边已经懒得多说，对着一个没脑子的小妖说再多也无用。他现在只想把人赶走，然后立即、马上、亲自去加固结界。

        小狼也不想多说，眼前这个男人是高高在上的战神又如何，他只想打上一架，替他娘讨个公道。他变回少年模样，拔起地上的大刀，二话不说朝堇澄攻去。

        堇澄十分无语，说到后面还是要打架，早知如此就不该浪费口舌。他祭出照雪剑，照雪剑的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两兵相交，只听“铮”的一声，照雪飞回堇澄手中，而少年的大刀被击飞，落在几丈开外。

        箫荔见状忍不住惊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才没传出声。这是她第一次见堇澄神君使出照雪剑，不愧是战神的剑，不愧是战神本神。

        少年红着眼眶，又羞又愧。

        堇澄继续神补刀：“本君说过你筑基不稳、修为散乱，你的刀法看似凌厉霸气，实则因为这些原因，气力均无以为继。修行一途若无天赋，更当稳扎稳打，不可急于求成。你自行离开吧，今次不追究你私闯之罪。”

        箫荔听得心里发毛，怀疑堇澄神君是不是知道她在这里偷听，故意将“没有天赋、不追究”这等话说给她听，警告她不要将私生子的事说出去。

        明明不该管闲事的，所以，她现在走还是不走呢？

        箫荔正纠结之际，又见狼少年掏出一柄血红的玉如意。呵，定情信物都出来了。她一激动，打消了遁走的念头。

        少年将玉如意抛向空中，双手结印，一道赤红的光芒从如意中飞出，直击堇澄面门。堇澄用剑筑起一道银光将那红光打回，掀起一阵气浪。

        对战的两人毫发无损，而箫荔躲的地方情况就不那么好了，周围狂风乱舞、飞沙走石，一棵大树被吹断倒了下来，刚好砸在箫荔面前，让她顿时没了遮挡。

        堇澄和少年偏头看去，才发现林中还有一人。

        箫荔满脸尴尬地站起来，朝堇澄行礼：“神君恕罪，弟子刚巧路过，什么都没看到。打扰了、打扰了，弟子告退，你们继续、继续。”说罢拔腿就跑。

        堇澄认出箫荔，这是他好友容昭的凡人弟子，他刚才没留意到她也在。箫荔显然被吓到了，既然吓跑了，就让她早点回去睡觉罢。

        箫荔逃得慌不择路，根本没看脚下的路。她以为自己在扶幽山生活得久，对这里熟悉得很。殊不知刚刚那场打斗，致使后山某条路的空间发生了错位。

        她一脚踩空向下坠去，本能地发出尖叫：“啊~”

        下落的时候，她想，真该早点走的，这回好了，偷听遭报应了。

        堇澄听到尖叫，立刻闪身去追。不知箫荔遇上什么危险，总之万不能让萧荔在他眼前出事，否则无法向扶幽山一派交代。

        不过一瞬间，堇澄就移动到箫荔坠落的地方，他一看即知此处出现了空间错位，于是毫不犹豫跳进去。谁叫此事因他而起，他须得护萧荔周全才行。

        狼族少年听到尖叫，收起妖刀和玉如意也跟了过去，只是他速度终究不如堇澄，到达箫荔发出声音的地方时，只见一个大洞，不见人影。少年犹豫了片刻，也跳了下去。

        三人不知他们进入洞中后，原本错位的空间恢复如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堇澄入洞后调动体内灵力向下飞去，很快便抓住箫荔，就在他想御风飞上去时，一股奇异的力量抓住他，将他拽入一个虚空。他看了一眼被他抱在身前、已经晕过去的箫荔，心中长叹，真是麻烦，他们竟掉入若虚幻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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